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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点出发时，东边黛青色的白鹿原上，几缕云彩刚刚被霞光染上了橙紫色的光芒，西边雁鸣湖上空还挂着一轮银色的满月。我心里某个地方动了一下，忽然想起这场景似曾相识，儿时上学经常走的路上，也是东边白鹿原上早霞缤纷，西边灞河上圆月当空，如果不是参加科三考试，我可能要驻足好好欣赏，就像一个心急火燎的人，忽然被上天馈赠了一场温柔的美景盛宴，我的瞬间反应是有点消化不良，难怪几米说“我总是在最深的井底，看到最璀璨的星光”，可为啥每当我看到璀璨星光的时候，都是在最深的井底？7点到考场，队已经排了几百米，随着太阳的喷薄欲出，鲜艳的云霞逐渐褪色，马上是太阳的主场了，在对面白鹿原上空的几缕早霞瞬息万变之际，我一回头，身后的队伍又长了几百米，有人低头看手机，大多数人呆呆矗立，沉默而焦虑。没有人惋惜五彩云霞的颜色变淡了，也没有人注意到太阳要升起来了。 
候考大厅隐藏在一个幽深的院子里，院子里竟然有个鱼塘，鱼塘边上是一丛丛的树林，朝阳穿过树林照在水面上，就像那句诗“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我在池塘边流连，陶醉在波光、金柳、朝阳里，抚慰平复一下焦虑的心情。忽然一个人指着我大声咆哮“领导马上要讲话了，你还站这儿干啥？！赶紧往进走！”忽然被这么当头一棒，让人猝不及防，我回过头，他发现吆喝错了人，恼羞成怒补了一句“你是干什么的？！”我对他这专横的态度很生气，想怼回去：“你说我是干什么的？每个进到这个院子里来的人，都是在网上预约、领号、刷身份证进来考试的！还有，你的领导讲话关我啥事？我为啥要给他的废话捧场？”但这些话很无力，面对吆五喝六的训斥，还是简单直接的粗口比较有气势，还没等我张开口，他已经扭头走了，想起他刚才像驱赶牲畜一样冲我挥舞的手势，多少有点意难平，想起韩松落的小说《妈妈的语文课》里写的女孩，终于学会爆粗口，对着一个长期辱骂她妈妈的泼妇骂了一百句国骂，循环播放不歇气……。我正在初升的太阳下对着鱼塘，在心里训练那一百句日常防身用语，并想象着对方落荒而逃的狼狈情形，贸然一抬头，看到和我同驾校的一个大姐。我俩很自然地聊起考试的内容，她说后悔报了这个驾校，教练基本上啥也不给教，项目都是从网上自己找视频学的，教练的作用就是抓住你的错儿，批评甚至叱责，经常骂得自己怀疑人生……我也有同感，很庆幸有人替我说出来了，她要是不说，我以为是自己的问题，没少自我反省：是我情商低？不会说好听话？不会跟人套近乎？她让我知道，我不被尊重不是我的错。交了手机，脱了大衣，穿上橙色马甲，坐小马扎在路边候考。我旁边的一个戴着蓝色美瞳的女孩，一直在紧张“好害怕呀，刚才有个人一直在发抖你们看见了吗？”“哎呀，看那边呀，那些商贩来摆摊子了，他们会把路给堵上，把车憋死的！”说话之间，第一批上场的几辆考试车接连回来了，美瞳羡慕地自言自语“这些肯定都是过了的”可不是吗？旗开得胜的人各有各的得意，有的把颠簸凹凸的土路走出了花路的感觉。有的则掩饰不住嘴角上扬，候考的小马扎们都伸着脖子打量每个下车的人，琢磨他们的微表情，揣测他们是过了还是挂了。有个男生气呼呼地说自己的车给憋死了，候考的我们也生发出唇亡齿寒的恐惧。一转头，看到一辆考试车开过来，风驰电掣，应该是安全员开的，终点到候考点这段距离换了安全员开车，硬是把考试车开成了拉风的跑车，偏偏上面坐的考生是个精致的小美女，女孩发现这么多人都对她行注目礼，不由得在车里冲人群摆摆手，手指上的蔻丹在车窗后面闪光，车徐徐停下，女孩迈着走红毯的步伐下车，像个女王。有人忍不住大声问“过了吗？”女王嫣然一笑，答“没过”我旁边的美瞳都被逗笑了“心态可太好了……”说实话，我也不咋紧张，若干年前我连天山也自驾翻越过，后来有段时间太忙，完全忘了六年一次的驾照年检，当发现的时候驾照已经作废了。时隔多年再考科三，驾校教练只让我摸了半个小时车，就催我来考试了，路考的细节我完全没弄清楚，我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说，考科一的时候我也没底，也考了99，所以也许这次老天还眷顾我呢？可我这次不是天选之子了，不但不是天选之人，还被命运大大的挖了个坑，不，两个坑！第一次是因为前面考生没复原灯光被扣了100分，第二次是检查灯光的时候按错了，考试没合格。创造了史上最短被罚下场记录以后，我回到鱼塘边，垂头丧气。偏偏鱼塘边就是成绩过了的人打卡的签字室，那些沉浸在兴奋里的人们激动地述说自己的有惊无险，我也想参与，我也有倾诉欲，但我一个“人生输家”有啥脸面去跟人家“人生赢家”们抢夺话语权？一样从战场上下来，人家是温酒斩华雄，我却被华雄按在地上摩擦。我默默地戴上遮阳帽、眼镜和口罩，生怕被人认出我就是刚才那个秒罚下场的显眼包。
我打电话给家属，让他来接我，回程中，我跟他复盘这次落败，而他则像每次遇到问题一样厉声质问——你为啥会失败，你该从自身好好找问题…….他的办法用鲁迅的话来说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多年来，我努力理解这一点，军人出身的他可能不会表达爱，这大概也算是一种情感上深度参与的方式吧？而我呢？家属昨天回来唉声叹气跟我吐槽被开了罚单，我的反应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比起“都是为你好”，可能“关我屁事”更让人难过。就像同样对待一个溺水的人，他是心急火燎地伸出一个木棍，结果把人推得更远了，我是看都不看一眼，匆忙走过，装作与我无关。比起他的爆裂，我的冷漠更凉薄。所以，他咆哮的时候，我就不吭声了，至少他为我愤怒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只是糊涂的热情，而我是清醒的冷漠。在那个失败的下午，我到底还是意难平，就给朋友小雅发微信打电话倾诉，小雅第一时间给我发了个拥抱的表情，并打过来电话听我喋喋不休了半个小时，此刻，我很后悔平时对待她的唠叨有点不耐烦……才将心比心地意识到，谁说起自己的事情来，都免不了会车轱辘话来回说，我们不过是在把自己受到的生活的捶打一记一记的卸载下来，唠叨一遍就好受一些轻松一点。尽管其实彼此都知道，一个人的痛苦另外一个人永远也无法真正理解，可这个时候，哪怕你说的是俄乌战争，她不小心扯到文艺复兴，只要她愿意花时间听你叨叨，也应该感谢她。小雅调侃说，“你交这么多钱，干嘛要一把过？还不多摸摸车，驾校越想把你推出去，你才越要当个钉子户呢…….”我忍不住笑了，忽然想起早上太阳从白鹿原上升起的场景，我还没有好好看看呢，好在过几天又能到浐河沿岸来逛逛了，又能看到满月悬挂在雁鸣湖上空而河对岸，白鹿原上霞光缤纷，太阳喷薄欲出…….等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霞光的多姿多彩也就黯然失色了，趁太阳升起之前，要好好欣赏一下变化万千的霞光。（今年当选为《时代邮刊》2023年度最佳作者啦，庆祝一下哈哈哈）
作者肖遥：专栏作家，出版随笔集《酱醋茶扮成诗酒花》。 作品常见于《中国新闻周刊》《三联生活周刊》《读者》《时代邮刊》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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