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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货汪鸣銮

 苏迷 2024-01-04 发布于上海
《姑苏晚报》2023年12月26日 B06版

  胡伯诚

  晚清大员,大都讲究吃喝,讲究吃喝不是大吃大喝,而是知味。清末大臣汪鸣銮精于此道,于美味佳肴,时时留心,放在今天,是为吃货。汪氏家厨,除了能做一手苏州菜外,还南北兼收,博采众长,向来口碑在外。《翁同龢日记》写到汪鸣銮(字柳门,号郋亭)请客,一片赞扬声,“柳门招饮,极精美”“赴汪柳门招,极丰盛”等等。光绪二十七年,汪鸣銮早已罢官,闲居在苏州十梓街,就是原苏州日报社、苏州电台那块地,缪荃孙来苏州,临时造访汪鸣銮,汪留饭,缪荃孙日记称:“小饮,馔佳。”

  汪鸣銮在翰林院做官时,内务府厨师做的一道名菜,翰林们每年只能享用一次,这道菜叫“罐儿山鸡”。大致做法,是以猪的板油置入山鸡腹中蒸熟。山鸡腹中还要放什么,不得而知,属于秘技了。据说武英殿大学士宝鋆极嗜“罐儿山鸡”,但京城内外菜馆饭庄均不知其做法。

  也不是内务府厨师都能做,而是只有“咸安宫庖人”能做。咸安宫位于西华门内,清内务府设咸安宫官学于此,专事培养八旗子弟,经费充裕,待遇极高,其生活、学习费用由内务府全包,内务府也派驻大厨在此掌勺,为师生做饭。这所学校的行政级别也超乎寻常,其管理大臣由一品大员特简。光绪十三年,苏州潘祖荫在北京官场红得发紫时,就曾担任过“管理八旗官学大臣”,管的就是咸安宫官学。

  每逢年底,翰林院起居注馆将一年来皇帝的“起居注”装订成册,送交内阁收藏。这一天,照例要聚餐一顿,以示庆祝。而这顿饭,例由咸安宫庖人制作,年年聚餐,“罐儿山鸡”是必须有的当家菜。

  汪鸣銮虽非起居注官,但他先后担任翰林院侍讲、侍读,是翰林院的实际领导,自然有资格参加聚餐。汪又住在内城,于是令厨子向咸安宫庖人学艺。

  光绪二十三年,汪鸣銮罢官后回到苏州,向俞樾隆重推出这道宫廷名菜,俞樾为此赋诗一首,题曰:《汪郋亭侍郎以家制罐儿山鸡来馈赋谢》,称赞说:“虽非唐临晋帖,尚得皮毛之似。此亦翰林一小掌故也。”

  有清一代,翰林院侍讲、侍读等官,不知凡几,只有汪鸣銮留心到这道菜,汪鸣銮是不是吃货,也无须多说了。

  吃货的视野,既有长焦,又有广角。

  苏州阊门外杜三珍,晚清始创,他家制作的酱肉十分可口。汪鸣銮获知后,通报俞樾。俞樾勤于笔耕,为此写了一首诗《郋亭极道阊门外杜三珍斋酱肉之美,适子原在坐,命从骑往购之》:“三珍老店杜家开,吴下争将美味推。岂我骨人堪领取,烦君肴驷特传来。一脔乍向盘中奉,匹马旋从郭外回。割肉正方兼得酱,何妨市脯佐樽罍。”

  题中“子原”,是俞樾的女婿许子原,时任苏州知府。

  俞樾在《闲事》一诗中,再次写到杜三珍:“气血俱衰不耐劳,惟将闲事写吟毫。杜家买到三珍肉,唐氏传来万应膏。枯木已拼长偃蹇,困鳞犹翼暂游遨。何时仍向南窗坐,坐拥书城四面高。”

  这两首诗,都写于光绪三十年。这一年的清明时节,俞樾患了“筋骨伤”,无法行走,家人乃于座椅下装了轮子,方便推行。俞樾养病期间,汪鸣銮没少操心,除了推荐杜三珍酱肉,又赠常熟燕来笋,即春笋。到了夏天,再赠莲蓬蹄。

  莲蓬蹄,是一味汤菜,主料是莲房莲实与猪蹄。莲房就是莲蓬,莲实就是莲子。汪鸣銮端来的这道菜,把俞樾看得目瞪口呆:“操到豚蹄信复疑,莲房莲实认迷离”(《郋亭赠莲蓬蹄赋谢》)。苏州人再能吃,也不会将莲蓬吃了,这道菜应该属于药膳,《本草纲目》云“莲房,消瘀散血”,于俞樾的“筋骨伤”而言,是对路的。

  江苏巡抚恩寿听到汪鸣銮贡献了莲蓬蹄,出于幽默,向俞樾馈赠了荷叶饼。荷叶饼,今日苏州已失传,但据俞樾诗:“几家赝鼎功殊逊(假冒甚多),片刻仙厨候最忙(过午不售)。”括号内文字,是俞樾原注。既然有假冒,说明荷叶饼受到市场欢迎,而过午不售,恰恰是饼馒点心店只做早市的一般景象。

  荷叶饼,光听听名字就很苏州。

  俞樾与汪鸣銮是一对十分有趣的老人。他们时时互赠食品,至今依然耳熟能详的,有酱鸭、卤鱼、扎羊肉、酱炙靠子鱼、无锡酱肉等。只是有些食品的制作工艺,今天望尘矣。譬如,晚清时期的素火腿,用材乃是豆腐衣,而今天市面上卖的素火腿,是用百叶做的。相信有朝一日,定有商家会沿用古法制作出清代素火腿来。

  清代人以鲥鱼做菜,也以清蒸为多,但俞樾家的做法,却别开新境:“鲥鱼宜先以酱厚涂鳞甲,而后蒸之,味较胜。”并将此法介绍给汪鸣銮。

  这个烹饪法,放在今天,仍有借鉴意义。我们的东邻之邦,就很重视酱料的调味功能,在日本厨师手下,酱渍是用来制作高档食品的,而盐渍,则是平民的佐饭料。

  中国古代厨师也善用酱料调味。《周礼》称:“瓮备三醢,膳夫之职。”这是说,作为厨师,最起码准备三瓮调料。只是古代的调料是指鱼酱和肉酱,最常用的肉酱,是用麋、鹿的肉制成的。

  俞樾还推荐了一款浙江野炊,很有趣味。“立夏日,支灶于庭,扫叶为薪,以米和蚕豆,又碎切肉及笋,合煮成饭。饭熟聚餐,谓之喫野饭,乡俗也。”

  这种加了肉和笋的蚕豆饭,无论商家与家庭,都值得一试。

  近年来,曾名噪一时的苏帮菜,正遭受市场挑战,如何推陈出新,而不是简单地移植别的菜系,成为苏州业界的苦思冥想。而从传统经典中寻找灵感,不失为一条路子。这也是整理此文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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