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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儿至死是少年丨关于一只无聊猴的生活习性养成

 逸庐夜画 2024-01-19 发布于浙江


从不抽烟喝酒的我,今夜歇脚一家破败小旅馆,或许是春寒腊八,细雨嫣然;或许是风过石街,万籁飒然,于是鬼便神差买了一包4.5元的软白沙。

拆封点上一支烟,看烟线缭乱在手指间。风抽了半支,夜吞了半支,我一口没抽。

当然哥抽的也不是那啥酸不啦叽的寂寞,只不过驿路微行,古道迢迢,免不了无聊之至,杀杀时间,无非是无聊之余,凭吊华年。

我一直觉得,自从人类设定了年龄符号,每个人的身体和灵魂都被年龄带了节奏,自觉设置了一道道打怪升级的成长台阶,阶阶冲关,绵绵伸长,没完没了,直至大限道消。

这个年龄台阶大抵就是15年一格。孔子是懂的,所以夫子曰:

“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我自然没有至圣先师的人生规划思维导图。所以我的成长节奏荒腔走板,周子曰:

“吾十有五而从心所欲,老逾矩。三十知天命注定一辈子这付鬼样子。四十而大惑不解,五十而立不从心,六七十岁而志于学,回炉进校园……”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时光年轮。走过的路,遇过的人,读过的书,经过的事,成就了一个人的生命格局。


每个人都有很多奇奇怪怪的爱好和习惯,一切存在皆有所本,一切变幻皆有所因。



【不睡觉】

其实并不是不睡觉,只是做了太多蓦然惊醒,切换生命的怪梦,实在怕在异境穿行,闭眼一世关山万重,睁眼一朝百念成空。

我是12岁那年突然发现梦的奇异。起初来自偶然的那一天,有位老师上课讲了门捷列夫梦中排出元素周期表的故事。说是梦境很精彩,醒来两分钟就会完全忘记梦境。建议同学在创投备好纸笔,梦一醒来立刻记录梦境。

我也按师嘱妙方,在床头备纸笔记事。每次仿佛长梦经年,在梦里快过完了一辈子;醒来才知人间只是过去数小时。更不可思议的是:对照每次梦醒凯苏记录的梦境内容,突然发现:其实我常常做着同一个梦,一大堆梦境记录纸上,赫然记载着的的,都是同一个时代同一组情节。

那些年所记录的深度睡眠梦境,都是在明朝中叶弘治年间,梦中的我另有一份工作,一个家庭,一种活法。梦中在那边,醒来是这边。梦醒交替循环。渐成习以为常。

直到20岁那年,突然梦境消失,从此晚上再也无法进入那个明弘治年间的梦境。科学并无解释,神学无法改变。我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挥别了另一个世界。

可是我只要在黑暗中闭上眼,就仍然记得那个世界,山水田宅,市井街铺,邻里亲属,车轨书文。一个世界如此清晰真实地呈现在记忆中,满满牵挂,却永远无法进入。这真让人抓狂和思念。

从此以后,我学会了晚上不睡,白天补觉。



【不粗俗】

我来自一座莫可名状的千年古城,民风淳朴又彪悍,世情多礼而势利 。家中成分不好,惯遇炎凉白眼。家父沉浸艺术,不食人间烟火;家母教书辛苦,实在管不住我。从小顽劣,野蛮生长,身经百战,给家人添了不知道多少麻烦。

九岁那年偶尔去一位同学家中串门,见他家有一套古版的《绣像三国演义》,当即鼓起勇气央他父亲借我。同学父亲是一位典型的老式中医,说话语调平缓,对人温润和气。那天他答应了借书给我,说:肯德需个宁歪,德会思斯份宁,以后统为得好个。

那个暑假我读了三四遍《三国演义》,把全套绣像临摹了两遍,顺便掌握了繁体字。从此出走半生,不忘斯文两字。姜爸爸也许是顺口一说的这句话,便成了我一辈子的思想钢印。肯读书的人,都会是斯文人,以后都会好的。

我从九岁那年开始,想要做个斯文人。煞有介事地给自己制定了一个斯文人四要四不的标准:要肯行孝积善,要能谦和礼让,要会琴棋书画,要懂历史地理;不说脏话,不与人争,不欺暗室,不搅是非。

多少年来,纵然我有千般罪责缺陷,唯有对自己少年时期许下的“做个斯文人”的目标,一直没有改变。



【不应酬】

那一次,其实是被人顺便带入了一场私家小宴。主宾恰是一位我多年敬仰的双栖明星,该场夜宴特为明星一家进京洗尘而设。政商演艺,十二三人,席上生风,众乐融融。杯盏之间有人提议合影,于是各种组合拍摄,我本木讷,呵呵旁观。

待到众人合影收手归座,后知后觉的我,这才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下意识对席拍了一张照片。明星之女当即起立呵斥不得拍照,主位东君亦严肃提醒不宜拍照,请我自重

我无地自容当众删照,手机再经身边人员检查见证,确定照片已经删除完讫,自此赧颜无语,硬撑到散席,掩面疾去。

从此设誓,残生自闭。应酬托病,社交装死。打死也不再去别人家的高级饭局!



【不买欢】

那年我们四位少年,一起入行期货,下海,发愿富贵。吉人天相赚了点钱。遂少年得志,夜夜笙歌。我们都爱K歌,定点一家歌厅,还得是在大厅里各桌轮番飙歌的那种。也知道包厢里另有春色,却也没起什么心思。

忽有一日,从对面包厢中走出一位女士,长发披肩,婷婷玉立。经过我们这桌时,我身边那位朋友一声惊呼:原来是他的中学班长。欢唱遇故知,大家欣然开了个包厢。朋友浓浓叙旧,略表当年倾慕,班长如今落落大方,推杯交盏,微笑话旧。终场结账:洋酒若干,八千多元。

我们陪这位伤了心的朋友到一佳茶楼,一番夜宵浇愁,朋友伤感莫名,咬着牙缝说我就是想不通她怎么就对我下得了手!次日酒醒,朋友不忿,携资一万,再去点班长进包厢。班长依然笑语嫣然,洋酒加冰,一溜上桌。朋友面如死灰,班长说,其实你可以搂着我叙旧。终场结账:洋酒若干,一万三千。

第三日,朋友再次携款进场,班长微笑相就。终场结账:洋酒若干,一万余元。第四日,朋友携款进场,班长微笑相迎。终场结账:洋酒若干,六千余元。第五日,朋友携款进场,班长微笑相承。终场结账:洋酒若干,五千多元……

第十几日,朋友携款进场,班长笑不出来。未至终场,班长泪流满面跑出包厢,对我们说:求你们劝劝他吧,别再来啦。班长掩面离去。朋友独自在包厢畅饮,笑得碜人。之后班长再未出现。而朋友从此习惯了包厢点唱,柜台存酒……

旁观全剧,心里发冷。从此我绝步夜场,绝不买欢。



【不沾酒】

我是真的毕生至今没有沾过酒。小时候是家门清寒,过年一只炖鸡砂锅,生日一碗鸡蛋挂面,我是真的不知道吃个饭,还要端个杯对几句切口的。

大学报到第一天,我们寝室就和楼下经济系女生寝室因拖地太湿导致天花板渗水事件吵到天雷地火,终于吵出火花结成友好寝室,遂在翌日设席来宾餐厅联谊聚餐天可怜见,这居然就是我的人生第一次上酒桌。

那天后面的事情相当戏剧化:一堆人轰轰烈烈挤满一桌,我侧坐半晌未见开席,起身出门透透气,迎面就被一个明艳健美的金发洋妞一头撞倒在地。洋妞一叠声道歉扶我起来,见我脚有些扭了,小心翼翼陪我沿天目山路慢走恢复。随即聊了起来。

洋妞中文很好,她说她是杭大外教老师,名叫莫妮卡,来自加州圣莫尼卡(这点好像挺巧)。她说她参加了圣莫尼卡的一家“The Travelers' Century Club”。这家俱乐部的入会条件是至少要到过100个国家,会员终极目标是去过全球所有地理区域。她因此而万水千山走遍。

莫妮卡说她在中国计划就呆一学期,然后来年就要换个国家。她已到过126国。莫妮卡说她曾随男友参加过一次青海动物保护活动,因此而信佛,茹素。男友前年在雷克雅未克参加一次环保行动时意外去世了。她很怀念他,然而生活得要继续。

莫妮卡说我的声音挺好听,千万别熏酒毁嗓子,她说她最讨厌男人熏酒发酒疯,问我喝不喝酒。我说我至今从未喝过酒,不过今晚本来就要同学聚餐,可能要破戒啦。

莫妮卡一把抓住我的手,她说太酷啦,那就不要破戒啦,索性坚持一辈子不碰酒,当个天使不好吗。于是她像个抢亲的摩梭人,拖着我逃席,一头就沿街灯往西边远处跑。待跑不动了就蹲着喘气。喘顺了气再慢慢踱步。

我们落跑到留下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长街寂静,莫妮卡靠着街边一颗老柳树,居然吹起了口哨,这是一枚相当可爱的异域金发女流氓。

莫妮卡吹完一曲,告诉我说这首歌的歌名叫《One of These Night》,然后说该轮到你啦。我不会吹口哨,也不会哼英文歌。我也傻乎乎地给她背了几乎半本泰戈尔的《飞鸟集》和一大堆莎士比亚十四行诗。莫妮卡很夸张地说呜哇噢。

我说你再这么呜哇噢呜哇噢地逗我,我还能背整本《红楼梦》诗词,是不是特傻。莫妮卡说你这孩子真的挺傻的,再这么背下去天就亮啦。她的眼睛盯着我在黑夜里亮晶晶。

那天我终究还是没有吃上友好寝室联谊聚餐。但我们吃上了留下镇的早点摊,豆浆,油条,葱包烩儿,都很香甜。

许多年过去了。待到《加州旅馆》风靡起来,我才知道,那天夜里莫妮卡吹的口哨曲《One of These Night》,便是老鹰乐队的成名曲。

许多年过去了。我已走过1000多座城池,到过了34个国家和5个地区,还是没能达到“The Travelers' Century Club”这家俱乐部的入会条件。但是我一生至今不沾酒,这点确实坚持住了,从习惯变成了信念。

许多年过去了。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莫妮卡。我很怀念她,然而生活得要继续。


时光如行驶的火车,每站风景各异,每站皆有别离。时光往事,尺度游走,那些存在记忆里的人和事渐渐地变得模糊。也许寒夜深处,会想起那双忧伤的眼神,可惜转眼回忆也会消散,没有什么可以天长地久。

明知道关上灯就是长夜,闭上眼就有梦境。明知道一灯如豆光明即可驱寒,一席梦境即有新篇。可是我曾身在期间的明朝弘治年间,不再回来,永远永远永远不再回来了。

走过的路再也不能停留,错过的人再也无法回首。从前那个少年,在时光的故事里慢慢陈旧。不经意间惊扰了岁月的时光。一个人在街角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我羡慕他们每个人,我觉得他们每个人都比我幸福。

点上一支白沙烟,看烟线缭乱在手指间。风抽了半支,夜吞了半支,我一口没抽。

今夜,且为自己过个腊八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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