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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集说建水翰林街上有大夫第，因为里面还住有大夫（念大麸）后人，游人免入，只是在外面看了一眼那悲惨的宅门。翰林街上还有一座比大夫第规模大得多的宅子，叫做朱家花园，是清末本地首富家豪宅。这朱家花园经过建水政府重修，现在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建水古城里最重要的景点之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朱家的朱是个古姓，源自炎帝朱襄氏，后来遭到各古代大姓的旁支入伙。曹、子、姬诸姓都有旁支入伙朱姓。还有少数民族改姓朱的，科尔沁的蒙古人就有改汉姓为“朱”的。建水这大户朱家是源于何处不可考，仅知其祖上是洪武年间从湖南移民来的。上次说明初云南屯边移民中工农兵学商都有，这朱家就是迁徙到云南建水经商的，采买云南大叶茶运出去，再从外面运进来丝绸出售。明初云南茶就只是大叶茶，到明中期嘉靖年间普洱茶才成型。云南茶叶贸易早期主要是经过茶马古道来往西藏做茶马交易，朱家则是用云南茶交换内陆物资。 中学中国地理课讲过锡都个旧，这个地方也在红河州，离建水不远。个旧挖锡矿由来已久，但一直都是小作坊产业。清同治年间，朱家经商积累的资产渐丰，便开始投资锡矿开采，开办了一个商号，从事锡矿采矿、冶炼一条龙事业。朱家有了钱，就要开始送子弟入塾读书，就是想去做官，也为把买卖做得更上一层楼。想做官就要参加科考，通过科考才有机会进入官场。 据记载，朱家开始是有人做了郎官，清代正七品文官有文林郎称号，五品以上才是大夫。到清光绪二十三年（公元1882年），移民朱家九代中出了一个朱朝瑛中了进士，得授广东补用道，就是候补广东道员。此时的正四品道员比从四品的知府还高一级，仅低于从二品的广东巡抚。这个朱朝瑛大概算是朱家最大的官人，道台大人。此时的朱家商业已经涵盖锡锭和百货，甚至云土。有了道台撑腰，朱家开始做起了外贸进出口，成了滇南首富。 朱朝瑛的朱家已经是家大业大，工农兵学商只是没有军队，其它样样都有。这就开始在建水城里置地建宅，要建朱家花园。建宅工程拖拖沓沓，经久不息，一直到宣统年间还在进行。辛亥革命爆发时，这朱朝瑛在建水积极策应蔡锷的昆明重九起义，占领了建水的临安府署，自己当上了南防军都统。他还发兵清扫滇南各府县清廷命官，推翻当地满清统治。蔡锷一看，这朱朝瑛有点革命党势头，便就授其中将军衔，出任临安澄江总兵。这朱家花园正好全面完工，朱朝瑛高高兴兴地搬入新居，还做了一块“中将第”额匾挂在宅门。建水办旅游，修复朱家花园时又重做了一块“中将第”匾，在园里后排正房花厅穿堂门挂了出来。看那落款是当代书法家孙轶青所题。
朱朝瑛觉着当那个动荡年代的破官没什么实利，因辞了官职回家聚焦卖锡，后去广东投靠了广东总督龙云光。龙云光原是蒙自的一个土司。再重复一遍：现在建水县属于云南红河州，蒙自市是红河州首府。袁世凯复辟，云南蔡锷发兵讨袁护国。朱朝瑛叛变了蔡锷，跟着袁氏死党龙云光从广东发兵，想抄蔡锷后路，被蔡锷护国军击溃。建水的朱家花园也被没收。直到1922年，云南军阀唐继尧想起朱朝瑛在辛亥革命中的那些苦劳，又将朱家花园发还。1927年，龙云发动改革，夺取云南军政大权，自任省主席。龙云夺权后，当然要清扫省内唐继尧余孽，便发兵蒙自。蒙自守备军司令朱朝瑛带领民团反抗事败，身陷囹圄（念领羽）。朱朝瑛全部家产又被没收充公，虽获保释，也只能流亡外地。1930年，朱朝瑛客死他乡，不知道临死是不是喊了一句“我不服”！ 此后，朱家花园物是人非，日渐凋零，渐至破败。到了1989年，云南省政府一看，这么好的一座宅子眼看要成浮云，赶快将其设成省文保单位。建水县政府迁走了里面的住户，重新整修了一下，做为昆明园博会的景点之一。当时，不仅允许游客购票参观，“倘肯多花一文”，便可沽酒吃豆，在园中某屋苟且一宿。 朱家花园的正门不当不正，是朝向西南的。并且也不是在宅院前面，而是位于院子右手后方。
三间一启带八字影壁的屋宇大门，明间有一座垂花门楼，抬梁结构，灰瓦单檐歇山顶。它那弯曲的正脊比徽州建筑弯得还厉害，这么弯的正脊在闽南建筑常见。闽南建筑正脊两端是两根卷杀，叫做燕尾脊，朱家花园正脊两端只有一根卷杀。这种弯曲的正脊是“侧脚升起”的结果，只不过朱家花园大门做得很夸张。明间挂一块“朱家花园”贴金额匾，还是孙轶青先生所题。门屏上有画，门柱上有联，梁枋上有精致的徽派木雕。 进了大门是一个门庭。
庭院一侧有庑房，这是传达室？
过了门庭又是一座小庭院，布置了花卉盆景。这是徽派民居的常见布局，在苏州古典园林中发挥到极致。
进了对面漏窗院墙上的月亮门就是内宅，门上额石写着“循规蹈矩”，背面写着“谨言慎行”，这算是朱朝瑛家训？他自己可没有做到呀。 进去是一个独立的小院，院中只有一座二层楼。
小楼不大，面阔只有三间。也是建水民居花里胡哨的木屋，半截青砖槛墙之上都是木墙花窗，墙上有字有画，白色底漆颇有粉墙之风。二楼挂“含玉楼”纸匾，建水书法家何文华所题。 这是朱家绣楼。绣楼当然是宅中小姐们研习女红（念女工）之所，也可在此联诗作对，抚琴对弈，临帖涂墨，反正是做些琴棋书画小艺。 看看含玉楼花窗，花得不行。
你看那些艳丽的色彩和纷繁的图案，虽还是徽派风格，却带有浓重的云南少数民族情调。 过了含玉楼是内宅中路最后排的花厅，花厅的西侧是含玉楼，东侧也有一座楼。东楼和含玉楼形式一样，风格相同。
门上挂着“蓄芳阁”匾，还是何玉华先生所题。两楼对称，一楼“含玉”，一楼“蓄芳”，是宅内最花哨的建筑。慢回首，却读后主一悲调： 风回小院庭芜绿，柳眼春相续。凭阑半日独无言，依旧竹声新月似当年。 此两座画楼虽是入园便见，却是位于宅中最后，相当于是后罩楼。这是中国堪舆文化的大宅布局要求，宅中最后要有一座楼当作靠山。内陆宅中后罩楼通常要供佛，有佛保佑，靠山更稳。不知朱家花园这两座楼里是否有佛堂？ 朱宅分割成若干个小院，冠以梅、兰、竹、菊之名，里面曾住满朱朝瑛本尊和老母儿孙们。每所院子布局大同小异，中间是天井，因为没有圈楼，这天井便徒有虚名。正房是坐北朝南的三间大屋，两边各有三间厢房，南房也有三间。院门是在厢房或南房，就是以穿堂屋为院门。各屋外有檐廊连接，即使下雨打雷，宅民也无被淋挨劈之虞。 内宅中路二进院是梅馆。看看梅馆南房穿堂门外。
明间檐廊下常有精美的木雕门罩。看看梅馆南房穿堂内。
内宅中路一进院是兰庭。看看兰庭正房。
朱朝瑛住在这座兰庭。看看正房堂屋他的客厅。
这是小客厅，仅限接待至爱亲朋。摆放的都是仿清式楠木家具，条案上只有花瓶，没有插屏和座钟。朱家各处都没有钟，说明他家当年是不知有卯，无论午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中路是兰庭和梅馆，内宅右路是相同布局的竹园和菊苑。朱家大客厅在哪儿？在内宅左路第一进紫藤院。
看看紫藤院的朱家正堂，也就是大客厅。
明间彻上明造，次间木顶伪楼；屋内黑漆大柱，青砖墁地。摆放仿清式黄檀家具，条案前方桌两边应该是太师椅，不应是现在这样简单的扶手椅。朱朝瑛在这里接待官方客人和外戚。若是全家大宴，也是摆在这里。大型典礼仪式当然也在这里，拜个高堂了什么的。 明间门厅。
格扇门裙板上的精美木刻，“食不厌精”在门扇上的体现。
看看紫藤院西房穿堂。
内宅左路第一进紫藤院后面，第二进院子里是朱家自备水井，这个院子就简称水井堂。 朱家水井不远就是厨房。
你看这厨房外墙上，门窗之上的横披上，都是字画。朱家厨子在这里烹出的鸡鸭鱼肉一定是格调清雅，味道天绝。朱家老人吃了都鹤发童颜，小儿吃了就是兄弟连科。 除了餐饮要色香味俱佳，宅中屋墙拐弯抹角处小天井也不能轻易放过，要做出大有情怀的模样。
绿苔老树无昏鸦，古井旧屋是朱家。古道西风走茶马，再无惠历旧人他。 朱家花园内宅中路第一进院是朱老爷居所，左路第一进院才是正堂所在。这个布局并不寻常，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偶犯错误。另一条，官方客人从大门进来后，要在私宅穿堂过屋才能到达大堂，这更不寻常。如果云南省长下乡考察，当然要去当地豪绅家体恤一下。进了他家大门，他居然领着你穿过一系列私宅。他那些亲老婆姨太太，连着千金小姐肯定都会站在檐下看着你，再有两个小丫鬟从厢房里探头探脑。你说他让你参观自己名下这些女眷作甚？唯一能让我想得通的是这宅门在重建时开错了位置，它本应是在紫藤院前面的。 三路内宅之外，左手还有一路宗祠，这是遵循周礼“左祖右社”规矩的。就冲这一条，我判断宅门肯定是开错了位置。
朱家宗祠是坐南朝北的，这是倒坐堂。最北面宗祠之外有一座水池，北岸是一座戏台。
看看戏台柱头上的木雕。
戏台对面，水池南岸是观戏台叫华堂。那里是一座三开间大屋，前面有檐廊。朝北的正面全开格扇门，以便屋内观众看戏喊好。
每到年节，特别是春秋宗族大祭后，唱一台大戏是必须要有的。朱家典仪唱什么戏？他这宅子起于清末民初，那应当唱的是滇剧。滇剧是清中期形成的云南地方戏，不仅有锣鼓铙钹打节奏，还有丝弦音乐伴奏。滇剧唱腔来自秦腔、徽剧和汉剧，那就是类似于京戏呗。京剧唱腔有昆曲成分，滇剧没有。滇剧有不少传统曲目，差不多也都是三国、水浒之类；也有历史故事，比如讲赵匡胤雪夜访赵普的《黄袍记》。滇剧现在还有演出，不是在朱家花园。 走到华堂后看看。
这个庭院不小吧？这就是宗祠前庭。 宗祠的前堂是祭祖之堂，就是享堂，祖宗享祭之堂。
朱氏祠堂的享堂是一座面阔三间的敞厅，有点类似于山西晋祠的献殿。这座享堂看上去有点小，大概是祭祖时堂中仅摆放祖宗牌位，朱朝瑛领诸子于堂中行祭。族中其它男丁在前面庭院中行礼，那里就叫拜庭。享堂敞厅彩绘梁枋，看看明间横披上的字画，建水本地书画家李志伟所作。
画题“苏东坡夜游石钟山”，这是说的苏东坡携子苏迈夜游江西鄱阳湖口石钟山的故事，出自东坡游记《石钟山记》。传说石钟山下水流经过，有钟声鸣响。古人对此颇有争议，苏轼送儿路过湖口，便亲来探查。果见“下临深潭，微风鼓浪，水石相搏，声如洪钟”。因谓其子曰：“汝识之乎？噌吰者，周景王之无射也；窾坎镗鞳者，魏庄子之歌钟也。古之人不余欺也”！“噌吰（念撑洪）”是洪亮的钟声；“无射”是周敬王所铸之钟；“窾坎镗鞳（念款坎趟踏）”苏轼编的词，形容鼓声；“歌钟”是古代的铜鼓；“不余欺”=不欺余。上面图中所画是苏轼父子船抵石钟山左近时，向寺中僧人咨询石山鸣钟缘由的情景。图画两边还有字：渴时一滴如甘露，醉后添杯不如无；爽口物多终作病，快心事过必为殃。都是出自明代教子良方《增广贤文》。这图文互不相连，也看不出和家族宗祠有什么联系。 享堂和后面的五间寝堂有一座穿廊连接，成为一座工字屋宇。
寝堂是一座五开间大屋。
明间挂着“怀远厅”门匾，会书法的当年蒙自县委书记祁希元所书。
进去看看寝殿内的神龛。
神龛正中是天地国亲师位。为什么不叫神位？因为天地国亲师不是一位神，而是儒家传统祭祀对象，包罗万象，俗称天地牌位。“天”是万物的主宰，“地”是万物生长的土地，“国”是国君，“亲”是家人，“师”是教育。天地牌位上通常写上本家最想要的吉利，朱家写的是“招财童子”和“利市仙官”，就是说这朱家爱财。天地牌位左手是灶王爷和土地爷神位，右手才是朱家先人牌位，叫做“朱氏门中三代宗祖考妣香位”。这个排位是典型的农村家堂牌位排位，天地在上，诸神在其左手，宗祖在其右手。 这座神龛前的条案上应有朱朝瑛高祖、曾祖、祖、父牌位，平日供在这里，春秋祭祖时端出去在享堂享祭。 朱家花园前半场是家宅，后半场当然要有花园。
花园虽不大，却十分敞亮，园中有荷塘，有曲廊，还有亭有阁楼。沿荷塘布置了叠石假山，还堆砌出仙人洞府。荷花开放时，朱人戴上官帽行走在回廊中，真如入画仙人般惬意。现在的荷塘中不仅无有红莲，就连败荷都被扫荡一空。滇南冬日虽暖，可毕竟还是冬日呀，四季之花也只能按季花发。 这朱家花园是典型的徽派大宅，它是以宅为主，宅后置园。这个布局类似于扬州个园，只是后园没有个园那么大。中国传统大宅都是这种前宅后园布局，苏州拙政园和留园也都是这样。就连明清皇上家也是这样布局，御花园在内宫之后。中国古代宅园布局也有例外的，比如和这座朱家花园年代相近的扬州何园，何园是宅和园融合在一起，是人住在园中，类似于曹雪芹描述的大观园。 带有云南少数民族情调的徽派朱家花园是建水古城中必看景点，不来会后悔，来了不后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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