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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乡恋》如聊天

 江富军的书屋 2024-01-21 发布于浙江

那天下午参加温岭文联主办温岭作家协会承办的本土作家王馥铭散文集《乡恋》分享会,得到了签名本,近日拜读深有感触。

这是一本怀旧集,主要记述作家少儿时的故乡生活,以“王家古宅”为主要环境,家族成员、儿时伙伴等故乡人物为主要对象,儿时各种玩乐、劳动与见闻为主要内容,重现、构架了六七十年代农业社会下江南乡村生活世界,流露出儿童视角下的思考、感悟,充满了过来人的恋恋不舍与对生命的拳拳情怀。这是一本难得的本土乡村怀旧读物。与民俗集、民间故事集与地方志等其它文史资料不同的是,这类怀旧读物是亲历的存在,像我这样的同年龄同地方的读者,读起来感怀尤深。

阅读是读者、作者、描述内容多位一体的思维活动。读者以语言接触、深入作者心灵与描述对象,获取意义。《乡恋》中那些独特的方言文字唤醒了我们几乎相同的童年,唤起一片忧伤而美丽的心情。这些远去又熟悉的老名称:水浮莲、困草、走三阵、霜冰乱盘、关田、关门冲、蛎灰窑等等,读来满篇皆是。每个词语都带出一种活动,一片童心天地。《飘逝的竹韵》中写到钻竹蜂,“钻竹蜂杏黄的背,长长的褐色的喙像大象鼻子”“钻竹蜂虫在阳光下身体微微蠕动,胖胖的,白如凝脂,晶莹剔透;用手指抚摸,嫩嫩的,像随时会破掉,甚是可爱”,亲切的描写让我回忆当时捉虫的情景,烤熟后那股香味至今记得,也想起竹边水塘的种种乐趣。《心中的河塘》中写到“夹网捕鱼”,“双手分别握住两根竹竿,并最大限度地把渔网撑开,然后用力往前方撒网”,我想起自已孩子时偷偷地搬出夹网到河边,捕鱼的期待、力气不足撒不远的遗憾、捕到若干小鱼泥鳅的喜悦,还有生怕父母责怪的焦虑混杂在一起。《看新娘》中写到“我们一帮小鬼嬉皮笑脸地扬扬手,新郎也就笑着敬上一支烟”,我有共鸣,我们的童心不在于新娘新郞,而在喜糖、红鸡蛋,只有这时男孩子讨烟抽几口是“合法”的,“上游”“新安江”“大红鹰”“劳动”等香烟,又构起了我那时与伙伴甩烟壳的回忆。《童年的冬天》中写到“用六六粉袋的一个角(给雪人)做一顶帽子”,我想到当年的农药敌百虫、一六零五,那一股股臭味,又想到喷雾器打药,想到了种蘑菇,捡蘑菇蒂头等等。当我想到了小时候屋檐接水、石板地上踢螺串等活动时,果然在下文中看到了,倍觉欣慰。我如此自由联想,深情回忆,寻寻觅觅,浪漫阅读,享受《乡恋》带来的风味。

品味细节得到更多享受。细节带动思绪,唤起我们的在场感。作为同龄同地人更有共鸣感,更能辨别。吃酒去(指参加亲戚的婚礼)要先剃头的习惯,妇女们阴雨天磨粉不耽搁户外劳作时间的习惯,放箩放到蛇要让它溜走的习惯,抓住了拐子大家共愤扭打的习惯,小伙伴们喜欢在磨盘上打扑克的习惯,这些现在看来有些不大理解,在我们当时却是具体真实的存在。书中写到打啪啪互相对斗取乐,端午节吃洋葱后伙伴们笑屁取乐,田间归来发现蚂蟥在小腿肚上吸血的惊恐,菜蒂头、漤子麻、蟹酱卤这些腌制食品吃厌了的感受,面对这些,说五味杂陈不为过。还有水埠头的场景,作者多次写到。这在我们那时是女人们集中的地方,故事传播的地方,也是孩子们游泳捉鱼的地方,也是因有溺水隐患而充满恐惧的地方。细节指向深度的存在。回归到人,书中着意刻划的人物形象不多,写到父亲母亲,写到梅冬书记,都充满了独到的细节与儿童的视角。如写父亲,“父亲总叫我'泥鬼’”,父亲的“扎落刨把我敲清醒了”,父亲教训我“吃饭长大怎做出吃屎的事”,我想我们当时的农村父亲差不多都这脾气。写母亲,“'这就是石夫人啊!多么像一尊大佛!’母亲自言自语,似有所思”,母亲对父亲说“这贪吃货想炒豆吃,给他炒一升吧”,“母亲把白糕条夹到我碗里,边夹边浅浅地笑,柔声柔气地说:'我喜欢吃番薯渣糕’”,好熟悉的母亲形象,慈爱,信教,吃苦,也呈现了当时大家的生活境况。写王梅冬书记,也从孩子时的怕写到成人后的理解,孩子们“只要说'王梅冬来了!王梅冬来了!’就会疯也似的顷刻间逃遁净尽”“大虫来了”“大集体的情绪盘踞在心头一时无法排遣”,道出了乡村老干部的严肃与执著。

作为同年龄同地方人,有说不完的感受。作者老家龙王宫南边的盘马山,就在笔者老家的东北边,小时看到喻之为倒扣锅,我们的太公坟在那里,我们也曾浩浩荡荡地去上坟。作者说的花芯水库,在我们老家往西走的地方,现在还经常打卡。同看一片蓝天,同看几座青山,同为农村青年,我们的处境相近,对生活的理解也相近。我们爱书,爱讲故事是相近的,记得深刻的也是书店。我们也有不同,我们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匠人印象》中写道:“高中毕业后,父亲开始筹划我的人生道路——准备让我学油漆,做一名漆匠,理由是我小时候爱好画画。然而,计划不如变化,不久,我告别家乡,从军去了遥远的北方,无缘漆匠这一职业。”我们当时是农村户口,无法直接成为工作同志的,参军是很好的选择。我们有理想就是“学来一门手艺吃老世饭”。我喜欢木匠老司,因为这样能站到栋梁头,多有高大感。只是我继续读书没学手艺,也没参军,去站讲台了,尽管内心羡慕军人。此外,我家也没有那个王家古宅在“孤岛”中,有“四圈河”,这不是护城河吗?好有军事感,如梁山水泊,也好羡慕。不像我们老家是用梗竹围成圈的,南边中间空着进出,那在当时是大部分家族建筑的标配,排成一排的“大寨屋”是后来的事。现在建筑业发达,这一切都成往事,我老家也被推倒,如今大厦矗立。

太多的儿时细节,勾勒出当时农业社会的存在。美学家李泽厚说美在积淀,他指的是民族的历史积淀,对一个地方来说,方言可以说是最深的积淀,是文化之根,连着老树老桥,旧宅旧风俗,他们正在淡去却又永远积淀在人们的心海中。

怀旧阅读应该是休闲阅读,如茶聊,如老友相聚,轻松又高度共鸣,无所顾忌又深情厚谊。不妨翻看一篇,思想快乐地走神,随意地分岔。用不着正襟危坐,可以走走看看,可以身靠沙发背脚搁小凳头躺读,恰意随心。

笔者着力向本地少儿推荐《乡恋》,也应该休闲阅读。如最近教育部等八部门发布的《全国青少年学生读书行动实施方案》中提倡的“沉浸式阅读”“读书行动对学生不设硬性指标,不以考试、'打卡接龙’等方式检验读书数量和效果,不增加学生、教师及家长负担”。这种阅读维度下读《乡恋》,不用太严肃。屋外雨潺潺,屋内思绵绵,一抹灯光斜照,一缕乡情漫涌。让孩子们在读《乡恋》时构筑农业社会图景来支持自已的精神结构,或作精神启蒙。可以看看停停,读一篇即回味回味。权当采访一位老爷爷,与他喝茶聊天,向他问七问八。同时,学习方言才能深入生活深层,课堂上电视上大都是普通话,是官话,民间语言充满生活味,乡土味是根的存在。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不妨以乡土阅读试着回答哲学三问。再者,《乡恋》文笔朴实,笔力老到,细腻又干净,没有大量形容词,有的是简约的素描与叙述,读这些文章有利于纠正为吸引眼球而片面华丽的文风。作者在写作过程中,不停留在一己的回忆中,曾请老人讲往事,足见求真务实的写作态度。这对现在强调的中学生乡村调查活动,形成调查研究之风,提升生活体验力是很有用的。总之,这是一本于己是自我精神港湾,于人是地方乡情文献的书,值得同学们一读。文化礼堂需要这样的书突出地方主题,承载文脉。

记住乡愁,寻根,已是老生常谈了。作家写作不仅是回顾,更是重建,读者欣赏艺术是参与重建。后现代观点认为,我们进入了无主体世界。阅读《乡恋》,笔者仿佛“深度参与”,恍惚间自已成了作者。作者读者主客一体,或反客为主,用阅读二度创作。感谢时间,让我们生活于当今时代,我们从农业社会到工业社会到后工业社会。因独特的进程,前工业社会的八九十年代,我们就有了后工业社会的失落感,三十年发展浓缩了西方三百年,却也承担了快速转型下的精神重负。现实与过去差异巨大,容易怀旧,也更是丰富。差异性构成了生活的丰富性。一成不变的生活,怀旧失去了价值,人生也平淡无味。而人类的发展突出了人自已,人类已经强大到孤零零地存在了。发展自已中迷失自已,竭力维护主体地位却让自已进入了无主体场域,现在热议的AI也彰显了谁是主体的迷茫。回忆故乡,闲聊桑梓,寄托乡愁,给自已找到茫茫尘世中失去的规定性。作者给故乡“立碑”,是给故乡与自已一个规定,抛下一只生命海洋中的深锚。

俄罗斯作家普希金说:“一切终将过去,而那过去了的,将成为亲切的怀念。”

杨春时教授说:“审美总是创造出一个更理想的存在,而不是复制现实存在。”故乡远离,却在心中更美。人生论美学家金雅认为:“生命的诗意建构和诗性超拔,是人生论美学最富魅力的精神内核之一。”作家王馥铭用语言怀旧,聊出了“诗意建构”。

“鸟语新晴树,人寻旧倚楼。”宋代温岭诗人戴复古早就聊出了怀旧情结。

故乡生活由现实体验变为审美体验,就具有了超越性,自由性,也更具备精神性,“超拔”现实存在的钢筋水泥。

正如史铁生说的:“只有文字能够担当此任,宣告生命曾经在场。”

“家乡劳夜梦,客路又春华。”

故乡以其消逝,以其自我牺牲完成了它馈赠给我们最后的价值,尤如我们的父辈,用他们平静地老去,顽强的老态给我们生命以支撑。

一群老男孩们齐唱《童年》:“池塘边的榕树下,知了在声声地叫着夏天。”

新河中学 江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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