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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年前,央视一群疯子干了件大事,如今,它与我们不告而别(三)

 长啸_cx 2024-01-25 发布于安徽
30年前,央视一群疯子干了件大事,如今,它与我们不告而别(三)

09.

《东方时空》1000期时,在北展做过一个见面会。那天来了近万人,黄牛票被炒到20元。可见观众喜爱之深。当年,长春甚至有“东方时空购物中心”西安有“东方时空夜总会”,由于商标只有文化保护,你还告不了。

90年代中后期,《东方时空》改变了中国人看电视的习惯,也改变了电视新闻的形态。1000期后,《东方时空》第一次改版,把子栏目里比较突兀的《音乐电视》取消了。

那天,制片人王坚平带队到央视旁一家豆花饭庄吃散伙饭。喝着酒,大家掩面而泣。

对此,孙玉胜心头充满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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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仔给《金曲榜》的祝福」

《音乐电视》第一期播的是杨钰莹,还有刘德华送祝福。播了一阵流行歌,杨台觉得不太好,拨款200万,拍100个民歌MTV。所以《音乐电视》是最有钱的。拿到这笔钱,王坚平找张黎做了总导演,拍完100个民歌,又请黄小茂做音乐总监,拍了50个流行金曲。1995年,还搞过一个《95新歌》,开始挖新人。高枫的《大中国》满文军的《懂你》戴军的《阿莲》,都是通过它走红。

陈琳的那首《你的柔情我永远不懂》播出后,光磁带就卖了150万张。

由于《东方时空》越来越新闻化,《音乐电视》跟整体不搭,就撤了。

随后,王坚平去了一档新栏目,那也是《东方时空》下的蛋。栏目名叫《新闻调查》,本来想纳入早间《东方时空》,终因太长,做单独播出。而45分钟的《新闻调查》之所以诞生,又是因为另一档节目。

那就是前面说的《焦点访谈》。

《焦点访谈》曾创下中国电视收视率奇迹,一开播,就高15%,仅次于《新闻联播》。1998年“黄金时期”年均收视率,高达27.48%,被近三分之一的中国电视观众关注。一代观众都很熟悉它那句口号:

“用事实说话。”

《访谈》是从《焦点时刻》衍生来的。定位清晰,紧扣热点,第一期讲的就是当天的国库券问题。第三期就开出第一个监督节目,叫《北京郊区:耕地上建起一座坟茔》,报道北京占地修坟。这本是观众提供给《观察思考》的线索,最后放在了《访谈》的黄金时段。

沿着这条路,《焦点访谈》开始揭各种“暗面”,涉及议题包括农民负担、形式主义、公路三乱、地方保护、药品造假、贪污腐败、环境破坏…这些议题担起了社会责任,引起了改造现实的作用,同时也颇具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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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一丹是一代人的记忆」

2001年,在《河道里建起商品楼》,他们调查违章建筑,涉及《防洪法》,关系到某省政府的批示。孙玉胜看到那栋楼时,惊呆了,播还是不播,考虑了很久。最后,节目播出,引起领导重视,上级批示“就算是金子做的也要炸掉!”。随后《访谈》做了两次跟踪报道,让它拿下中国新闻奖一等奖。

2003年,《追踪矿难隐瞒真相》一期,被誉为《访谈》历史上最有深度的调查。节目组不断接到电话,说山西临汾阳泉沟煤矿发生瓦斯爆炸,事发后未向社会公布,不让新闻单位介入,死者家属也不发声。记者四处奔走,无功而返,最后在事发现场找到的死者身份证,并不在死亡名单上,这才撕开黑幕。

节目最后,全部死难者的名字在屏幕上滚动。那种尊重每个生命的态度,震撼人心。

做这些报道时,台里压力很大。

就说《河道》那期,因为涉及某省,孙玉胜彻夜未眠。还有一期《罚要依法》,涉及交警乱收费,十分敏感。顶着压力签字。

特别有一次,青少年发展基金会请希望工程的老师到北京吃饭,节目组关注到老师们的心理落差,拍下的画面是,一位老师哭着说,这一顿饭吃了2000块,是我两年的工资,我们学生吃玉米饼和白薯,这让我很心痛。

播还是不播,会不会得罪人?

副台长沈纪抽了两根烟,才拿定主意。

因为涉及“揭黑”“曝光”,很多节目做了,老有地方的人前来求情。为了切割利益,保证节目播出,《焦点访谈》制定的外出流程是,找宾馆、租车,与线人对接,尽量不惊动地方台。曾经有地方台打电话,要求取消节目,因为用了他们的摄影机,被领导斥为引狼入室,央视只好放弃播出。甚至有的地方,连拍摄素材都敢扣。最后孙玉胜定了一条规则,凡是批评、监督报道,不得与地方台合作:一是不让采访受阻,二是不把同行置于风险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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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点访谈》曝光违法乱罚」

那时,《访谈》的影响力实在太大。国务院办公厅甚至开设《焦点访谈》督查情况反馈机制,要求对被监督事件、人员跟踪查处。一年中,就有41起被纳入该机制。

像什么商品房虚假广告《没准的承诺》,兜售假药的《洗不掉的罪恶》,这都曾引起了社会和调查部门的高度重视。

所以,后来,央视门口常有两条队伍。

一条是来告状的,一条是来求情。

方宏进作为主持之一,从来不走正门:

“不然有人直接'砰’给你跪地上,递状子。”

《访谈》把“锋利”做到了极致,以至于敬一丹刚调去时还不习惯。当时她做了两个选题,一个是某厂印错地图,一个是调查假种子,做出来都文质彬彬,过于宽和。

孙玉胜看了就说,你一定要“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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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点访谈》当年的影响力」

正是在这份锐利下,央视新闻评论部那些人,一步步探索出了更多新节目。

1996年,评论部推出《新闻调查》,比《焦点访谈》更深入、聚焦,第一期做了《宏志班》。为了这档节目,陈虻专门找来两个主持人,一个叫柴静,一个叫董倩。数年后,在《新闻调查》基础上,又做了期特别节目,名字叫《面对面》,由王志采访胡润。紧接着,李伦制片《社会记录》,节目的主编名叫王志安。为了跟其他时段的新闻区别开,李伦想找一个特别不一样的主持人,一开始定了陶虹,最后找了个演小品的,叫阿丘。

2002年,台里想着做个年度评选,陈氓提出一个词,叫“找好人”,希望给老百姓看到崇高,让人们建立起对生活的信念。

陈虻的原话是:

“发现这一年曾有的感动,把它凝固下来,化为一种力量,在人们心里留下一点关于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的记忆。”

这个节目,就是《感动中国》。

它和前面那些节目联系在一起,最终都可以追溯到那四个字:东方时空。

10.

当年《东方时空》那帮年轻人,虽然累、苦、没有正式身份,被视为二等公民,编片子要靠边儿站,甚至连学习观影会都一度被排斥在外,一年到头被当成“牲口”使唤,但每年有一天,他们可以扬眉吐气,当大爷。

在那天,孙玉胜要带着时间、陈虻这帮制片人,为他们端茶倒水,钱包里的钱被强行拿出来瓜分,有多少分多少,不许抱怨。

这就是评论部的年会。所有的整蛊、恶搞和“翻身农奴把歌唱”,都被允许。历史上,《访谈》的制片人孙杰,曾把发言写在卫生纸上讲话,时任副台长曾满场卖烟,卖不够数不准走,崔永元曾对着大屏幕上藏有人民币的图案问陈虻看到什么,然后调侃:

“原来陈虻的眼里只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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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会上的白岩松」

最早的年会,是1993年中秋节,公主坟新兴宾馆,大家放音乐、跳迪斯科。年底,人多了,在钓鱼台多功能厅搞联欢会。孙克文想了一个主意,让四个子栏目选男编导跳四小天鹅,从此成为保留竞赛。

因连续在这场竞赛中失利,陈虻较真了,给毕鉴锋下死命令,要搞一个很炸的东西。

这件事一直处于半保密状态,只有几个内部参与者时不时跑去机房串联。

随后年会上,陈虻拿出了那部调侃评论部的恶搞片《粮食》,当场引起狂欢。大家忍不住看了两遍。后来,崔永元又做了个《分家在十月》。在那部恶搞片里,白岩松·斯基壮烈牺牲,死前留下不明觉厉的金句:

“理性的四环路胜过激情的平安大道。”

小崔还把所有女同事给损了:

“比敬一丹老那是寿星。”

“比张泉玲单薄的那是她照片! ”

“比董倩腿短的那是武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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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家在十月》里的崔永元·斯基」

2002年,评论部又搞了个大型表演年会,各种风骚出格。具体内容,这里不方便叙述。而后来,又因为这里不便深聊的原因,充满嬉笑怒骂的年会,逐渐走向了严肃正经。一开始,是不能再调侃领导,紧接着是连恶搞同事也不够庄重。几年后,年会逐渐“正常”。

许多人开始躲着不去。

也正是在年会改变的过程中,《东方时空》栏目数次改版,新闻评论部经历了解散、重组。在那数次改版中,有节目形式的动荡,有队伍人心的离散,有话语空间的压缩,有一些身影和声音,永远消融在岁月里。

当初激情燃烧的年轻人,一个接一个老去…

继1996年后,2000年《东方时空》二次改版,单独运作,变成两个半小时,各子版块内容,都有更改。周末增设《世界》、《纪事》和《直播中国》,收视率不错,但观众反应,主持人太多、节目编排太乱。短短一年后,《东方时空》又变回45分钟,重回新闻评论部。陈虻成为了副主任。

那一次,时间没能回到新闻评论部。

他被调到了采访部工作。

2004年,央视一套改版,《东方时空》退出早新闻,去到18点。2008年,频道再次改变,《东方时空》调整,多个栏目被合并。一年后,在新闻频道去专题化中,它变成一个当日资讯栏目。节目更改了包装,与其他大部分新闻节目一致,原来的片头曲和片尾曲取消,改为新闻频道统一片头、片尾。

对此,时间的评价是:

“如今的《东方时空》还在,但它只是保留了过去的名字和标志。”

2008年,于当初那群人,是最悲伤的一年。那一年,央视新闻评论部取消,李伦的《社会记录》被撤,《纪事》和《百姓故事》遭遇合并,当初小崔的《实话实说》早已物是人非。最严重的打击,是在年底。

12月底,因患胃癌,陈虻抢救无效去世。

悲伤弥漫在南院机房里,那里被布置成灵堂。当年一起战斗、努力过的人,一个个都痛苦哽咽。加之新闻评论部解散,历次改版动荡,所有人心里,有说不出的百感交集。

在悼念薄上,时间写道:我们是战友,你走了,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现在战友没了,战壕没了,冲锋也没了。

葬礼仪式结束,有二三十个人没走。

《东方时空》的编导陈真走上前说:

“陈虻一生没拍什么片子,但我们都是他的作品…”

陈虻最后的时光,十分痛苦,每天需要吗啡止痛。他常做梦,梦见一个北海巨人把他抡在空中。甚至有过求死之心。为了电视,为了新闻,他常年不按时吃饭,奉献所有。然而,他并不甘心,很多理想,还没实现。

据说离开那天,陈虻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最后对着李伦说了四个字:

“话语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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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虻象征着一个时代」

面对陈虻之死,水均益破口大骂,说老天不公,崔永元说万分感谢他,教会了自己有勇气去承受寂寞,去追求一些永远不会有结果的事。那一年,面对队伍崩离和节目调整以及陈虻之死,当初的年轻人们终于意识到:

“《东方时空》这一页历史,已经翻过去了。”

再后来的一切,来得更加迅疾。

水均益的《高端访问》,最终没能保住。崔永元做《小崔说事》提不起兴致,也不是他的理想。后来为跟方舟子撕逼,他选择离开央视。

白岩松做了许多栏目,依然可以对着镜头一个人喷十分钟,但他知道:

“现在的《东方时空》,已经不再是我熟悉的那个,不是说它不好,也很好,可是它不是原来那个了。我依然还在这儿,但这儿已经不是那儿了。”

离开前,老崔在微博上对老水说了一段很“反叛”的话,前面五个字是:

“我们尽力了…”

11.

曾经那些来自五湖四海、怀揣理想从地下室走出来的年轻人,确实尽力了。

在那些还不知未来是什么样的日子里,他们为四个栏目,挥洒了自己全部青春。历经险阻的采访,没日没夜地鏖战,骄傲着,又破碎,狂喜着,又失落,在没有任何保障和承诺的岁月里,只想做出一档好节目。

这节目背后承载的,不止是收视率、影响力、话语权,更是一种广泛尊重,一种平视态度,一种把每一个生命当生命、把每一个人当人的关怀。这种关怀,它不光是一种新闻的语态,也应该从一档有影响力的节目出发,成为全社会上上下下的语态,成为人与人之间沟通的语态,最终成为生活的常态。

一个栏目的内部评论会上,工作人员问大家为什么不走。回答多种多样:

“还没累死。”

“还没过瘾,走什么走?”

“还不是走的时候。”

“在这里,总有达不到的目标。”

“因为希望大于失望。”

其实,千言万语汇成四个字:

“为了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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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燃烧过自己的年轻人」

那时候,在六里桥的地下室里,在央视附近的廉价宾馆里,在北医三院附近的民房里,那群年轻人,历经艰苦,共同哭泣,共同欢笑,大家在家人般的友谊中,在战斗般的激情中,铸就了一段闪亮的日子。他们奔波采访、不休不眠,他们心怀信念、渴望颠覆,他们承受、坚持、硬扛,从没想过要放弃。

正因为有他们的疯魔,才有了《东方之子》里的大家风采,才有了《焦点时刻》的舆论监督,才有了《生活空间》对每个平凡者的讲述,有了每个愿意早起的中国人。

那段时光,虽已随风而逝,但它影响过千千万万的观众,影响过一个时代的叙事,它的遗产,也许还散布在某些角落,等待生根发芽。

陈虻死去两年后,深受他影响的柴静突然翻出一篇旧采访手记,然后写道:

“我看不见他,独自向前,但有一些瞬间,他仍以世间万物的面目注视着我。”

某种程度上,白岩松口中“我熟悉的《东方时空》”,又何尝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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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时空》第一期」

火车驶向云外,梦安魂于九霄,他们的那些梦想,曾经炫目遨游,他们的那些金句,曾经震荡九州,虽然摇旗呐喊的热情在岁月中离散、失落,但那些理想的光热,大概依然会在某些瞬间,以另一副面孔,注视这个世界。

那些温热的瞬间,就像某刊在上个世纪末最后一年的新年献词中写的:

“总有一种力量它让我们泪流满面,总有一种力量它让我们抖擞精神,总有一种力量它驱使我们不断寻求'正义、爱心、良知’。”

这种力量来自于你。

来自于我们中间的每一个人。

「本文为《东方时空》节目往事的第二部分,全文重现了90年代央视新闻评论部的光辉岁月,关注本号,下期推出文章第三部分,欢迎继续阅读!」

前两个部分请戳:

《东方时空》往事之一

《东方时空》往事之二

「全文完,下次再会」

本文部分参考资料:

[1]《点燃理想的日子》,梁碧波

[2]《点燃理想的日子》纪录片,张洁

[3]《十年:从改变电视语态开始》,孙玉胜

[4]《陈虻:我们听你说》,徐泓

[5]《我在央视当台长》,杨伟光

[6]《痛并快乐着》,白岩松

[7]《益往直前》,水均益

[8]《我遇到你》,敬一丹

[9]《“你就是一个可以替代的零件”》,南周

[10]《央视前制作人时间谈央视》,南周

[11]《逝者陈虻》,三联生活周刊

[12]《记“中国十大杰出制片人”陈虻》,余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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