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棠的故事】姥姥家

 妖精出动 2024-02-11 发布于山东

      在我一岁的时候,妈妈就带我去过姥姥家。那时候的我正在出荨麻疹。那年妈妈才19岁,坐着火车从郑州到了沈阳的姥姥家。姥姥说妈妈胆子真大,孩子出麻疹怕见风,你竟敢抱着孩子跑这么远。姥姥打开小包裹,我满身满脸都红瞎瞎的。这些我都不记得,都是听妈妈说的。


      在我四岁多的时候,我已经记事了。妈妈牵着我的手,后面背着一岁多的妹妹,另一只手拎着给姥姥拿的猪油和猪肉的背包,我们坐上绿皮火车,从郑州出发,一路向北。

  妈妈在火车的座位底下铺了一张报纸,我在那里睡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到了北京,我们下了火车去中转站签字,妈妈又给舅舅拍了一张电报,就四个字,215次。电报上的每一个字惜字如金。舅舅就明白了,查了查列车时刻表,明确了列车到达沈阳的时间。

  中午时分,在过检票口的时候,妈妈说你可能已经有1.2米高了,你见机行事,赶紧跑过去。妈妈拎着大包小裹在检票的时候,我从大人的腿缝之中钻了过去,妈妈夸我机智聪明。


     我们又坐上了北京至大连的火车。我望向车窗外,一排排树木和电线杆飞快的向后奔去。妈妈大树怎么往后跑呀?妈妈说不是大树往后跑,而是火车向前奔驰。后来我才明白是参照物的问题。

  一大片原野在我眼前略过,妈妈说这就是东北大平原。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一排排低矮的平房,家家户户的烟囱,在落日的余晖中,袅袅升起炊烟,我知道离姥姥家越来越近了。


    天很热,妈妈给我买了一个冰棍儿,我把冰棍儿放在了罐头瓶改装的喝水杯里一点点的嗦着冰棍儿。火车上叫卖的小贩此起彼伏,热牛奶热牛奶,热乎的牛奶,新鲜的牛奶。给我来一杯牛奶,小贩儿拿起水壶,往我杯子里倒热牛奶。

  啪的一声,我的杯子炸裂了,小贩儿以迅雷掩耳之势拿起水杯赶紧将牛奶倒回水壶里,杯子在他手中裂开了。我的杯子,你把我的杯子弄坏了。我刚想张开大嘴哭,小商贩儿说你干什么玩意儿?你拿个烂杯子调理我,说完迅速消失在人群中。我被他的大连口音给逗的哈哈大笑,好像我真的是拿了一个烂杯子来调理他。这个事儿让我笑了大半辈子。


       列车终于到达了沈阳站,舅舅骑着横梁28大杠自行车在站台上等我们呢。
     我坐在横梁上,后座上放着包裹,妈妈背着妹妹,来到了热闹路一段热爱里11号我的姥姥家。


      大院门口有一个理发店。再往里走就是姥姥家,姥姥家有一个院子,院子的角落里堆满了柴火、煤面、煤饼。一进大门儿靠窗户的是一张大火炕,足足能睡五六个人。炕的一头儿是一排炕柜,白天火炕既是客厅又是饭厅。被子,褥子,枕头必须放进炕柜里。在炕柜的上面架了一张床,我姥爷瘫痪在床。


      我的姥爷年轻的时候开过春和居饭店。因为我姥爷的名字叫王春和,所以饭店叫春和居。姥爷做了一手好菜,酱牛肉,火烧。妈妈说她小时候吃牛蹄筋儿长大的,吃花生都不吃饱满的,喜欢吃那种又扁又小的花生,说那样的花生甜。

  解放以后,我姥爷给部队的司令员做饭。姥爷饭做的好,人又勤快。一次在清理房屋的积雪时,从房顶上掉下来,伤了腰脊椎,从此瘫痪在床。那时候解放军小战士背个小药箱经常来给我姥爷扎针灸。部队的领导逢年过节也来看望姥爷。


     姥爷兴奋的说,外孙女儿回来啦。
      挨着大门是一条过道。往里走就是厨房。厨房里有一个灶台,既做饭又烧炕。


     我没有见过炕。兴奋的在火炕上跑来跑去。姥爷说过来让姥爷抱抱。一会儿姥爷拿出一个瓶子来,你摸摸这瓶子热乎不?我说热乎,姥爷说你闻闻什么味儿?我一闻,哇,好骚啊!原来是姥爷的尿罐儿。姥姥说你这个姥爷没有正行,去把尿罐儿的尿给倒了,以后姥爷再骗我倒尿罐,我也不上当了。

  姑娘回来了,姥姥给炒了个肉菜。我拿着筷子直扒拉菜,挑菜里的肉吃。姥姥白了我好几眼,我小也不懂看眼色,姥姥拿着筷子把菜里的肉夹起来,使劲的摔到我碗里。妈妈和姥姥吵起来了,姥姥说妈妈太惯孩子,妈妈说孩子小,不懂事儿。舅舅说小孩儿想吃肉,你就叫她吃呗。妈妈跑到邻居崔姥家里委屈的痛哭。我低着头把菜里的肉都吃光了。


     第二天吃饭的时候,大人们都在炕上围着炕桌吃饭。小孩儿在地上围着小桌子吃饭。姥姥给大人们一人一个咸鸭蛋,给我们小孩儿一人一个咸鸡蛋,我一看咸鸭蛋大,咸鸡蛋小,哭着喊着我要吃鸭鸡蛋,我要吃鸭鸡蛋。我把咸鸭蛋叫鸭鸡蛋。舅舅挖一筷头子留着油的鸭蛋黄塞到我嘴里,我一吃比咸鸡蛋好吃。咸鸡蛋还没有腌好,没有味道。我就可子嗓子喊着我要鸭鸡蛋,我要鸭鸡蛋。姥姥说这么小的孩子就这么会闹,长大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我上面还有一个姐姐。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姥姥就把比我大两岁的姐姐抱回了沈阳,当自己的闺女姑娘养了。 私下里姥姥跟姐姐说你妈给你带回来两个妹妹,来这儿又争吃又争喝。我姐姐才六岁多,她还是个孩子,似懂非懂。在姥姥的挑唆下,她非常讨厌我们,经常的趁大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掐我。她一掐我,我就哇哇大哭,指着姐姐说她掐我。

  姥爷说过来小敏,到姥爷这儿来,姥爷护着你,再掐你姥爷打她。姥爷把我搂在了他的嘎吱窝里。一只手拿着笤帚疙瘩,姐姐一伸手掐我,姥爷就一笤帚疙瘩打在她手上。我正哭的满眼是泪儿呢,就乐起来了,嘿嘿,打不着气死猴,嘿嘿打不着气死猴儿。姥爷护着我,姐姐也不敢打我了。


       闲着的时候,大人们就坐在炕上唠嗑儿。姥姥伸手抓过来装烟叶的小笸箩,拿一张烟纸卷起来纸烟,一头大,一头小。小的一头儿掐断叼在嘴里,划根火柴点着,吧嗒吧嗒的抽起了烟。东北老家家家炕上都有这么一个烟笸箩。


      姥姥喜欢喝浓茶,半杯茶叶半杯水。不停的冲泡,喝到茶叶一点味道也没有的时候,姥姥就把茶叶全部都嚼嚼给吃了。长期抽烟,喝浓茶,姥姥的嘴唇牙都是黑的。那时候我就感觉抽烟的女人没有女人味儿,身上有一股烟袋油子味儿。

  姥姥又老又瘦,皮包骨头,没有乳房只有两个大奶头子证明她曾经哺育过。毫无女人特征。姥姥喜欢皱眉头,骂起人来咬牙切齿。现在想想能够理解姥姥的脾气为什么那么燥?

  一个40来岁的女人,老伴儿瘫在床上,又穷,又要伺候病人,夫妻之间的幸福生活已经荡然无存。她不知道自己烦躁的原因,在她的思想意识里女人就应该守妇道,围着锅台转。如果你在他面前说一些男女之事,他会痛骂你,觉得你肮脏下流。但是她的身体渴望着一些东西,她全然不知,就这么烦躁了一辈子。


    姥姥做的大酱特别好吃。东北大酱和河南的大酱做法不一样。河南做酱是用西瓜或者西红柿下酱。我姥姥做的东北大酱就是纯的豆瓣儿酱,一股咸臭味儿,吃起来还特别上瘾。

  我趁大人们在炕上唠嗑的时候,偷偷溜进厨房,用小手蘸着酱碗,一会儿舔一口,一会儿舔一口,一下午时间我把半碗酱给吃了。大酱齁咸把我的嘴唇四周齁出了水泡。妈妈看见我满嘴起大泡,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儿?到厨房一看,我把半碗酱给吃了。姥姥说这孩子多淘。


     舅舅那时候也才十六七岁。他特别喜欢我,早晨起床,他先用手抚摸着我的头发,然后在我的额头上亲一口,小丫仔儿真招人喜欢。他只要一吃好东西就在嘴里嚼半天,嚼得一点味都没了,喂到我嘴里,我傻乎乎的就吃了。现在打死我也不吃。

   有一天我正在院外头玩儿,我捡了一块石笔,在墙上画小人儿。先画了一个女孩儿,扎了两个小辫子,又画了一个男孩儿,画了一个小鸡鸡,正好被我舅舅看见,他上去一脚踢在我屁股上,你干什么呢?你小女孩儿家家的你画的什么玩意儿?我一溜烟儿的就跑没影儿了。


      我经常在姥姥家的院外头疯跑。姥姥家的大院子住着十几户人家。院里还有一口井。一压一压就能压出又凉又甜的井水。大门口还有一家小理发店。理发店里有一个会旋转的小皮椅子,很多老头儿都在里面剃头,刮胡子。有一天一个老头儿正在理发,刮胡子。头一歪就死在了椅子上。

   马路上有老太太推着自己焊的小铁轱辘车,高喊着牙膏皮子换鸭鸭啊!那个鸭鸭是她用泥巴糊的小鸭子。我想要那个小鸭子,偷偷跑到姥姥家院子里,把姥姥积攒的破布头儿,牙膏皮换了小鸭鸭。姥姥看见了高声骂道,你个败家子儿。


     姥姥家的后院儿是很长很曲折的胡同。每次走在胡同里,我都紧跟着大人,一步跟不上就会走丢。胡同里经常有老太太推着小车,上面支个小炉子,炉子上面有一口油锅,旁边架子上摆的半成品的糯米油炸糕。每次看见油炸糕我都走不动路,要吃一个。现炸的油炸糕又糯又q弹,红豆馅儿又甜又香。外面焦焦的,里面q弹弹。


     每次妈妈要走了,姥姥就跟姐姐说不能跟你妈走,郑州还有两个妹妹,你回家吃不上,喝不上。姐姐吓的藏在崔姥姥家柜子后面儿,怕妈妈把他带走。妈妈只好把我们两个又带走了。在离别的火车站上姥姥一边抹着泪,一边骂着我的爸爸,你爸爸就是个大骗子,把我女儿从沈阳骗到了郑州。妈妈在火车上隔着窗户默默流着泪,爸、妈你们多保重!


      每次妈妈看朝鲜电影《摘苹果的时候》,其中有一个镜头,也是妈妈跟女儿送别。妈妈在站台上抹眼泪,女儿在火车上抹眼泪。妈妈一看到这一幕哭的稀里哗啦。


    前一段儿我又来到了沈阳。姐姐开车带着我,指的青年大街说还记得这个地方吗?这是什么地方?青年大街啊。哦?从那个电视塔上依稀还可以分辨出当年的的影子。

  姐姐带我去姥姥家门口转一转吧,我想再看看沈河区热闹路一段热爱里11号。姐姐把车停在了一片高楼林立的马路中间,说这就是当年的姥姥家门口儿。下了车恍惚隔世。这哪还有当年姥姥家的样子,一点儿痕迹都没有了。

  小五姨去哪儿了?姐姐说搬走啦。国妍姑姑去哪儿了?国妍姑姑发大财啦。我崔姥家的二姨呢?那个最漂亮的二姨,他已经不在了。我只能闭上眼睛,在我的脑海里追着那往日时光,我站在曾经的旧时光里追忆追忆,姥爷早就不在啦,姥姥也不在啦,舅舅也不在了,连他们曾经住过的地方一点儿痕迹都没有了。

  如果我们这些人也不曾在世上了,那么就连那一点点的回忆也不复存在了。仿佛从来没有来到过这个世界上。即使后人看到了我写的这段文章,1000个人有1000个哈姆雷特。一万个人有1万个我姥姥曾经住过的热闹路热爱里一万个版本。那终究都不是我脑海里的样子。


      有人说人有三次死亡,第一次死亡是身体的消亡,第二次死亡是灵魂的消亡,第三次死亡是再也没有人知道你的名字,没有人记起你曾经来过地球上。


      姐姐说我带你去吃你曾经最爱吃的油炸糖糕,已经不是姥姥家门前的味道了。他家的糖糕又厚豆馅儿里又掺了玫瑰花。没有那种外焦里甜红豆的纯正味道,物是人非啊!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