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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历史的女人——第1734期） 麒麟，在中国古代传说中是一种灵兽，与龙并称，后来比喻有才能的人杰。最典型的例子，《水浒》中108条好汉坐第二把交椅的卢俊义就绰号“玉麒麟”。本文的女主人公就是一位要做“母麒麟”的人杰：她是抗日名将方振武的儿媳，一位被命运打不垮的女人，在36岁丧夫后，守寡56年，养大8个子女，并且成为国画大师张大千的高徒，长寿92岁，一生写满传奇！
（一）跌下云端 她叫方召麐（lin），1914年1月17日出生于江苏无锡的一个殷实的家庭。其父方寿颐是一位著名的实业家，他拥有的纺丝厂在当时的江苏也是赫赫有名。因此方召麐自小就是大家闺秀般的存在。 只是她的父亲方寿颐思想比较传统，方召麐做为长女出生时，他稍显失落，于是就给女儿起了个名字叫召麟，跟当时普通的“招娣”的名字意图是一样的，希望女儿能“招”来个弟弟。不过父亲的理想比较大，他希望自己未来的儿子是人中“麒麟”，因此就不招“弟”了，直接“召麟”。但女儿长大一点的时候，更有志向和自尊，于是就把“召麟”直接改成召麐。《说文解字》解释，“麐”者，牝麒也。通俗地说，就是母麒麟。方召麐的意思很明显，我虽然是女孩，但我就想做母麒麟，咋地？ 也许从那一刻起，方召麐就注定此生不会平凡。她自幼读书就出类拔萃，而且有很高的艺术天分，尤其喜欢绘画和书法，还很早就跟着家庭教师学英文，活脱脱的才女一枚。 不过天才也都是要经历些许磨难的。战乱年月，尤其如此。在方召麐11岁时，因军阀混战的波及，故乡也不再安宁，父亲便带着全家四口人出去避难（方召麐还有个妹妹）。一天在在船上，父亲不幸身中一颗流弹当场毙命。亲眼目睹父亲的惨死，让这个11岁的少女难以理解，曾经无忧无虑、吃穿不愁的她一刹那便跌下云端…… 好在母亲王淑英知书达理，而且性格坚定，坦然面对了家庭的横祸，一个人毅然承担下养育两个女儿的责任。她们再度回到无锡，一切又重新开始。
（二）美丽的远航 父亲去世后，他经营的工厂也败落了，导致家里生活陷入困境，但眼光长远的母亲咬着牙，仍然供女儿读书。方召麐先后就读于无锡竞志女中、上海启明女校、青岛德女中学和上海学华大学，她比那时普通的女孩自然还是幸运得多。 方召麐自幼对画画就展现出非凡的天赋，13岁起跟随老师陶伯芳学国画，达到一定的水准。1933年春天，方召麐拜国画大家钱松喦（yan）为师，从此她也进入了人生的春天。方召麐成长迅速，仅一年时间，她的画作便入选当地有名的白浪画会，同老师钱松喦的作品并列展出。钱松喦对这位女弟子不吝美词：“此女子日后必有大成。” 在艺术上取得成就的同时，方召麐也收获了爱情，对方是安徽人方心诰。这也许是个陌生的名字。但他却有一个很厉害的背景。其父就是赫赫有名的抗日英雄方振武将军。如果你不知道方振武谁，冯玉祥、吉鸿昌知道吧？在抗日名将这个层面，三人齐名。
方振武早年曾跟随孙中山先生参加辛亥革命，曾跟随黄兴参加讨伐袁世凯的“二次革命”，还参加过北伐战争，每个阶段都曾立下赫赫战功。1933年他又与冯玉祥、吉鸿昌组织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当时冯玉祥任抗日同盟军总司令，方振武任前敌总司令，吉鸿昌任前敌总指挥。他们三人联袂打过不少漂亮仗，曾给日寇以沉重打击。 方召麐是在朋友的一次婚宴上结识方心诰的。当时，美丽的方召麐做为伴娘出现在方心诰的视野；而当时的方心诰也是英姿勃发、玉树临风，英武之中不乏儒雅之气。两人是一见钟情。不久，在方心诰的带动下，当然也是方召麐的事业心驱使下（她对当前的成就并不满足，需要更广阔的眼界），1937年，23 岁的方召麐同方心诰双双踏上了留学之路，他们漂洋过海来到英国著名的曼彻斯特大学就读。方召麐成为此校第一个女留学生。但她并非是去攻读美术，而是欧洲近代史。这在当时的求学女性中也是少有的。 第二年，方召麐同方心诰在美丽的英伦结为伉俪。“二方”的结合，在当时也堪称一对佳缘。因为夫妻同姓的现象并不多见，“方”姓也并非很常见的那种姓氏；关键二人同系名门之后，大家闺秀配名将之子，自是珠联璧合，“方方”成圆，为人艳羡。两人都很珍惜这种缘分，他们婚后感情极为和谐。有一个证据是，这对夫妻共在一起生活12年，便有8个子女（2女6男）相继出世，堪称古今恩爱夫妻之楷模。
（三）再受重创 不过方召麐也为这段爱情付出了沉重代价。婚后不久，二战在欧洲全面爆发。英国不再安全，方召麐随丈夫先后辗转挪威、纽约等地，最后回到了上海。 本来方召麐同丈夫的生活还是幸福的，方心诰没有像其父那样做一名征战沙场的勇士，他走上了从商之路，但同样十分优秀，他经营的纱厂也曾十分红火。无奈，其时正是抗日战争时期，国内战火频仍，到处都不平稳。因此方召麐随着丈夫，带着孩子们也是辗转流离。 自1940年开始，除安徽和江苏外，他们先后到过上海、香港、天津、桂林、重庆、贵阳等地。但不管生活如何颠簸，他们夫妻始终不离不弃，他们的孩子也在坎坷波折的生活中一个个降生。为了纪念他们的出生，方召麐夫妻把孩子如此起名，在天津出生的叫“津生”，在桂林生的叫“林生”等，而在相对安宁时期出生的一对双胞胎女儿则叫“安生”和“平生”。 直到1948年，方召麐一家才在香港安定了下来。方心诰重新经商，方召麐为了丈夫，为了众多孩子们，甘心做一个家庭主妇，忙碌并“快乐”着。彼时的方召麐早已把自己的事业忘到了脑后，为了家庭和爱情，她只有牺牲了自己钟爱的绘画艺术。 然而，她对生活让步，命运却并没有对她让步。正当方召麐在为不再辗转流离而庆幸，在为琐碎的生活而幸福时，丈夫却突然离他而去。才安顿两年，方心诰便意外病故了！那天面对撒手人寰的爱人，方召麐是万念俱灰……
她幼年失去父亲，如今才36岁，再受重创，永远失去了自己的挚爱！关键，她的8个子女怎么办？他们还都那么小，最小的方津生才刚刚两岁，最大的方曼生也才11岁！从2岁到11岁，这一大堆孩子，搁谁身上都受不了，真是一种熬煎啊！ 当时的方召麐十分绝望，真的连死的心都有。然而，当她爬在床头哭够了，转脸看到围在她身边的这群小生命时，还是抹抹眼泪，站了起来。 女人一旦站起来就不得了。方召麐记得当初她为何要用这个名字，不错，她要做“母麒麟”，她不会输于任何一个男人，她要做女中豪杰！ 自此，方召麐按下了“回车键”，她另起一行，开启了她不同凡响的另一种人生。 （四）超越赵少昂，再拜张大千 后来，人们都说方召麐是个永远打不垮的女人。是啊，如果她垮掉，自己的8个孩子怎么办？她还真的不敢垮掉。 方心诰去世后，方召麐先是继续了一段丈夫的事业，做了两年进出口贸易。因为她明白，要想养活一大堆孩子，没钱是不行的。但在做生意的同时，她在业余时间，又拿起了放弃10余年的画笔，她的梦想还在。这就是方召麐的厉害之处，她能在生活的极大压力之下，重拾梦想。若是一般人，想想都可怕。 终于有一天，方召麐下定了决心。她关掉了丈夫的公司，不想再做生意了，那不是她放置梦想的地方，她要专一画画。这在当时，不啻一个石破天惊的举动。家里是谁都不愿意，尤其是她的婆婆，反对得尤为激烈：你不做生意了，这一堆娃喝西北风啊！ “我的画照样可以卖钱！谁说我养不起他们？” 方召麐的话掷地有声！！ 说干就干。从此方召麐像一只母老虎，不，像一只母麒麟，开足了马力。因为还有多个小孩需要照顾，她不得不起早贪黑地工作，每天早上4点钟准时起床，练习画作。真有点闻鸡起舞的味道了。 然而，她也不是铁打的。曾有多少个青灯黄昏，精疲力竭的方召麐，不再是一只“母麒麟”，她幻想着再投入丈夫的怀中，安静地睡一觉；有多少个不眠之夜，她怀里抱着幼儿，泪湿枕巾，梦想着同爱人相拥而眠…… 可无情的现实总是很快击碎她的梦，梦醒之后，她便继续按下“加速键”，向着自己的目标前进！ 本来她就是天才，天才加勤奋就是成功。不仅如此，方召麐再拜名师，成为岭南派国画大师赵少昂的弟子。
于是，她的画技再次如火箭般蹿升，不久就与赵少昂同赴东瀛举办了战后日本第一次画展，轰动一时。在日本，她还出版了第一本个人画集。其时，方召麐的岭南派花鸟画已经炉火纯青，被人认为“换个款就是赵少昂”。这下家人们服了，婆婆也服了。 然而，方召麐并没有满足，她反而隐隐感到，岭南画风不是自己喜欢的艺术风格，不太适应自己；或者说，自己完全可以达到更高的境界。于是1953年，她39岁时，再拜画坛泰斗张大千为师。也许你会说，张大千何许人也，是随便收徒的？的确，当时的张大千已经是蜚声中外，当然姿态颇高，但方召麐就是入其法眼，张大千公开收徒，将其收为“入室弟子”！ 因为，天才人人都爱，张大千看出了方召麐的不俗之处。于是他便在香港举行了隆重的拜师仪式。那天，张大千大摆筵席，宾客盈门；方召麐肃然下跪，向张大千行拜师大礼。从此方召麐成为张大千大风堂的门人。
在张大千先生指点下，方召麐画技日臻完美。但她仍不满足，她牢记恩师张大千的教诲：画家要多读书，更要有系统的读书，从而去浮气，去匠气。因此，为了提高自己的综合素质，1954年，40岁的方召麐又入读香港大学，随国学大师饶宗颐、刘百闵等研读中国哲学及文学，并获得博士学位。 然而，方召麐仍没有满足。她要画出大风景，大境界，她必须再度出去看世界。于是，她整理一下心情，背起行囊再次出发了。 此时方召麐已经42岁，她觉得自己还正年轻，还有“野心”。1956年，她带着自己的幼子，第二次远走英伦，到世界闻名的牛津大学修读文学博士学位。就这么任性。 不过在伦敦的方召麐可没那么轻松。一边读书，一边带孩子，那也不是一般的辛苦。关键在紧张的学业中，她不能再画画了，再没有香港的收藏家来买她的画，没有了经济来源，她只能靠奖学金生活，甚至靠画简单的贺年片挣钱度日。 在英国一年之后，情况才有了好转。她终于又拿起画笔。她的画渐渐在伦敦有了名气，在牛津和剑桥大学举办了个人画展，颇受大家欢迎。然后她陆续把孩子们接到英国上学。
之后的方召麐在欧洲继续游历，见了许多名山大川，比如世界知名的阿尔卑斯山、比利牛斯山等。在此过程中，她受西方画艺的影响，画风也开始转变。她甚至学习了油画，以及抽象派画，把中西方画法进行了完美融合。 在英国时，方召麐还以英国的巨石阵为原型创作了中国画《磐石图》，送给查尔斯王子同戴安娜王妃做新婚贺礼。 方召麐在绘画艺术上受张大千的教诲和指点非常重要。1970年，张大千在美国游历时，曾邀请方召麐前去“切磋”画艺，因当时的方召麐已经是一位国画大师了，有了同师父切磋的资本。方召麐闻知欣喜前往，这次赴美使她受益匪浅。 在美国，方召麐又跟随张大千学习了一年。本来，她要临摹老师的画，但张大千说，“以你的功力，学我自然很容易像我，但这并不是你自己的路。”他鼓励方召麐创造自己的风格。在张大千鼓励下，她完全抛弃了曾经的岭南派技巧，以汉隶的古朴笔法，加上大写意的狂放精神，融入西方抽象派技法，开始了一种全新的画风。 一日凌晨，方召麐在画室创作了一副山水，张大千看后，十分兴奋，于是当场题写了一副对联：“二三星斗胸前落，十万峰峦脚底青”。这是老师对她的极大肯定。 后来人们把方召麐的画风说成是“壮美风格”，这在中国美术史上的女性画家中十分罕见，被人评价极高。比如中国近代著名诗人、书画家林散之先生就如此赞她：“守法不是法，问君敢不敢，千笔只一笔，惊破画人胆”。
（五）画出了天堂的模样 方召麐是中国近现代最著名的国画大师之一，具有世界知名度。但她被人敬仰的不仅是这些，她的人生太多精彩，也太多坎坷。其中之一便是，她在丈夫去世后，没有再嫁，而是用自己的双肩担负起了抚养、教育自己八个子女的重任。她守寡56年，在创造自己事业辉煌的同时，把八个子女都成功抚养长大，后来他们都很有作为，被称为“方氏一门八杰”。 方氏兄弟姐妹八人中，有成为著名律师的，有成为银行经理的，有成为旅游公司总裁的，有成为名医的，还有一个在联合国当部长。当然还有一个大家比较熟悉的，即方家次女陈方安生，她曾经做过香港首任政务司司长。 在36岁即丧夫的情况下，能把8个子女培养成才，方召麐付出多大代价可想而知，这简直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此人们说方召麐真的活成了“母麒麟”，不愧是女中豪杰。 有一次著名书画家启功先生见到了方召麐，方召麐称呼大她两岁的启功为大哥，而启功则直接向她伸出了大拇指，夸赞道：“你才是真正的大丈夫！”
方召麐晚年的画技已日臻化境，但仍笔耕不辍。她因年迈体衰，画画用笔便趋向轻灵，不再咄咄逼人，表面看起来，线条轻描淡写，波澜不惊，但气韵仍在。这天，年逾九旬的方召麐画了一副轻轻淡淡、特别纯净的山水画，那山峰一抹，清水一丝，飘飘渺渺，若有若无，却暗含灵光。她的学生，也是香港著名收藏家李典看到后，大吃一惊：她画的是天堂啊，只有天堂才有这样的景致！但他转念一想，不好，先生这是要走了！
果不其然，92岁的方召麐先生不久便安然而逝，此时是2006年2月20日。她去世后，同丈夫方心诰合葬在一起。 是啊，方召麐一生太辛苦了，她真该歇歇了；还有，她尽管成了画坛巨匠，且教子有方，功成名就，一生无悔，但终究忘不了自己英年早逝的挚爱方心诰。于是，她终于慨然放下了尘世的一切，放下了所有的荣华，所有的亲情，所有的牵挂，去天堂追寻自己仍年轻英俊的爱人去了。
她相信，天堂就是她笔下的模样。她相信，会在某一天，一条静静流淌着的清澈的河边，在水一方，会站着他年方四旬的爱人。她将会走向前去，重归他温柔的怀中，如一只依人的小鸟。是的，那一刻，她再不是一只母麒麟了…… （文/说历史的女人·夏日漱冰） 参考资料：《方召麐的传奇一生》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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