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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芹:南来北往——旅行“过去式”

 老羊铲史 2024-02-15 发布于河北

南来北往——旅行“过去式”

 李小芹

这张照片是我家先生李建军的静物摄影作品《旅行“过去式”》,图中展示的是他在旧货市场买来的两只铁路专用茶杯和1995年7月26日我从天津乘坐“京哈线”转“京承线”的火车重返第二故乡围场的火车票。这幅摄影作品常把我的思绪带回到20世纪六七十年代。
记得1969年1月18日晚7点,我乘坐知青专列从天津出发,经由京承铁路到围场县插队落户。
“哐当”“哐当”,火车有节奏地响着,我侧身把头靠在高高的木制座椅的椅背上,望着窗外夜色中不时闯入视线的那些星星点点温馨的灯光,心中不禁生出思念父母之情……

作者李小芹摄于1969年1月18日下乡离津之时。

自从离开天津上山下乡,就有了两个家,我曾经在《回家的路》这篇文章中写道:
每年秋收完毕,我们便背上当年的新粮食,风尘仆仆地赶往城里的父母家;转年春节一过,心里像长了草,于是将猪油、香油、白糖、酱油精、大米等这些能解馋的食品装满两个印有“大海航行靠舵手”字样的大号手提包,匆匆地返回自己在乡下的小窝。虽然舟车劳顿,耗时费力,但收获的是亲情和友情。
回家探亲是“神仙”过的日子——不用劳作,不用砍柴,不用挑水,不用推碾子,且吃得舒服,住得暖和。但“发昏当不了死”,不管心中怎样留恋城市生活,到春耕播种季节也得返回乡下挣自己的口粮。由于山区生活条件艰苦,父母怕我受屈,临行时两个手提包和一个挎包都被塞得满满的。起初还怕同伴笑话我太娇气,后来登上火车,发现姐妹们个个都是“满负荷”
我们一行六人乘坐的是早上六点钟从天津开往北京的短途列车,旅客多为轻装简行,唯有我们周围的行李架摆满了“大海航行靠舵手”。
上午八点,列车在北京站第六站台停靠,为了省力,我们把行李从窗口传递下车。看着地上偌大的一堆旅行包,我心中暗自叫苦,看来这次为嘴伤身是不可避免了。
按照正常程序,我们应该先出站去办理签字手续,然后在候车大厅等待开往承德的火车检票,检完票再到指定站台上车。此时,有同行者建议:行李不要出站“大旅行”,只要问明承德的火车停靠在第几站台,直接把手提包运到那里即可。这可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我们立即派人前去侦察,打探到去承德的火车在第三站台,于是决定让任力和张赫出站去签票,我、李谈、杜云辉、蔡媁娜四个人负责运行李。
从第六站台到第三站台必须先上若干个台阶,然后走一大段路,再下若干个台阶。由于月前我的左上臂做过血管瘤切除手术,所以一手拎着一个几十斤重的提包拾级而上,不一会儿胳膊就支持不住了,得不断地用腿帮助顶着提包。姐妹们看我太吃力,只运了一趟就让我在第三站台看行李,她们继续运输。

1973年的北京火车站


第三站台停靠着即将开往承德的列车,虽然每个车厢门都锁着,但很多窗子是打开的,有人建议:我们为何不提前把行李放在车上,先占好座位呢?
哈!又是一个绝好的主意!说干就干,“大串联”时中学生们经常从窗子出入,这种事我们都经历过,不在话下。我们用手托住蔡媁娜的腿,帮她从窗子爬进车厢,然后把这十几个手提包一件件地递进去,分别放在座位和行李架上。
我们四个人忙得热热闹闹,居然没有人前来干涉,真是天助我也!
大约九点钟,第三站台放人了,旅客们蜂拥而入,为了抢占座位,人们一路小跑奔向各节车厢。
我不放心车上的东西,站在窗下翘首张望,焦急地等待签票的同伴。旅客越来越多,每节车厢门口都挤满了人。我的心紧张得怦怦直跳,怕耽误时间太长会丢了我们的行李和座位。
啊,终于来了!我在人群中发现了她们。拿到票,我们不顾一切地往车上挤,还好,先上车的旅客看到座位上有行李,都另寻了地方,我们一路舒舒服服地坐到承德。
这种偷巧的方法也有失败的时候,第二年照此办理时,遇到一位认真的列车员,他发现我们的不轨行为后,立即命令我们把已经送进车厢的行李又退回到站台上。更让人始料不及的是好不容易挤上火车而抢到的座位竟然对号入座,不一会儿座位的主人就毕恭毕敬地把我们请走了。我们扛着大包小包,走过一节又一节车厢去寻找座位,每节车厢里都挤满了人……
1971年9月8日,我从围场县新拨公社银沟大队选调到兴隆铁道兵六四四四工厂当工人。

鸟瞰兴隆铁道兵六四四四工厂。

(黄荣森摄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


六四四四厂始建于1969年,是隶属于铁道兵后勤部管理的团级单位,规模为六百人。主要任务是为铁道兵施工部队生产易损的机械配件和活动房屋等。该厂坐落在兴隆县大灰窑沟的峡谷中,东面寂静的山林簇拥着山脚下依山而建的狭长厂区,西面山麓有一条经雨水冲刷形成的泄洪沟,潺潺溪水在沟底静静地流淌。
每年国庆节前是最忙碌的日子,为了回家探亲时给父母捎去兴隆的土特产,我和同事沿着泄洪沟边的公路向沟里进发。秋季漫山遍野层林尽染,美不胜收。郁郁葱葱的树林和灌木散发着清香。苹果树、梨树、山楂树、栗子树一片片地散落在山坡上,果实挂满枝头。我曾见过三棵“维锦”苹果树,苹果有两个拳头大,尽管农民用木棍支、绳子拽,树枝依然不堪重负,被压得弯弯地“低着头”。兴隆物产丰富,价格便宜,当年这样巨大的“维锦”苹果在树下买只有二角五分钱一斤。梨七分钱一斤,红果五分钱一斤,栗子按质论价,也超不过两角钱。每每进山一趟,我们都能带着兴奋和喜悦满载而归。
京承铁路全长约260公里,设有30座火车站。兴隆县属于该线的大站,站台地势很高,拾级而上才能进入站房。车站有一间将旅客买票、候车、检票合为一体的“多功能”厅,旁边是售票处和行李房。
我在兴隆工作那几年站内设备相当简陋,“多功能”厅约200平方米,仅摆放几条木制长椅供旅客们休息。夜间候车时常有人躺在长椅上睡觉,如果寻不到座位,只能伴着鼾声站在一旁,心急难耐地等待检票。一到冬季,设在大厅中央用旧油桶改造而成的煤炉烟气弥漫,黑灰四溢,使小站的环境显得脏乱不堪。
途经兴隆县的列车到达时间是每天中午12点和夜间24点,厂里的职工为了能在家里多待一天,几乎都选择乘夜车往返。
兴隆县火车站距六四四四工厂为5.5公里,如果抄近道,估计也就4公里。20世纪七十年代山里交通不便,国庆节、春节探亲或每周固定的时间,厂里会派汽车接送站,然而其他时间出行,必须自己想办法。那时青工们大多在二十岁左右,住在单身宿舍里如同兄弟姐妹,每逢有人休假需要接送,大家都会伸出援助之手,仨一群俩一伙地提着行李行进在山间小道,其频繁程度堪称厂里的“一道风景线”。

1976年5月,作者李小芹(左二)与同宿舍天津知青

摄于兴隆铁道兵六四四四工厂院内。

记得有一天夜里为送几位同事回家,女工们结伴而行。去时一路顺利,大家有说有笑地沿着军用铁路专线的路基,很快便赶到火车站。返回时恰巧接到回厂的女工,队伍仍有五六个人,足以壮胆。忘记是谁说知道一条近路,于是我们离开大道,跟着她进了村。没想到村里的狗听见动静,纷纷狂吠起来。我们怕被狗咬,心惊胆战地赶忙离开村子。谁知慌不择路,误入一片坟地。夜色朦胧,树影婆娑,一阵风吹过,树叶和庄稼发出“悉悉刷刷”的声响,令人毛骨悚然。由于天黑路不熟,我们遭遇了“鬼打墙”,转悠好一阵子才找到大路。那天回到宿舍已是半夜三点钟,我从此接受教训:“鬼子”绝不能在夜间进村!
还有一年,厂里的同事回天津,告知家里给我捎了很多东西,让我去接站。我下乡时曾
独自一人在山里走夜路,号称“蔫大胆”,故没找同事作伴,借了一辆自行车,半夜11点开始出发。在天津时我骑坤车,“二八”男车有大梁,我把右腿蜷缩起来,但几次都没有跨过去。此时如果推着自行车走到火车站,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于是我咬咬牙,用左脚踩着车镫子猛滑几下,然后用力将右腿从身后跨过车座子。哈!成功了!我左手攥着手电筒,在黑暗中紧盯着夜幕中的光柱,避免自行车偏离道路,右手则紧紧地握住车把,沿着坑洼不平的土路奋勇前进。骑行中一路颠簸,车把左摇右晃,常有要摔倒的感觉。我加快行进速度,努力保持平衡,不断地给自己加油:“一定要胆大心细,坚持就是胜利!”待我一鼓作气骑到沟口的柏油公路,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从十七岁至二十五岁,我最美好的青春年华是在围场和兴隆度过的,京承铁路见证着我的成长和成熟,很多旧往印记在脑海,历历在目,经久不忘……
特别记得蒸汽机车一声长鸣,绿皮火车缓缓地启动,“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京承线”是慢车,全程需要运行约八小时。火车开动后,四处走动的旅客们逐渐安静下来,为了消磨时间,有的开始聊天、吃东西,有的围着小桌子玩扑克牌
绿皮火车在某些车厢的端头设有燃煤茶炉,茶炉工需要定时打开这些茶炉的炉门,添煤、熥火、清理炉灰,红红的火焰烤得周围燥热难耐,夏季更是汗流满面。由于火车行进中车身摇晃得很厉害,所以去接热水时要格外小心,否则恐被烫伤。一般在过道人不多时,列车员会吃力地手提一个包裹着保温棉套的特制大号铁皮壶,逐一为旅客沏茶倒水,甚为辛苦。
每逢节假日和旅行高峰,车厢里烟雾缭绕热闹嘈杂,过道或站、或坐,满满当当都是人。为了尽量避免打扰这些可怜的无座旅客,我去厕所需要“痛下决心”,一边歉意地重复着:“对不起,请让一让。”一边从站着的人身边挤过去,或从坐着的人身上跨过去。尤其是夜间如厕,需要小心翼翼地在过道那些熟睡的人们中间见缝插针,寻找每一个立足之地。厕所周围常常堆满了人,分不清哪位是等待如厕的,哪位是因为没买到坐票而站在这里的。有一次厕所关着门,明明里面没有人,我却“傻老婆等汉子”,直到实在憋不住了,猛地一拍门,才知道上了当。
我的鼻子“尖”,对气味非常敏感。冬季寒冷不能开窗流通空气,进入车厢后,一股股烧锅炉的煤烟味、旅客抽烟(尤其是旱烟)和身上发出的各种体味扑面而来,感觉又呛又噎,直到鼻子“聋了”才能适应。夏季乘车每节车厢的顶棚上相隔几米就有一台小电扇,直径约30厘米的“头”360度旋转着,发出“嗡嗡”的响声。然而即便车里有电扇降温,大多数旅客为了享受风儿带来的凉爽,几乎都开着车窗。火车穿过隧道时,有些坐在窗边的旅客不按要求关上窗户,隧道里的煤灰“肆无忌惮”地扑进来,鼻子里马上泛出一股股铁腥味,久久不能散去。
京承铁路沿途山清水秀,风景瑰丽,如有幸坐在靠窗的位置,铁路两旁的峰峦幽谷可尽收眼底。我喜欢在列车转弯时一节、两节、三节地数着车厢,并随数量的增加而感到欣喜。依山势而建的京承铁路蜿蜒曲折,旅途中这种“游戏”能重复多次。

1991年夏,作者李小芹重返兴隆六四四四工厂。

1991年夏,不惑之年的我踏上从北京开往承德的火车,重返兴隆六四四四工厂。

1995年7月,作者李小芹(左一)、天津知青李谈(左二)

重返第二故乡围场县新拨乡银沟村。

1995年7月,我又乘“京承线”回到久别的第二故乡围场县新拨乡银沟村。
今非昔比,这趟火车所承载的不再是离开父母的依依不舍和迫不及待地想赶回家的焦急情绪,而是心怀殷殷之情去圆一个寻觅青春印记、拜望老友和重温乡音、乡情的梦。
岁月匆匆,自1995年返乡,至今又过去了近三十年,然而再次乘坐“京承线”踏上返乡之旅的愿望从未泯灭。时代在前进,科技在进步,现在京承间已开通高铁,出行可手机网购、自动取票,既方便又快捷。希冀有生之年能登上高铁列车,穿越燕山山脉,翻过万里长城,重温那些熟悉的站名:通州、顺义、怀柔、密云、兴隆、鹰手营子、上板城……天津知青在围场①《何申与<木兰往事>》
天津知青在围场②《梦中往事》《下乡三遇险》《小席杀牛》
天津知青在围场③:蔡迪生《狼口脱险》
天津知青在围场④:李小芹《三星儿》
天津知青在围场⑤:《“一线三通”话广播》《怪人“全服”》
天津知青在围场⑥常喻南:算盘一响,换了队长,我也当一把队长 
天津知青在围场⑦:徐晶《当年我是“孩子王”》王静《煽羊》蔡斌《知青伙食》田国建《被窝里吃猪头肉》
天津知青在围场⑧:《知青学“驴话”》《我们的白宫》《感冒与“革命虫”》《牛车记》
天津知青在围场⑨:李小芹《乡下如厕》《捉虱子》《逗你玩儿》《再也不敢杀鸡》《有惊无险》
天津知青在围场⑩:杨文华《打柴遇险记》
天津知青在围场⑪:《离津、进村、骑马、打狍子——1969年的故事》
天津知青在围场⑫:过年时节  馋肉了

天津知青在围场⑬:武斗、狼群,内蒙古拉盐历险记

天津知青在围场⑭李琪:《初到乡下》《春种夏锄》《秋收》

 天津知青在围场⑮:《悲喜交加过春节》《亲情暖暖过大年》

天津知青在围场⑯:《1970  我那遥远的塞罕坝》《牛车运粮遇险记 》《 哪里艰苦哪儿安家》

天津知青在围场⑰:人世间——辞别爹娘赴承德

天津知青在围场⑱:人世间——辞别爹娘赴承德(续)

天津知青在围场⑲:我们在塞罕坝上修建了第一座水电站

天津知青在围场⑳:荒山野岭打羊草、听评书、说笑话、被狼围

天津知青在围场㉑:初次放羊、劝马打架、给老乡针灸

天津知青在围场㉒:修路  我们把草原连到了北京

天津知青在围场㉓厉害!文革前毕业的老大学生在围场

天津知青在围场㉔:《不速之客》《榛果飘香》
天津知青在围场㉕:开门头件事——打柴
天津知青在围场㉖:《塞罕坝上育树苗》《塞罕坝上“栽希望”》
天津知青在围场㉗《坝上有狼》《一根旱烟的奖励》
天津知青在围场㉘:一盏旧油灯

天津知青在围场㉙:老照片的记忆

天津知青在围场㉚: 八月十五庆团圆

天津知青在围场㉛:我们在坝上学种菜

天津知青在围场㉜《散罕坝上缺细粮》《“苦力”吃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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