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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夫 | 西昌是个好地方

 沁心沁心YYY 2024-02-16 发布于四川
但凡在原西昌地区生活或工作过,如今年龄在55岁以上的人,都应该对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那首流行于整个西昌地区,传唱于安宁河两岸,具有浓郁西昌本土民歌风格的《西昌是个好地方》的歌曲,是比较熟悉或者有一些印象的。这首歌的歌词除了简单易懂,朗朗上口外,还是对西昌地区现有自然资源的真实写照。歌词大意是:西昌是个好地方,冬又暖来夏又凉,麦苗青青菜花黄,五谷丰登稻米香;安宁河水暖洋洋,一年三熟田土广,森林果木样样有,金银铜铁遍地藏……

几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有幸观看了一场由“成都、西昌、凉山知青艺术团”在四川音乐学院音乐厅表演的文艺节目。当舞台上的大幕徐徐拉开后,一群与我年岁相仿,当年都曾在西昌地区插过队的男女知青,身着艳丽的民族服装以多声部的形式,轻声合唱了一首《西昌是个好地方》的歌曲。听着那熟悉的歌声,动人的旋律,我的思绪一下就飞向了远方。

1976年春天,“十年动荡”这辆千疮百孔的战车,已经陷入了前行道路上的泥淖中不能自拔。在打打杀杀的环境中艰难挨过了十年光景的老百姓,也普遍地感到了厌倦,疲惫。广大民众赖以生存的国民经济,也正处于濒临崩溃的边缘……彼时,正在成都陈毅元帅母校上中专二年级的我们,又到了学校规定的每学期一次,每次为期一个月的到工厂去实习的时期。当时,我们班共有37名同学(19位男生和18位女生)。学校将全班同学一分为二后,一半同学由班级辅导员老师带领到东郊某信箱厂实习,另一半同学由身为班团支部书记的我(我从入学伊始到三年后毕业,均担任团支部书记)带队,到望江公园河对面同为军工企业的南光机械厂去实习。在当时的政治气候下,整个南光厂内已基本处于停产的状态。在我们实习的电工班内,老工人们每天啖着“三级花茶”热衷于传播着社会上的各种小道消息和交流各自的钓鱼经验。有位学徒工,竟然还把小提琴背到电工班,每天旁若无人地对着镜子练习琴艺。无所事事的我们,有的每天报到后就相邀着涉水到河对岸的望江公园内喝茶;有的干脆就找个偏僻的地方偷偷的睡大觉……就这样在南光厂瞎混了近10天左右,学校又把我这一组18个同学调换到了离我们学校很近的一家街道工业电气厂一一西乡电机厂去继续实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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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成都求学期间的我
西乡电机厂坐落在成都市西门长途汽车站对面(现一环路外侧),用油毛毡和石棉瓦搭建成的厂房十分的低矮简陋。也许是以前从来就没有学生到厂里来实习过的缘故吧,我们进厂那天早上,全厂职工都涌到厂门口来像观看珍稀动物似的看我们。

厂子不大,仅有一百多号人,这些人中绝大多数都是街道上的家庭妇女和一些身体有残疾的青年男女,另外还有少量的有一些铁路系统的职工家属。

工厂虽然很小,工人们的素质也普遍不高,但工厂内的工作量和工人们的工作激情却十分的饱满。工作的时候,工人们个个忙得满头大汗热火朝天的,与我们先前实习的那家国防厂有着天壤之别。厂子里的技术掌门人是一个腿部有残疾名叫L火元的中年男子。以前我们到国营大厂去实习时,见惯了那些品种齐全的工厂设备。比如修理一台电动机,当把定子铜线圈镶嵌完毕后,就要在浸泡绝缘漆的前、后期,将定子放到烘箱里去高温烘烤几十个小时,而且一台烘箱一次也就只能烘烤1—2台电动机定子。可是这个简陋的小厂内,竟然连一台烘箱也没有。但L掌门自然有他的一套办法,只见他叫人将几十只绕好线圈的电动机定子,像堆圆木一样地层层叠码到一米多高后,自己坐在一根小凳子上,以极快的速度将各个定子线圈的线头用串、并联的方式全部连接起来后再通上电,让电动机线圈内自身的电阻来进行发热烘烤,这样不但节省了购买烘箱的资金,而且一次还能烘烤近20台电动机。听厂里其他人讲,以前怕有人偷师学艺丢掉自己的饭碗,L掌门必须要等全厂人都下班后,才关起大门来神神秘秘的一个人单独操作。别看这种土法生产的电动机,产品还供不应求地远销好几个省市呢!

大约是我们进厂后的第二天中午,一位中年妇女走到我的身边问我:“同学,你是不是西昌那边的人啊?”我感到很惊讶,就反问她:“你怎么知道呢?”她说:“你在昨天进厂的欢迎会上发言时,我就听出来了。”我问她你怎么对西昌那么熟悉呢?她说:“西昌是我的第二故乡,我在那里待过好些年呢。”说完话后就一阵风似的走了。说实话,在20世纪80年代以前,西昌地区在人们的印象中就是偏僻、边远、荒凉的代名词。那时候,在偌大的省城成都偶尔能碰上一两个西昌人,都是一件十分高兴的事儿。

第二天中午吃饭时,那位中年妇女端着一碗饭又来找到我,告诉我说她姓刘叫刘德京。解放西昌时,她是解放军内部的随军记者。她问我知不知道丁佑君这个人?我说丁佑君烈士是西昌地区家喻户晓的,像刘胡兰似的女英雄,我哪能不知道呀!她又告诉我说西昌刚一解放,上级就委任她作为党代表与作为军代表的丁佑君一道,两人一同进驻了西昌市女子中学。她又接着问我晓不晓得流传在西昌地区有一首叫做《西昌是个好地方》的歌?我说我不但晓得而且还会唱,于是我就轻声地给她哼唱了几句。她听后非常高兴地告诉我说,这首歌的词和曲都是她写的。也就是她和丁佑君一道进驻西昌市女子中学后,她深入到学生中去采风。了解,熟悉了西昌地区的民歌风格后,在西昌民歌风格的基础上,用一周多的时间写完歌词谱好曲后,首先就在女中学生中去试唱。由于歌词通俗易懂朗朗上口,加之曲调清新,简单又颇具西昌地区民歌特色,一经推出,立刻传遍了西昌女子中学校园,继而又唱响了西昌城内外和安宁河平原……紧接着,她又向国家音乐杂志社投稿,获得了30元稿费后,立马就到西昌城内书店去购回了一套心仪已久的《莎士比亚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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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昌丁佑君烈士陵园
听完她一席话后,从小就十分崇拜英雄人物和对历史掌故、文史知识颇有特殊兴趣的我,在内心深处受到极大震动的同时,不由得把身边这位语出惊人的女士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她40岁出头,身高约1.60米左右,头上留着齐耳的短发,鹅蛋形的脸厐上配着一双聪慧灵动的大眼睛。虽人到中年身材已略微发福,但依然看得出她年轻时绝对是个容貌出众的大美女!当她和厂里其他同事在一起的时候,她的气质与素养明显的与众不同,有一种鹤立鸡群般的强大气场。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她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性,她应该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

她接着告诉我,她在厂里的工作是搞摄影制版的,厂里生产的每台电动机上的“铭牌”都出自她的手。说话间,她把我带到了她工作的那间黑洞洞的小屋一一暗室。当她拉开电灯后我才看清,大约5、6平方米的小屋内,地上、凳子上、桌子上全都晾晒着照片的底版。她快步走到桌子边,掀开桌子中央罩着的一块破床单,让我猜桌子中央放着的一个像包装箱似的木盒子是干什么用的。看着这个周身缠满了铁丝、麻绳、胶布和纸壳的木匣子,我围着桌子转了几圈都没有猜出来。她笑着告诉我,那是她花了10元钱在地摊上买了一副老视眼镜后,将两只镜片卸下来做成的一架照相机。我惊讶地问她:“能用吗!”她回答说:“怎么不能用呢,我都用了好多年了,你看见的这些底版,都就是用它拍摄的。前些日子,我还用它给厂里最漂亮的女孩儿小萍,在厂门口的那片臭水洼边拍了几张相,照片洗出来后,许多人都以为小萍是站在大海边拍摄的呢!”听她说完后,我虽然十分的疑惑,但内心深处还是觉得非常的好奇和有趣的。她又对我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哪天我也在水洼边给你照上几张?”我不置可否地回答她:“以后再说吧。”

后来从厂里其他人的口里得知:她早年是军队上一位多才多艺的随军记者,后来犯了错误后被下放到了地方。她的老公以前是西安美术学院的高材生,58年被划成右派后被遣返回了四川,如今她的老公也在厂里工作。两人结婚多年来膝下无子,几个月前刚刚抱养了一个未满周岁的小女孩儿。

在后来与她的接触中,她还给我讲到当时她们部队机关刚到西昌时,就驻扎在西昌卭海边一个叫“新村”的蒋介石行辕内。一天下午,有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穿着旗袍和高跟鞋的西昌女中学生,扭动着腰肢想闯进她们部队驻地的机关大院,当听到哨兵的厉声呵斥后,仍迈动着脚步撒着娇说“人民解放军爱人民……”这时,愤怒的鲁政委当即拔出手枪命令她们:“站住,向后转!如不听令即当场击毙!”鲁政委的一声断喝,顿时吓得那几个女郎花容失色,魂飞魄散,以至连高跟鞋都跑丢了。
    
后来,部队领导找她谈话,告诉她西昌市女子中学里面很复杂,学校内许多班级的女学生都集体加入了国民党,学生中还混入了不少的军统女特务。因此,这块儿阵地我们共产党人必须要去占领,组织上决定委派你作为党代表到女中去,到时,地方上也会派一位女同志作为军代表到女中去配合你一起开展工作。于是,这才有了开始说到的她初识丁佑君以及后来写歌、教歌的过程。

她刚说到鲁政委的时候,我脑子里闪现出来的是,后来担任过重庆市委书记和四川省省长的鲁大东。若干年后,我通过查找资料核实后确认,该鲁政委应该是时任西康军区副政委的鲁瑞林。鲁为甘肃临夏县人,1931年参加红军,1955年获授少将军衔,离休前任广州军区副司令。

一天下午,她特意找到我说:“这几天天气不错,明天我给你照几张相吧?”我不假思索地说:“好!”

下班后,我特意走到那片下雨后形成的,面积大约有100来平方米的天然水洼边仔细查看了一番,却丝毫也找不到一丁点儿站在大海边的感觉。但即便如此,心中还是十分期待着明天的到来。

晚饭后,接到学校专科党支部书记Z老师让我到办公室去找他的通知。当我兴冲冲地赶到办公室时,工宣队的D师傅早已在里面等着我了。D师傅询问了一些实习中的情况和同学们的思想动态后,话锋一转说:“据别人反映,你在厂内与一个叫刘XX的女人打得火热。你了解这个人吗?她是一个在部队上犯了生活作风方面的错误后,贬到地方上来的坏分子,老公也是个戴着帽子的右派。你身为学生干部,专科党支部重点培养的入党优秀青年,怎么会没有一点儿阶级立场呢!怎么能随意地毁掉自己的大好前程呢……?!”D师傅一席振聋发聩的严厉批评,仿佛像盆冰水从头到脚将我浇了个透心儿凉。

第二天到了工厂后,我的心情沮丧到了极点,一门心思地想躲着刘XX。但厂子就只有那么一丁点儿大,怎么躲得过去呢?刚碰到她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到她那双充满热情与期待的目光,当见我把眼光冷冷地移往别处时,她似乎也读懂了什么,很快就将头埋在胸前,从我身边快速地走了过去。就这样尴尬地过了两天后,我们又接到了转换到东郊某国防厂继续实习的通知。

自打离开西乡电机厂的那天起,我就在心里默默地告诫自己:等以后机会适当的时候一定要重返该厂,一定要好好的和刘XX敞开心扉的聊一聊;一定要再听听发生在她身上的故事;最重要的是,一定要亲眼见证她发表在音乐杂志上的这首歌,只有这样才能拨开我心中的重重疑云和谜团。

当我重新来到西乡电机厂的时候,已经是20年后的1996年了。站在高楼林立的原厂址土地上,眼前的一切早已是沧海桑田物变人非了……后来,我也曾经陆续地找人打听过刘XX,在曾经在网络上挂帖寻找和求证过这首歌的词、曲作者,但几年下来后皆一无所获。我知道,要想追寻一首诞生于60多年前的老歌原创作者,如果没有官方的介入和志愿者们的鼎力相助,仅凭自己单枪匹马的一己之力,那无疑是在大海里面捞针。我也曾多次地反问自己,刘XX所述故事的可信度究竟有多高?由此我也冷静地分析到:在那荒诞不经大兴文字狱的年代,最倒霉的就要数知识分子与文化人了。当时,如果一段文字,一篇文章,一首诗词,或者一首歌曲描写或运用不当,就足以使自己招致飞来横祸而遭受灭顶之灾。更何况他们夫妻俩头上已分别戴着右派分子与坏分子的帽子,已经处在受人监管的恶劣环境中,如果不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往事,难道还敢随意杜撰后以戴罪之身,去没事找事地再让别人给自己罗织新的罪名吗?其次,离开西昌几十年后,在长年封闭的街道小厂内突然邂逅了位西昌老乡,高兴之余讲一讲自己过去的往事她认为应该是无什么大碍的,况且她所倾诉的对象还是位思想单纯的青年学生。再则,针对她所讲过的人物、事件、地名,以及时间,我经过一系列查证后基本上都能与史实或资料相吻合。于是,我得出了可信度应该为90%以上的结论。

今天,我们抛开该首歌的词、曲作者不论,仅就以这首歌问世后所产生的社会效应和影响力来说就概莫大焉!这首歌尤其是对宣传西昌,开发西昌,建设西昌所起的作用是巨大的,无形的!正可谓是:“一曲能抵十万兵……!”当时,有许多的热血青年、有志儿女正是听了这首歌后才激情满怀地奔赴遥远而闭塞的细长的。其中就有一位时任成都市公安局的青年民警——我后来的岳父。

与此同时,当年也刚20岁出头,在东郊某大型国营信箱单位当厂广播员的岳母,也是在听了这首歌和学会了这首歌后,毅然决然地辞去了厂广播员的工作,昂首挺胸地唱着这首歌,义无反顾地追随岳父去了“安宁河水暖洋洋”的细长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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