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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来与离别

 闲野之家 2024-02-16 发布于天津


2月14日,安徽鄱阳站,一个小女孩跪在地上喊妈妈。

女孩跪在地上的姿势向前,女孩身后的老人拉着女孩衣服的姿势向后。

这是两股相反的力,隐喻着打工返乡者,春节回乡与亲人团聚,和节后离开故乡外出打工,这巨大的张力,蕴含着期待、相聚、欢乐和离愁。

家家户户的欢乐场景一样,离别伤感的画面各异。

小女孩趴跪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声穿透了车站,穿透着人心,也穿透着别离外出打工的父母。

这一别,或许又是等一年,或许只能在视频里相见。


归来的人,知道亲人要归来,老人、孩子早早站在村口、路口盼了又盼,等了又等,嘴上不说“爱”,但却把“爱”凝结在行动上,把爱的浓度放在内心的河流里。

离别时,老母亲的眼里是离愁的泪;

凌晨儿子开车回大城市打工,老母亲在屋前放鞭炮送别儿子,鞭炮熄灭的那一刻,大地安详,老母亲一定有深入骨髓的孤独;

老父亲为了多看儿子几眼,追着火车跑,脚步抵达的地方叫思念和不舍;

女儿打开喝水的杯子,发现母亲把钱和纸条卷在一起放入了杯内,纸上写着母亲的心语:“女儿,在外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常回家看看”;

孙女回城工作离别时抱了抱姥爷,孙女离开下楼后,行动不便的姥爷蹒跚着走到窗前,隔窗对着孙女的背影挥手往复——

又是离别打工季,却是愁绪流淌时;

正是内心撕扯后,又盼来年相聚时。


住在断桥村的旺旺是留守儿童。旺旺七岁,和爷爷一起生活。

旺旺的父母在外打工,对家乡的记忆成为汇款单上的数字和收款地址。

旺旺喜欢坐在门口看行人,看行人能减轻孤独,也能在人群中盼着父母归来。

惠嫂是一个同村的宝妈,经常坐在屋檐下给孩子喂奶。

惠嫂喂奶时,因儿子吃了一边的奶,另一边的乳房很肿胀,她就用手挤奶出来,那条乳白色的弧线,喷在了墙上,像动人的音符。

这一幕,旺旺看到了。

旺旺跑过去拔开婴孩的手,埋下脑袋对准惠嫂的乳房就是一口。惠嫂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吓,叫声在断桥镇突兀又漫长。

我从文学作品的画面中,看到了旺旺对母爱极度的渴望,对离乡久远的父母的思念。

旺旺咬惠嫂事件传遍了乡镇,成年人纷纷指责旺旺的爷爷没有教育好孙儿,也辱骂旺旺这么小就耍流氓,属于心术不正。

爷爷拿着扫帚边骂旺旺是畜生,边打旺旺,却无人感知寂寞的留守儿童,内心里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旺旺的爸妈每年回断桥镇一次,一次只有六天,从大年三十到正月初五。

旺旺妈妈见儿子前要预备很多的激情,一见儿子又是亲又是抱又是爱,但旺旺没有回响,见面时有些生分有些别扭有些挣扎有些不知所措。

旺旺需要一两天适应期,去适应和父母的关系。到了正月初三或初四,旺旺开始亲近父母,却在短暂的相守中又要“别离”,这是不是对旺旺的二次伤害?

旺旺的依赖心和信任感建立起来后,很想依赖过去,但一夜之后到了初五,又要连根拔出,依赖感无法落到实处,被空洞、枯涩和扑空包围。

初五一早,父母走了,旺旺被打回留守儿童的原型,在自己的冬天里啃噬着血泪和悲伤。

旺旺曾突然袭击过惠嫂,惠嫂有过反思,对旺旺的关注更多了。惠嫂发现有两天没有看到旺旺,就去问旺旺爷爷,爷爷说旺旺生病了,在打吊针。

出院后旺旺瘦了一圈,惠嫂给旺旺送来糖果,旺旺躲着惠嫂。惠嫂发现旺旺的眼神干瘪了,里面有怯弱、忧郁,看不到快乐的影子,这让所有当妈的人难过。

惠嫂主动让旺旺吃母乳,这是魂牵梦萦的母爱,也是近在迟尺的“亲情”,旺旺不敢上前,“你不是我妈妈”说出内心的酸楚和无奈。旺旺拼命地逃走,逃到一个无人的地方独自思念着在外打工的父母。

这是毕飞宇作品《哺乳期的女人》照进现实的苍凉。

旺旺是无数个乡村留守儿童的缩影,一年到头的期盼只有短暂的五天,好不容易等来熟悉和喜爱的气息,却被希望扑空的绝望萦绕。

对母亲的极度渴望,就会移情到村里的哺乳期女人的身上,旺旺幻想自己是惠嫂怀里的婴孩。

整个故事只有惠嫂最懂旺旺,旺旺却在成年人龌龊的世界里,变得胆怯而自卑,最终在缺失的亲情里,用一生都难以治愈童年带来的伤痛。

在“陪伴”与“活着”的两难中,很多中国父母都选择了先要“活着”和活下去。

我也是。对孩子的亏欠,长存于惭愧的心海。

漂泊者萧红,从十九岁离开故土出走,经历了饥寒交迫、穷困流离、战乱动荡,她在故乡没有一张安稳的书桌,却在漂泊中写下了生命的传奇。

把故乡的半径扩大,能让人心安的地方,便是精神的故乡。

初四的傍晚,我离开家烙时,我不敢回望,我怕连绵的山影中,有泪水的滴落。

我知道,乡间小道站立的三人,家烙姑公、姑婆和家烙,他们已把期待变为码头和车站,但离别时把泪水和感伤化为屋檐下经年的雨水。

这么多年,去郭家村看望他们的人,寥寥无几。家烙在从小失去父母的巨大缺憾中,在命运的抛物线里确认着坚强、独立与孤独。

我和家烙的连结,会在余生中变为来往于重庆和江津的路上。

村庄的热闹,就那么几天。

虚幻的繁荣消失了,一起怅惘的是父母头顶的白雪,留守儿童枯萎的童年,打工者路上难过的泪水,和团聚后的灰烬。灰烬里,有相聚时的余温。

我奔波在离乡和返城的路上,几十年了,在一条熟悉而陌生的乡道上,来来回回。

我终究会回乡,注定会归来。

祝愿每一个打工者和漂泊者一路平安、顺心顺意,祝愿留乡的老人和孩子顺遂安康。

文章链接:

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

正月初四:看望一个18岁少年及郭家沟见闻

正月初五:一切不会改变,一切在悄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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