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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门街前后传 第六十一回 ---- 第七十回

 新用户4541Ay47 2024-02-17 发布于上海

第六十一回 论姻缘母子谈衷曲 泄言语姊妹吐真情

月移花影来窗外,风引松声到枕边。

荷池蛙声连不断,景况清幽晚凉天。

不言众家英雄修家书,差人驰往原籍,迎接各位太夫人来京。且言殷霞仙向老夫人谈道:“惊鸿妹子前由李广作伐,匹配桑黛,现已为有功之臣,不日便要择吉迎娶。孩儿有一事同母亲商议,吾想妹子丽仙年在及笄,桑黛人品出众,武艺超群,将来功劳必大。孩儿之意,拟将丽仙妹与他匹配。好在惊鸿妹与丽仙妹平时性情相洽,同事一夫,何为不可。而且孩儿在河南多蒙桑黛援救,否则定有性命之虞。若以丽仙妹配桑黛,正是淑女配君子,极其相宜。而况桑黛现为将军,勿论两房家眷,就便三房也不为僭越。请示母亲之意。”

殷老夫人曰:“为娘亦有此意,并且骆家太太前曾见过桑黛,与晋家太太提过,欲将秋霞小姐配与桑黛。而况骆秋霞为娘也曾见过,品性端庄贤淑,与丽仙、惊鸿不相上下。将来同事一夫,必能和偕到老。”

殷霞仙暗喜,口呼:“母亲,既是骆家伯母也有此意,将秋霞配与桑黛,现在范相已认骆照为己子,这事孩儿先与范相言明,再候骆家伯母到京之时,请范相一说必成。”

殷老夫人说:“两姓联姻,难以面订,自古云'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娶妻如何,匪媒不得。’必须请两位媒人方为合理。”

霞仙曰:“古理不能废,媒人不能缺。孩儿明日请李广作一男家媒人。当日惊鸿妹子许配桑黛时,晋家的媒人却是骆照。今骆家之媒改请武提督为女媒,可借他二人的全福。”

殷老夫人说:“甚善。你明日便去与李贤侄、武大人二位言明,便约他二人向桑黛去说。桑黛若应允,那可以择日行聘了。我儿你何日可往范相那里去通知?”

霞仙说:“等将我家之事言定,方到范相那里说合。”

殷老夫人闻言喜悦,正被晋惊鸿的婢女素琴听去,忙至内室口呼:“惊鸿小姐,婢子告诉小姐一件喜事。方才殷少老爷与殷老夫人言,因姑老爷在河南救他一命,他欲将丽仙小姐匹配姑爷,殷老夫人现已应允。小姐,你想这件事是天从人愿,将来小姐过门之后,闺中有了知己良友,你道可喜不可喜?”

惊鸿闻言暗喜,因道:“这话可真?”

素琴说:“谁敢哄小姐,若无此事,婢子那敢造言生事。而且殷家老夫人还说,骆老夫人曾经与我们家夫人言过,欲将秋霞小姐匹配我家姑爷,殷少老爷答言很好。又说现在范丞相已经认少爷为子,等将自己事说定,便去范丞相那里说明。候骆老夫人到京之时,再请媒人前去作合。男家媒人是武英伯,女家是请武大人为媒。本来欲请骆少爷为女媒,因骆老夫人有意将秋霞小姐也配与姑爷,恐其不便,因此改请武大人。小姐呀!当日皆是同难之人,如今同聚一处,这是一件奇美之事。而况秋霞小姐与小姐性情相投,同配一位姑爷,闺房之中真是奇缘奇遇了。连婢子心中羡美不已。”

惊鸿闻言,心中欢喜无限。因说:“你可不许逢人乱说。你我名虽主仆,实如姊妹。丽仙小姐不能如我你,须尊重些才好。”

此时惊鸿却不知丽仙先与桑黛私订终身,当下便轻移莲步,素琴搀扶着去见丽仙。丽仙迎接进屋,惊鸿笑称:“姐姐大喜呀!”

丽仙愕然,问:“小妹有何喜事?劳姐姐道贺。”

惊鸿笑说:“姐姐尚不知吗?”

丽仙又问:“小妹何由得知究竟?有何喜事?”

惊鸿说:“适才闻得哥哥向伯母言及桑郎,欲将姐姐匹配桑郎。妹子一闻此言,特地过来给姐姐道喜。”

丽仙闻言,不由面上一阵微红,有含羞之态,暗中却是欢喜。说:“小妹与姐姐虽是异姓,实如同胞。如果真知此事,又何必瞒着姐姐呢?”

惊鸿便将前项之话言了一遍。丽仙说:“若果骆家伯母有此意,你我三人真是天假之缘。妹是鸦随彩凤,赧颜相侍。”

惊鸿说:“宜姐姐之才貌,小妹幸与同列,这鸦随彩凤之言,在姐姐却如此言,小妹尚不屑言而况姐姐今日故作此言,使小妹更居何地?”

素琴见他二人彼此谦逊,遂插口说:“不是婢子多言,二位小姐皆是才貌双全,不分上下,摆在天平上,一个半斤,一个八两,何必客气呢?若如婢子才是鸦随彩凤呢!”

殷丽仙闻言,说道:“你也不必鸦随彩凤,就便我们还要让你先占一筹,不然桑郎怎么得有今日?”

这话冲口说出,忽然知道大意,不觉面红过耳,羞惭不已。惊鸿、素琴二人一闻此言,心中诧异,又见他面红过耳,已猜着八九分。遂追问:“桑郎之得有今日,若姐姐如此说法,何以又多亏素琴呢?莫非桑郎曾向姐姐言过吗?我辈深处闺中,本当不作那玷声名之事,然事当仓猝,聊作权宜,只要白璧无瑕,不欺暗室,也可借为补救。小妹之事,姐姐想早已尽知,不然如何今日说出这句话来?但姐姐既知小妹之底蕴,想姐姐亦定与小妹同情。究竟当日桑郎易弁而钗之时,若何光景,尚望姐姐明白一言,好使小妹疑团得释。”

丽仙一闻这夕话,料难隐瞒,不由脸一红说:“昔日之事,皆姐姐害我。然桑郎之不欺暗室,也实可敬。因此小妹也就作一权宜之计,暗效姐姐之所为。如今同是邯郸道上之人。今日小姐将前情悉数说出,尚乞姐姐谨慎隐瞒,所谓但可为知者道,不足为外人言。虽无别项情节,然而人之多言,亦可畏也。墙茨之诗,不得不格外隐秘。”

惊鸿口呼:“姐姐,但请放心,好在我辈皆白璧无瑕,心皆可表。金人缄口,岂待姐姐嘱咐而小妹始知耶。所愿将来同侍桑郎,勿稍诟谇。然此中人语,切不可为骆氏知之。”

丽仙曰:“所谓心心相印者,惟我二人而已。”

素琴一旁笑说:“非是婢子又多口,此中人语,恐不仅心心相印只二人。知二位小姐所怕者,人之多言。独不怕婢子漏泄春光?”

惊鸿佯怒曰:“非尔所为,我二人焉能有昔日之事?”

素琴复笑说:“非婢子所为,二位小姐焉能有今日之事乎?看来李公子与武大人亦是作一现成冰人。其所以成全美满者,婢子竟要居第一月老了。”

惊鸿方要申斥他,忽见小丫头进来说:“老夫人请二位小姐说话。”

不知有何事商量?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二回 英武伯二次作冰人 玉清王一番疑楚女

今年花比去年好,去岁人道今年老。

始知人老不如花,可喜花落君未老。

话表殷丽仙、晋惊鸿二位小姐闻老夫人相招,即刻站起身来,同着小丫头出房,素琴也跟随在后。二位小姐来到老夫人房内,坐在一旁,殷老夫人便向惊鸿言道:“适才霞仙儿议及你妹妹姻事,意欲与我儿同适桑公子,我意亦喜。你姊妹平时性情相亲相依,我应允霞仙儿请媒说合。未晓桑公子允否,我先与你商量一回。万一天假奇缘,同事一夫,你妹妹不谙事体,总要你担量他些才好。”

惊鸿闻言,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亦不是,不由红涨着脸低头不语。殷老夫人已知他是不好回答,只得自己代他说道:“我原知你两姊妹平时尤胜同胞,我无过虑,如果事成,惟望你姊妹二人宜室宜家便了。”

正言间,使女进来请用午膳。老夫人便带着二位小姐同去用饭。暗中交代:这晋惊鸿因何在殷家居住?只因晋游龙自桑黛求婚之后,未一年,他母子双亡,只剩下醋大娘子与惊鸿小姐,并游龙之小儿。惊鸿本与殷老夫人性情相合,犹如母女一样。殷老夫人见他姑嫂二人并一小孩,茕茕独立,虽有家产,却无人照应。而况一是孀妇,一是处女,任凭那些家丁照管,甚不方便,因此将晋家姑嫂接过来同居,原有家产与他代理。后来殷霞仙将母接进京侍奉,所以一齐同来。此时惊鸿已拜殷老夫人为母,殷老夫人待惊鸿如同亲生一般,丽仙与惊鸿犹如同胞。闲言休表。

且言殷霞仙与母议论之后,次日便向李广将此事言明。李广便向桑黛通知,又将晋惊鸿现住殷府之事说明。桑黛闻言暗喜,正中心怀。此是天衣无缝的文章了,遂假意推辞,曰:“虽承殷兄青眼,曾奈小弟已聘定在先,不敢议及此事,尚望大哥善言却之。”

李广说:“贤弟言之差矣,霞仙兄岂不知贤弟已聘晋家小姐,况且晋小姐现在他家,其中若有窒碍难行之事,他绝不来向愚兄言及此事。今既央我为媒,可见他仰慕贤弟必矣。此事如何辞得?还有一事,爽性全告诉你罢。霞仙兄言及当初贤弟你所救的那骆小姐,骆老夫人曾向晋家太太言,也要匹配贤弟。昨日殷老伯母也曾题及此事,令霞仙兄先向范相言明。你知骆照贤弟,范相已认为己子,欲求范相作主。霞仙兄令愚兄先与贤弟言明此事,贤弟推辞不得。专候骆老伯母同他兄妹到京之时,向骆家求取年庚八字。”

桑黛闻言,心中暗喜,遂口呼:大哥既承一再谆嘱,小弟那敢不依允。小弟愚鲁,有负殷、骆两家美情。”

李广口呼:“贤弟,你这话太作假了,只要你将晋、殷、骆三家小姐一律相待,有什么辜负呢?”

桑黛无言可答,只得允从。李广即往殷府,向霞仙说知,桑黛业已允许。霞仙禀知母亲,殷老夫人大悦。霞仙复至前厅,口呼:“李兄台,且到范相处伸明,候骆将军母子三人到京觌面言定,再令桑兄择日行礼。”

李广称是,遂起身告辞。

次日即整衣冠,至范相府投帖拜谒。门官入内通报,范相吩咐相请。李广走进大厅,向范相行礼已毕,分宾主坐定。家人献上茶来,李广曰:“一向有疏拜谒。一半俗事羁身,一半无事不敢诣钧府,恐劳公务,歉罪之至。”

范相曰:“便是某亦少往候。”

李广曰:“岂敢。”

范相问曰:“老太太当有人去接,未知何日可到京?”

李广回答:“月内当可抵京。”

范相又问:“连日诸位英才想皆常聚?”

李广回答:“除骆、木二位往接家眷,其余皆常聚首。今日小侄趋前,因殷学士霞仙兄有一事令小侄前来奉禀。”

范相问:“殷年兄有何事见示?”

李广曰:“霞仙兄有一胞妹,托小侄作伐,配与桑黛为妻,他两家皆已应允。惟骆贤弟有位堂妹名唤秋霞,前者误入晋家庄,为晋游龙所劫,被桑黛救出,当时骆老伯母欲将秋霞小姐许配桑黛之意,曾与殷老伯母言讲。昨日殷老伯母因谈及己女,便想到骆老伯母之言,嘱令霞仙兄转托小侄至老伯钧座前禀明。其骆贤弟是老伯之子,则秋霞小姐亦为老伯之女,故令小侄先与老伯一言,尚求老伯鼎诺为幸。”

范相闻言,喜曰:“桑贤契乃栋梁之才,殷、骆两家既有此意,某亦何乐不为?而况成此美满,真是可喜可羡。一俟骆老夫人母女到京,某必说知。所有妆奁皆某备办,但粗俗之物尚望贤契与桑贤侄一言,请他不可见笑。”

李广曰:“老伯之言未免太客气了,既蒙老伯见允,桑贤弟已是感激不尽,还有何奢望?”

言毕,便告退出了相府。

不移时,已至殷府。将此事告知,霞仙心中欢喜,便留李广午饭。饭后李广回府,将此事告知桑黛。众家兄弟闻言,皆羡慕不已。这范丞相自李广走后,就将李广为骆秋霞作伐,配与桑黛,并殷霞仙之妹亦愿配桑黛为妻之事,告诉夫人。范夫人曰:“这算是一件喜事,将来妆奁是咱备办。你我无儿女,此时儿女皆有了。”

老夫妻心中皆喜,只候骆太太到京,便办理此事。

且言李广等众,终日聚首无事,惟有欢呼畅饮而已。一日忽见家丁走来,说玉清王驾到。众家兄弟闻报,即刻迎出府门,一齐跪接。玉清王忙下辇曰:“诸君免参。”

一伸手,将楚云挽起,曰:“卿家乃是第一有功之臣,小王何敢劳卿等跪接。”

挽着楚云手步入中堂。玉清王坐定,命众英雄坐下,书童跪进香茗。玉清王却巧与楚云连坐,一面闲谈,一面凝神,直视楚云。觉得楚云国色天香,惊人夺目,心中狐疑。暗想:“孤不信天下男子有如此娇美,孤之疑团难解。”

遂含笑向楚云说道:“孤心可疑,以楚卿如此娇躯,如此艳色,人言潘安貌美,孤恐潘安再世,难与楚卿抗衡,且恐潘安终要逊卿一筹。貌之娇美,身之柔弱,二者如卿,或者普天下亦有之。孤不信以卿之娇之美之柔之弱,能于百万军中取上将之头,如探囊取物,孤实莫测。卿之为人为神,抑为仙女化身么?”

一面说,一面注目,凝神评论他的品貌。不知楚云如何回答?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三回 甚愿同盟难偿本愿 有心认母莫决初心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木凋。

二十四桥明夜月,玉人何处吹洞箫?

话表楚云被玉清王凝视,语中带疑,自己不由面带赧颜,脸泛桃花,晕红过耳。又恐被玉清王看出破绽,只得借作味走到旁边去了,所幸玉清王未曾留意。玉清王向大众曰:“孤见众卿情同意合,实在可羡!孤虽为王子,其如独居寡宿,颇无意味。孤有一事,愿与卿等熟商,从今以后,只可略分,言情不可拘执君臣之礼。孤意拟与众卿同拜一盟,自今为始,可以兄弟相称,略去君臣之分可否?”

李广闻言,鞠躬曰:“君臣之义,人之大伦。千岁虽可脱略,臣等万万不敢僭越,尚求千岁格外原谅。”

玉清王叹曰:“卿等之言,孤岂不知大伦难废?只恨孤当日为何要做一个王子?以致不能与众卿同列雁序,实是可恨之至。众卿既以孤有君臣之义,碍难允许同盟,孤也不能勉强。孤欲与众卿同饮一回,尚可允否?”

李广曰:“臣等只可遵命。”

遂令庖人备了三桌筵宴。

不移时,酒席摆齐,李广等众跪请入席。玉清王曰:“众卿又来闹这礼节。众卿不肯与孤同盟,要存君臣之义,又何必如此拘执?孤其所以要在此午膳,其实思与众卿畅饮一时。今众卿如此多礼,反令孤豪兴顿扫。可速收去此仪节,勿使孤一再扫兴。”

李广等不敢违旨,只得起立两旁,请玉清王上坐。李广进酒毕,然后大众在旁席按次序而坐,欢呼畅饮。直饮至日落西山,玉清王方才回辇,李广等送至大门外。跪送毕,大众入书房,赞美玉清王礼贤下士,真不愧仁德王子。此时惟有楚云暗想:“玉清王虽然仁爱,但他举动风流,语言近狎,于我尤甚。我须得防备他,切莫再如刘彪贼子所为。”

想至此,颇深不悦,斜倚几席,闭口无言。李广见他面带不悦之色,向前口呼:“贤弟因何不满心意?莫非适才过劳,以致身体不爽?”

张珏在一旁口呼:“楚兄切莫亲信大哥之言,全是一片假意殷勤,软语温存,耐人动听。等到我那洪氏嫂嫂一到,他便改变心肠,将这一种柔情又移到他身上去了。所谓只见亲人笑,那闻旧人哭。楚兄何必受他拢络?”

楚云正在心中不悦,一闻此言,登时怒气上攻,站起身叉手向张珏说道:“你拿我与你解闷么?从今以后,若再戏言相谑,可莫嗔我变脸,不关同盟。”

那知张珏见怪不怪,反拍掌大笑说:“颦卿底事如此娇嗔?平日嬉笑怒骂,并未见稍有嗔怪。今日君犹是君,我犹是我,语言戏谑,犹是昔日情形。忽然嗔怪非常,你倚仗封侯挟制我等么?”

一面说,一面走近跟前,双手扯楚云之衣说:“楚兄楚兄,是否是否?请兄明示,好令小弟遵命。”

楚云见他如此嬉皮笑脸,也就止不住笑说:“天下顽皮数你第一了。”

桑黛笑说:“我有两句诗可送楚贤弟:卿卿真可爱,宜喜更宜嘻。”

说得大家笑个不止。楚云方要发作,家丁请众位用晚饭。大家便去用晚膳,饭毕,各自安寝。

正是光阴迅速,各处府第均已修造整齐,众弟兄搬进各人府第。惟有张珏虽有府第,他不去住,仍与李广相伴。这且不表。

一日云璧人正在府中闷坐,忽见家丁进报:“老太太已由淮安到京。”

云璧人闻报,忙出迎接。只见一乘大轿抬至前厅,仆妇丫”将范氏夫人扶下轿后,又两乘轿,便是璧人的两位姬人,由使女仆妇扶下轿。云璧人搀着范老夫人入内室,叩拜已毕。老夫人问曰:“我儿久恋他乡,不思老母,虽然今朝功名成就,你难脱不孝之名。你岂不知'父母在,不远游’。尔父虽然逝世,有母在堂,你违圣言,只恋良朋。而况我所生一子一女,尔妹今尚杳无消息,不知他存亡,你令为娘终日有倚闾之望。”

言罢,长叹不已。云璧人急忙跪禀:“孩儿久违膝下,有缺晨昏侍奉,罪有应得。惟妹妹消息虽未寻访实在,但据萧子世所言,将来定可见面,母亲切勿忧烦。”

范老夫人问:“这萧子世他是何人?怎知道你妹妹尚在,将来还可与为娘见面?你且站起来,可细细告诉为娘的知道。”

云璧人站起侍立一旁,便将萧子世所言各节,细细言了一遍。老夫人曰:“但愿萧先生之言灵验,为娘虽死也暝目。”

云璧人曰:“萧子世先生灵验如神,言不空发,毫不差谬,将来定如他所言。”

老夫人曰:“但愿如此。”

只见两个姬人上来给璧人行礼,璧人用手相搀。老夫人曰:“我儿不在家,幸亏他二人服侍,不然为娘更无所适从了。”

璧人曰:“这是他二人应为之事,何劳母亲挂齿?”

母子正叙话,见家丁把衣笼各物搬进来了,当即分别安置妥当。

日已西沉,大家用了晚膳,先将老夫人服侍安寝,然后璧人走进自己寝室,为红袖、添香两个姬人畅叙阔别。

云府骨肉团圆,乃是极大一件喜事,自不待言。却触动了百战沙场,功高麟阁,易钗而弁的佳人。这日楚云闻云老夫人到京,不觉心中惨凄,便自倒入罗帏,涕泣沾襟,暗道:“我的亲娘呀!那知女儿在目前不能面认亲颜,女儿有不孝之罪,莫大于此。呵呀!吾的亲娘呀!孩儿之罪固已既大且极。吾心中有一为难事,明日诸位盟兄弟约我前去参拜,若以亲娘当作盟娘看待,女儿怎忍的住心?此且教孩儿设身处地,令我痛彻心肠。万一因伤痛之余,表里行藏为人识破,不但为众人嘲笑,还恐罪犯欺君,这教我如何处置?咳!这也顾不得许多了,且将欺君之罪放在一旁,明日认了母亲,再作道理。天下事君忠即难尽孝,全孝不能全忠,我与其就不孝而全忠,何如就不忠而尽孝?而况不忠或不得尽孝之义,未有不孝而能有全忠之名。我志已坚,我心已决,虽功封王位,亦难顾此勋名了。”

忽又转念:“呵呀!楚云呀!你竟是胡思乱想,在梦中一般,既为国家栋梁之臣,何能复作闺中之女?若使一朝变易,岂不笑煞朝中文武诸臣?虽然孝道有亏,也只好忍而处此。若即时改妆是万万做不的。”

心中万绪千头,毫无定见,正是芳心一片,犹如万箭相攒。细又一想:“楚云你好糊涂,明显着两全之计,为何踌躇。明日我母认我不出,暂且含混,若母亲思我太甚,我便瞒着众人暗去认母,安慰老母之心,有何不可?”

想至此,拭去泪痕,出了罗帷,一旁闷坐。见伴兰小使送进茶来,一见主人两眼红涨,自己心中疑惑。暗想他心中必有凄楚之事,却不敢动问,放下香茗而退。少时摆出晚膳,楚云勉强少许用些,即便归寝。一宿无话。不知次日见母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四回 小娇娃强忍背亲娘 贤舅氏痛极思甥女

空篱旧圃秋无迹,冷月清风梦有知。

霜前月下谁家种,槛外亭畔何人移。

话表次晨,李广等众前来约他同往云府,拜见云老夫人,楚云只得相随同去。到了云府,璧人接进坐定。李广备言一切,璧人便进内禀知。云老夫人出堂,来至前厅。李广等参见已毕,云老夫人相谢,请众人落座。李广细看云老夫人面目骨骼,颇似楚云模样,并与璧人相同,心中暗暗称奇。此时楚云相离八载,一朝见面,又不能公然相认,只得忍住悲伤,借观墙上字画。所幸云老夫人略与众人寒温,就退进内院去了。云璧人便留李广等众午膳,大家直欢至日晡方散。

过了两三日,先是骆照、木林将骆老夫人与秋霞小姐接到,住在范相府。骆老夫人与范老夫人颇称相得,范小姐与骆小姐亦意合情投。这李广等众兄弟,闻骆老夫人已到,一同至范相府拜见骆太太。无庸细表。

又过数日,徐府、李府两家的眷属并钱老夫人、白老夫人、甘氏太太、洪老夫人皆已到京。人夫轿马,历乱纷纷,便即分别安置。钱太太母女仍住李府,其余各归新造府第。惟有徐府仍与李府并排,外面虽是两道府门,各是各府,内里还有便门相通,与杭州府第无二。忙碌了数日,箱笼物件安设妥当。

次日,楚云来至李府,便向李广问道:“顷闻大哥与徐府之家眷皆已到京,为何家母尚不见到?小弟甚是疑惑。”

李广口呼:“贤弟且莫急躁,暂且候等,自有来日。”

这按下不表。

且言范丞相闻妹妹到京,遂至云府望看,接入内堂,兄妹见面悲喜交加。叙了寒温,使女献茗,范相曰:“奇事奇事!”

云老夫人问:“哥哥有何奇事?”

范相手理长髯,曰:“妹妹你可记得妹夫在日,与兵部李公相厚。昔日元宵佳节,吾妹赴李府贺节,李老夫人与吾妹酒席间曾议及儿女姻事,吾妹曾将甥女颦娘许配李公之子宁馨郎为室。”

云老夫人惊讶曰:“事诚有之,吾兄今日方提及此事,莫非你那甥女有了下落。”

范相曰:“我今提及此事,非是甥女有下落,只因英武伯李广即是当日李兵部之子,他就是宁馨儿,在河南闲谈中得其名字。现在李广有如此功劳,真是国家栋梁,吾那甥女若在,成为夫妇一对玉人儿,令人可羡。只可惜颦娘杳无音信,不知生死存亡,令人可惜可叹!”

云老夫人闻言,不由泪流满面,曰:“前日我见李广那一表丰姿,真是当世英俊。虽知他是宁馨,吾不怪他无情,只怨李夫人抛却前言。风闻去年十月,已另为宁馨儿花烛完姻。自古道:'君子一言,断难更改。’他既为他儿子另娶,倘若吾女归来,难道给他作小星不成?若言改适,妇人从一而终,焉能另配他人,真令我怨恨。”

不由呜呜哭泣。范相含笑曰:“吾妹所言乃系妇道之见识,当初虽有此言,既未请冰人又未行六礼,而况自谈之后妹夫即告病,罢休回籍。李公又远任而去,两无音问,许多之年,彼此均未道及,怎怨李夫人忘却前言。况他家又一脉单传,怎不从速完娶?为绪嗣之计,妹妹错怪他了。况且颦娘又杳无音信,李府就便守定前约,你可有颦娘给他完娶吗?我只怨甥女不知去向,无此造化配此少年公子盖世英雄。”

云老夫人闻这一番言语有理,无言可答。惟有璧人在旁听明暗想:“原来吾妹配与李大盟兄的,遂向他母亲劝慰,口呼:“母切勿过虑,前者萧子世先生之言,断无荒谬。将来妹子定可归来,合浦珠还。”

范相曰:“吾甥之言是实,萧子世妙算神机,吾亦钦佩。定可确如所言,吾妹勿寻苦恼。”

云夫人一闻哥哥并儿子之言,虽是半信半疑,遂止住泪痕,勉强破泪为笑曰:“但愿应了哥哥之言,原璧归赵足矣。未免名分之间,参差难定。”

范相曰:“且到那时,再作议论。”

云夫人留范相午膳,范相午饭之后,便告辞回府。

隔了两日,范老夫人带着小姐来到云府,拜见姑嫂二人。叙了阔别,欢乐无限。惟望着内侄女范小姐,又触起愁怀,思念自己女儿,不免伤感落泪。范夫人劝慰了一番。范夫人母女在云府午饭后,回相府。次日,云夫人去到相府拜见哥嫂。范夫人、范小姐将云夫人便迎接入内堂。参拜已毕,尚未坐定,只见小丫头向范夫人禀道:“骆老夫人与骆小姐要来相见。”

范夫人闻言,笑曰:“我倒忘了,这得请出来相见的。”

即令丫“去请,便向云夫人说:“骆夫人便是你哥哥所认的义子骆照儿之婶母。”

云夫人曰:“妹子亦有所闻,请来相见才是。”

只见骆夫人带着秋霞小姐出来。先是骆夫人与云夫人行了礼,二人同拜。骆夫人便命秋霞参拜,云夫人就随范小姐称呼云夫人为姑母。秋霞遵命,端端正正拜了四拜。云夫人尚要还礼,却被骆夫人扯住,说:“小孩儿家见姑母应该行礼,怎敢担姑母还礼,这要折煞小孩儿家么!”

云夫人只得受了全礼。行礼毕,遂分宾主落座。云老夫人见骆秋霞生得如花似玉,美貌非常,与范小姐坐在一处,真是一对玉人,实令人羡慕,就触景生愁,不由又想自己的女儿来。毕竟怎样?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五回 谈老言姑嫂借开怀 报奇事友朋皆引恨

彤云密布雪花飞,拥火围炉自掩扉。

坚坐长安车马寂,高歌一曲下书帷。

话表云老夫人见范、骆二位小姐,不由触动思女之情,两只眼眶红了一红,泪欲流下,遂强忍住了。遂向骆夫人勉强含笑口呼:“姐姐,你好福气,生得这一如花似玉的侄女。可曾许字人家否?”

未及骆夫人接言,范夫人接言:“现在虽未大定,却已有成了。”

云夫人问:“是那一家公子?”

范夫人曰:“乃是护国公桑黛。”

说至此,偶一回头,已见骆秋霞扯着范小姐退入房内去了。范夫人笑曰:“终是女孩之心,一闻旁人代他们作媒,便含羞而退。其实生是女孩儿家,终久都得配人,又有什么羞惭?”

云夫人含笑接言:“姐姐,莫说此话,我且问你,你幼时人家代你作媒,你也含羞么?”

范夫人曰:“便是如此。回想当初,实也好笑。不是愚姐谈你的老言,你曾记得当初将你许配云姑老爷之时,谈及姻事,你就终日躲在房内,再也不肯出来,饭也不去吃,命丫头们请你吃饭,你还将丫头骂个不休。其实与丫头何干?带累他们无辜受你那一番痛骂。至今想起来,着实可笑。”

骆夫人笑曰:“怪道云姐姐卫护两个女孩儿,原来是知道这甘苦的,真可谓推己及人了。”

言罢,三人笑个不了,连那些丫鬟仆妇也笑起来。内中有两个十五六岁的大丫头,却也同笑。范夫人见他两个也是笑个不止,即借他二人发挥,笑说:“你们这两个就很大方了,我可很喜欢你两个大方。你两个年纪也大了,眼见得要嫁人了,那时可不要像你们两位小姐,一闻说婆家,便羞躲起来,更不要像你姑太太终日躲在房内不出来,连饭也不肯吃。”

两个丫头被说,不由羞愧难胜,面红过耳,立刻一溜烟跑入小姐房内去了。此时三位老夫人见两个大丫头跑去,不禁又大笑起来。此是范老夫人用调笑之言,是以解云老夫人思女之悲,恐其过于伤感。

时已晌午,丫鬟仆妇早已摆上酒饭。当下范夫人让骆夫人上座,骆夫人再三不肯,骆夫人让云夫人上座。云夫人曰:“这是我娘家,我反来占姐姐的座位,断无此理。”

骆夫人曰:“虽如此说,小妹终是常住在此,姐姐是远来,应该上座。”

云夫人曰:“姐姐虽然常住这里,究竟是客,小妹焉能占先?”

骆夫人曰:“非是小妹硬赖,我侄儿拜相爷为父,小妹就是一家人了。姐姐出了阁,已然是人家人了,天下那有嫂嫂占姑娘之礼的。”

云夫人还要谦让,范夫人曰:“二位不必谦让了,我有一言以定坐次。朝廷尚爵,乡党尚齿,咱照乡党例,以定坐次。”

原来骆夫人比云夫人年长一岁,就坐了首座。云夫人陪坐,范夫人坐在下首主位。云夫人命丫鬟去请二位小姐,不一刻,二位小姐俱到,就在下横坐下。使女斟酒,酒毕用饭。饭毕漱口,净手复落座。顷刻云夫人便告辞回府,范夫人、骆夫人、范小姐、骆小姐送至上轿,方退入后堂。这闲言少叙。

次日正是三月朔日,在京文武各官,礼宜上朝觐见。是日五鼓,文武百官,李广、楚云等一众功臣,俱皆上朝。武宗帝临朝,各官趋叩金阶,山呼已毕,分班站立。武宗帝传谕旨曰:“今逢壬辰正科会试,正考官着范其鸾去,副考官着郑峰去,同考官第一房着殷霞仙去。”

其余十七房,均各各点出。当时范相同学士郑峰、翰林院殷霞仙谢恩。武宗帝又曰:“此系抡才大典,卿等务各细心校阅,拔取真才。”

范相等同称遵谕。武宗退朝,文武各官散朝。范相、郑学士、殷翰林并同考官各回府第,料理入闱校士。外面皆知点了他三人正副主考,所有各处士子,皆都预备进场考试。这且慢表。

且言李广等退朝后,云璧人、楚云等同到李府,大家在书房落座,家僮送上香茗。云璧人向李广口呼:“大哥,我闻一件奇异之事。”

李广问曰:“有何奇事?何不讲说大家听听。”

璧人双眉一蹙,“咳”了一声,曰:“舍妹颦娘自幼失落,今已八载,不知落于何方,音信全无。”

李广接言:“令妹迷失,音信全无,乃是烦恼之事。但须寻访,或可有日团聚,此非奇异之事。”

璧人答曰:“此不奇异,小弟所谓奇异者,却另有一事,大哥切莫见怪。”

李广曰:“但说不妨,何足见怪。”

璧人问:“大哥乳名可是唤作宁馨么?”

李广笑问:“愚兄乳名正是这两个字。此话从何言及?”

璧人曰:“正因家慈思女情切,家母舅向家慈前日谈起大哥的尊名,内中却有一段原委,小弟毫不知晓。原来舍妹自幼经家慈与李老伯母,在元宵佳节酒筵上面,与老伯母议定姻事,以舍妹匹配大哥。吾料大哥绝不知这段原委罢?”

此时楚云在旁,一闻此言,登时颊赤变色,心惊意乱,暗道:“原来当初有这番情事,幸亏我前日不曾认母。前日若认母,我母亲一定要依礼行事,将我于归与他,那时岂不令诸位盟兄弟笑煞我?虽未认母,先不致被众人笑话。正然暗思默想,忽闻李广曰:“愚兄竟不知有这件事情,贤弟今日若不言明,真令我梦梦一生。家母亦未言及幼年之事,我那里知道曾聘令妹。但不知当初彼此有何聘物?”

璧人曰:“据家慈所言,当初并无聘物,也未行盘下礼,但系有此一言为定。”

李广曰:“虽未行盘过礼,但千金一诺,岂可改移。自愧荒唐,先偕凤侣,愚兄有何面目见人?在知此事原因者,必恕愚兄不知之罪。在不知之者,必责斥愚兄背礼背义,那时愚兄不成了一个大罪人了吗?万一令妹有日归来,只好另缔良缘,再联嘉偶,是愚兄辜负令尊堂一番美意。若果良缘不散,请结再世之缘便了。”

言罢,长吁不已。璧人口呼:“大哥不必如此,不知舍妹可否归来?万一竟应了萧子世先生之言,那时再作商量便了。”

李广此时亦不便回答,只是默默无言。

璧人言罢,同众人告别。惟楚云尚且呆坐。李广送众人出府,回至书房,见楚云斜坐金交椅,若有所思之态。一见李广进来,遂起身告别。李广近前遮拦,口呼:“贤弟,你为何也要如此急迫,却是何故?众人虽走,你却不可再去,务要同愚兄饮酒消愁。”

楚云说:“饮酒自饮酒,消愁自消愁,何必定要小弟在此奉陪?”

李广口呼:“贤弟岂不知'劝君共尽一杯酒,与尔同消万古愁’这两句诗么?酒若独饮,不但不能消愁,而且愁加十倍。所谓'独酒不堪饮’,又云'举杯消愁愁更愁’,即此之谓耳!而况贤弟先前同我朝夕不离,从今亦须旦暮共处,方不致恼人情思。若竟或散或聚,若即若离,未免辜负愚兄一番深意。李广虽是信口之言,并无他意,楚云闻之,心中不由生疑。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六回 痴郎抱恨倩女离魂 士子多愁考官卓识

瑞雪初晴气味寒,奇峰怪石玉团山。

炉烧净香花已落,袖手高歌倚曲栏。

话表楚云闻李广这一番话,心中暗想:“此人心术渐渐不正,屡次以言挑我。今日又听我哥哥之言,更觉说的话有些不伦,难道他已识破我的行藏?若不趁早杜绝,恐由渐而入,那就不可思议了。”

遂正色曰:“吾兄言之差矣。朋友相交,本是聚散无常。若据兄言,岂有长聚不散之理?就是父母夫妻,也是勉强不得。若即若离,冥冥中自有定数。原知欢会多固是好事,若竟勉强行事,恐亦为造物所忌。而况君子之交淡如水,惟淡故能长。倘过于浓厚,情意难免因浓而淡。天下事满则招损,复极则剥,此一定不移之理。惟望吾兄以坦坦处之方好。”

李广曰:“非是愚兄定要留贤弟在此,弟岂不闻璧人之言,怎不令愚兄烦闷。愚兄生性正直,毫无缺陷之事,忽然惹出这一段公案,万一他日云娘回转,那时可令我就这一段姻缘,还是不就的好呢?若是就了,我已诗赋'关睢’,怎能令人屈为次室;若是不就,竟使云娘守那从一而终之志,心同竹石,节凛冰霜,又岂不令我徒呼负负?贤弟,你想想怎令我不生烦恼,煞费调停?所以欲留贤弟在此小酌,正欲聊破此愁,为何贤弟竟不见谅?”

楚云闻李广之言,心中又悲又喜。悲的是如此良缘不能成就,辜负一生。喜的是李广是一情种,不负前言,实是难得。默想之中,不由心摇神动,面犯桃花,复又按定神色,强颜笑曰:“据吾兄所言,原知事属两难。据小弟看来,亦未免情痴太甚。云娘走失已经八九载,踪迹既无,音信亦杳,生死存亡,皆不可知。即便归来,在当日即无媒妁之言,岂现在不遵父母之命。就便他灵椿已谢,萱室犹存,况且尚有胞兄,他又何可自主?又有一说,吾兄聘彼既难预知,又安知他字君竟能得悉么?况且云老伯母既知吾兄已经另娶,焉肯使其弱女为君次妻?云娘不归则已,如果归来,他母亲定然代他另择佳婿。好在当初亦未行盘,又未过礼,断不能如吾兄这样痴情。”

李广一闻这一番话,不觉自悔失言,红涨于颜。遂向楚云曰:“今日愚兄所言,只可贤弟知之,却不可向众家兄弟道及一字,不然愚兄又被众人戏谑不勘。他人尚可,惟有桑、张两弟若知今日所言,嘲笑起来,那时愚兄难乎为情了。”

楚云笑呼:“吾兄亦尚怕人之多言么?”

二人正闲谈,外面已摆进午饭,于是二人入座用膳。亦未饮酒。午饭已毕,却好蒋逵来京会试,同蒋豹齐来拜谒。李广接入施礼,分宾主落座,正叙寒温,忽见张珏走来。蒋家弟兄与张珏施礼,又见徐氏兄弟由西宅内走来,彼此又行礼一番。李广即命家丁去请桑黛众人。是日大排筵宴,直饮至二更以后方散席,各回府第。

李广送众人回府已去,自己入内室见母,遂将自幼与云府联姻之事悄悄请问母亲。李老夫人见问,口呼:“儿呀!当初此事有的,因你父远宦他乡,未曾下聘。又因云公告病回乡,久无音信。为娘料其必然另字他人,所以代你聘下锦云媳妇。不意云贤侄即是颦娘之兄,岂料颦娘失落他乡,已经八载,万一他日回转,只好再作理论便了。”

李广无话可答,惟有唯唯而已。李老夫人吩咐:“吾儿去安歇去罢,为娘要安寝了。”

只见洪锦云走进室来,服事老夫人安了寝。李广夫妇二人回房。

话分两头,再言楚云回至府中,暗想:“李君如此多情,令人可羡。只恨事已如此,挽回不来,惟有这一段良缘留之再世与他相结罢,今生辜负他这一种恩情了。”

展转反侧,直至天明方睡着,午初方醒。梳洗已毕,却好家丁报进,说是楚老夫人已到。楚云闻报大喜,立刻迎接出去,走到前厅,老夫人已经下轿,丫鬟仆妇搀入后堂。楚云拜见已毕,老夫人挽着楚云之手,欣然口呼:“吾儿可喜,你少年封侯,荣耀宗祖,乐不可支。”

一旁走上余妈,给楚云叩喜,又有乡村妇人张氏并咏香给楚云请安。楚云忙呼免礼,遂将咏香细看,觉得比在刘彪家的时候格外体态轻盈,风流俊俏得多了。母子三人坐定,略谈别后之事。外面众家丁已将行装等物搬运进来,楚云指挥着家丁安置到黄昏才料理粗定。摆出晚膳,母子用毕,楚云请母安歇。暂且不表。

次日已是三月初七日,各省举子皆进场会试。此时范相、郑学士、殷翰林三位正副考官及同考官俱已入闱。各举子进场后封了闱门,日夕题纸发下,各举子按题行文。凝思构想,着意精心,将三篇文章起了草稿,然后誊清恭楷,缴卷出场。接着二场经文,三场策论,共计九日九夜三场完毕,各回客寓休息,专候发榜。每日在寓无事,惟有将场内作的文字,取出细细琢磨。因此有自命夺魁的,有不作二人想的,有幸邀一括之荣的,更有朋友往来互看其文的,你赞我淋漓饱满,我夸你朗润清华。还有一种自命不凡之人,狂诈无知之辈,只夸自己文字精美,任意贬薄他人。再其次如那王孙公子,借仗祖上的基业,父母的钱财,乡试之时,倚仗孔方兄的势力,倩人枪替买了个现成的举人。到了会试之期,依然挟资而往,借览京华春色,三场已毕,到有一层好处,不似那书痴终日在寓咬文嚼字,高诵场作,却终日寻花问柳,饮酒徵歌,衣服丽都,招摇过市。虽属考了三场,依然不费他半点心血。榜发之后,幸而得中,亦足以炫耀乡愚;即使名落孙山,也不过抛却几许铜臭,亦不算什么大事。况且有为他作马牛的,在那里耕田赶道儿,这样便宜事亦何乐不为?看看榜期将近,所有那些会试举子,人人都盼望榜花。徐文炳、文俊兄弟二人,也是终日盼望发榜。

霎忽已至发榜之日,徐氏兄弟二人一早就起来,也不顾饮食,一会儿徘徊踯躅,一会儿相对无言,一会儿躺下坐起,一会儿走出走入,由早至晚,皆是如此。现有李广众弟兄在此相陪,终觉毫无趣味。看看将近二更,依然杳无消息。徐氏兄弟相对咨嗟,长叹不已。文炳说:“梦醒了,醉醒了,又是一场辛苦。”

文俊说:“绝望了,断气了,再候三年再来。”

引得李广众弟兄不由暗中捧腹。忽闻一片锣声由大门外敲进,喧嚷之声,不绝于耳。大家方欲跑出去看,只见门下报进,气喘吁吁高声报道:“恭喜三公子,高中第三名进士。”

文俊闻报,乐不可支,喜形于色,阖府人等莫不欢喜非常。惟有文炳坐在一旁呆若木鸡,面如白纸,低着头一言不发。众家兄弟见此光景,又是好笑,又代他可怜,皆言:“功名得失,人孰无之。惟有他未免过于矜持了。”

张珏插言说:“这也难怪。”

下言尚未说出,忽听哇的一声,文炳哭起。大家倒被他吓了一跳,不知文炳之哭为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七回 徐文炳北阙点春元 范其鸾东床择快婿

草草移家偶遇君,一楼上下且平分。

耽诗自是书生癖,彻夜吟哦莫厌闻。

话表众人方欲劝慰,文炳又听得一片锣声敲进门来。此时文炳已住悲声,凝神侧耳,向外静听。忽闻高声报道:“钱塘徐文炳高中第一名会元,速速出来开报。”

文炳一闻此言,登时破涕为笑,遂从房内直向外跑。却忘记门槛,被槛一绊,就这一倾已倾出房门。足倾出院中,方算立定脚步,险些跌一个面磕地。大家哄堂而笑,文炳自知欢喜太过,不由红涨了脸。遂在提塘手内将喜报接到手,缓步进内,开拆看毕,供奉中堂外面。书斗、提堂吵嚷喜钱,闹个不已。接着两府之人,纷纷过来贺喜。徐老夫人请李广开发了喜钱。提堂、书斗走后,只见楚云等一班兄弟皆来贺喜。恭贺已毕,桑黛口呼:“众家兄弟,我暂告辞,我妹丈中了第二名。”

大家一听,更加欢喜。桑黛遂到蒋逵家帮忙。这里整忙了一夜,所有亲戚次日纷纷前来恭贺。真正马如龙车似水,烂其盈门。徐府也大开筵宴。

三日后,就是殿试之期。是日五鼓,徐氏兄弟携带笔黑上朝恭候。殿试不一刻,静鞭三响,圣主临朝。所有中式的贡士,一个个趋跄而入。圣主点名已毕,各人席地而坐。不过片刻,钦命策题颁发下来,各人屏气敛容,悉心对策,真是胸罗经济,笔走龙蛇。不到半日,均皆对策已毕,恭呈御览。武宗细细校阅,评定甲乙,点了徐文炳状元,榜眼是蒋逵,徐文俊是探花。当由传胪唱名已毕,赐酒簪花,退出午门,一同上马,有鼓乐送回府第。阖家欢喜非常,同盟众兄弟复又恭贺。还有京中那些文武官员,有从前有世谊的,有借此想来联络的,纷纷扰扰尤胜于昔。

次日上朝谢恩。隔了一日,便去游街。黎民看新状元游街,真是路为之塞。游街已毕,去谒座师。先谒郑学士,后谒范相。门官通报进去,范相知是新科三鼎甲来拜,遂吩咐请见。徐文炳、徐文俊、蒋逵趋步入厅,范相相迎。三人向范相行了师生之礼,范相命三人坐下。先向蒋逵周旋了几句,无非称赞一番。这才向徐文炳说道:“老夫自从那年奉命到杭之后,不久便闻贤契高中解元。老夫自知贤契将来定然高发,今果连中三元,竟不出老夫所料,真是可喜可羡。”

徐文炳谢曰:“门生若非恩师奉命到杭,那覆盆之冤何时得释?今日得蒙侥幸,皆恩师所赐,门生铭心刻骨,永感不忘。”

范相曰:“贤契太客气了,当日之事,本老夫分所应为。贤契连中三元,自是贤契养到功深,老夫又何挂齿。”

文炳曰:“不有恩师,门生焉有今日?恩师之恩,实同再造。”

范相又略谦了数语。文俊见哥哥与范相言及伸冤之事,自己想起昔日叩阍之事,遂出位向范相叩谢曰:“当初福禄得仰天颜,皆蒙丞相垂怜之德。后来我主人蒙丞相超豁,老主母以福禄薄有微劳,便即认为己子。福禄何敢妄思僭越,乃蒙老主母再三赐命,福禄不敢不遵。既蒙小主认为兄弟之班,又许以功名之路,今叨德庇忝列清班,固蒙老主母之恩,实皆大丞相所赐。铭心镂骨,何日敢忘。”

范相闻言,始则不知所谓,遂将文俊仔细看了一遍,这才恍然大悟曰:“原来贤契就是昔日叩阍之书童福禄,实在可敬可羡。老夫昨阅贤契之卷,颇疑笔迹与当初叩阍之御状字迹相同,原来内中有这一段原委,老夫方才明白。现为朝廷的词臣,便与老夫同殿,尊称又何敢当?贤契切莫仍记前事。以后彼此均以师生相待便了。”

徐文俊复谢曰:“门生既仰恩师栽培,敢不遵命?惟恩师府中有两位管家范洪、范保,昔日若非此二人相救,又何能得沾恩师之德?尚乞恩师赐门生一见,俾门生谢他二人相救之恩。”

正言间,却好范洪、范保走来,文俊便上前致谢,被范相拉住曰:“此等奴才,又何谢之有?”

文俊执意要谢,范相便向范洪、范保说明文俊的用意。范洪、范保连连口称“不敢当”,即退下。文俊亦只得说了一声“遵命”,复又归座。师生又谈片刻,便即告辞。范相送至厅门止步。三人退出,一齐乘马出了相府,各回私宅而去。

且言范相自思:“徐文炳丰姿洒落,骨格清奇,甚是心许。因念及自己的女儿尚未字人,若与新状元匹配良缘,真是一对玉琢金雕的佳儿佳婿。”

遂至内堂,便与夫人商议曰:“适才下官见新状元徐文炳,生得丰神俊逸,骨格清奇,今已大魁天下,将来必不止于此。下官自想膝下只有一女,择婿之事,颇不易易。下官想将女儿配与文炳为妻,实是乘龙快婿。下官之意如此,未知夫人意下如何?”

范夫人曰:“相爷所言甚合妾意,但不知新状元曾否聘定?若已聘有良缘,再以斟酌。”

范相曰:“将骆、木二人唤来一问,便知细底。若未聘定,固是美满万全,即已早聘,下官也有个商意。总之择婿甚难,既遇此才貌双全少年,不可错过。”

范夫人曰:“且将两个孩儿唤来一问便知。”

范相令人将骆照、木林请来,范相就将方才所议,向他二人诉了一遍。骆、木二人极口赞曰:“若以妹子许配文炳,真是天地生成一对贤淑夫妇。若依孩儿意见,早定为是,休教人家捷足先登。”

范相闻言,问曰:“据我儿所言,徐文炳尚未聘定吗?”

骆、木二人齐声回答:“并未聘定,所以孩儿愿父亲及早挽媒说合。”

范相夫妇闻言大喜。范相曰:“明日老夫去面托李广为媒便了。”

骆照、木林二人退下,同往书房而去。范夫人便与骆夫人闲谈此事,骆夫人又向范夫人道及拟将秋霞配与桑黛之事,范夫人闻言,因道:“不是姐姐今日提起,小妹倒也忘却这件事了。”

遂将殷霞仙愿将妹子配与桑黛,以及殷夫人提起骆夫人曾有愿将秋霞与桑黛,并请李广先与范相说明,候骆夫人到京,再择日行聘言了一遍。骆夫人甚是欢喜,便托范夫人:“少停相爷进来,奉托姐姐与相爷一言,求相爷托英武伯言过侄女之事。求相爷代题一句,小妹是早已心许。便请桑公子择日下聘便了。”

范夫人答:“是的。”

到了晚间,范相入内室,范夫人便将骆夫人所托之事,向范相言之。范相曰:“这事也极顺便。”

一宿无话。

次日范相便赴李广府。及至李府,当有李府家丁见是范相来拜,那敢怠慢,飞报进去。李广闻报,即刻迎接出来,将范相请入书房。行礼已毕,分宾主坐定,家人献茶。范相曰:“老夫特来拜望,有两件事相恳,贤契幸勿见却。”

李广口呼:“老伯有何事见教?请吩咐,小侄敢不遵命!”

范相曰:“第一为骆秋霞之事,前者贤契本有候骆夫人到京之后,便令桑贤契择日行聘,早定此事,以免两下悬望,贤契当以尽心为是。”

不知李广如何答对?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八回 状元郎选能中雀 丞相女喜得乘龙

尺五城南并马来,垂杨一例赤鳞开。

黄金屈戍雕胡锦,不信陈王八斗才。

话表李广闻范相言及骆家姻事,遂曰:“小侄亦思及此,本拟早晚即去通知。今蒙老伯见示,小侄明日便通知桑黛。请示第二件事。”

范相曰:“只因老夫有一小女,尚未字人。昨见文炳贤契丰姿磊落,器宇不凡。老夫拟将小女愿奉箕帚,所以特来请贤契作一蹇修,谅贤契当见允?”

李广言曰:“令小姐既然待字,与文炳弟订为丝萝,真是天造地设。小侄当得遵命,愿作冰人。老伯请稍坐片刻,待小侄便去,与徐家伯母通知。”

范相曰:“勿庸如此其急,老夫明日候信罢。”

言毕告辞。

李广送范相去后,既回内宅,向母亲言及此事。李老夫人甚喜,即刻同李广过西宅,进了上房。尚未见着徐夫人,李夫人大声喊曰:“徐大姐姐,恭喜你的喜事连连,愚妹特来恭贺。”

徐夫人闻言,迎出问曰:“愚姐有何喜事,敢劳贤妹贺喜?”

李夫人曰:“你又定儿媳了。”

徐夫人曰:“那有此事,你从何处听来,有何连喜?除非文炳请冰人娶一房媳妇为一喜。”

李夫人曰:“贤姐,你不必请他人,愚妹代文炳侄结一门家世儿好,人品儿好,性情儿好一位美貌十全的媳妇,作一对郎才女貌何如?”

徐夫人曰:“愚姐以遵其命。请示贤妹究竟是那一家,给炳儿成全?”

李夫人曰:“如果无人家,愚妹焉敢冒昧妄言?正因有人前来,令你侄儿作伐,刚走有一刻。”

徐夫人问:“究竟是那家?”

李夫人曰:“就是你家令郎的老师。”

徐夫人曰:“莫非是范丞相么?”

李夫人曰:“正是。”

徐夫人问:“范丞相代那家小姐作媒?”

李夫人曰:“他倒非代人家小姐作伐,他认准你令郎为乘龙快婿。贤姐你可允否?”

徐夫人口呼:“贤妹,休作耍愚姐,他是堂堂一位宰相,岂肯将女儿给我家作媳妇呢?”

李夫人问:“莫非你不允么?”

徐夫人曰:“非我不允,只恐炳儿没有此造化。”

李夫人曰:“令郎连状元都中了,怎么没有造化?娶宰相之女为妻,这是姐姐太谦了。”

徐夫人曰:“果有此事,我焉能却之。”

李夫人曰:“若无此事,我如何过来恭贺。”

徐夫人又问:“真有此事否?”

李夫人曰:“谁来骗你。”

因将范相向李广说的话言了一遍。徐夫人闻言,喜之不尽,随向李广问了一遍,李广遂将范相之意说明。徐夫人闻言允诺,就请李广为媒,到范相府通知,再行择日行聘。李广答应退出。

李夫人令人去唤文炳,不一刻文炳进来,给李夫人请了安,站立一旁。李夫人笑着口呼:“贤侄,恭喜你二次喜,你要娶媳妇了。你得给我多磕几个头,谢谢我这月老。”

文炳闻言,不知何谓,只羞得面红过耳,低着头一语不发。李夫人又笑曰:“你这一位状元郎,还是小孩儿气一般,闻说给你定亲,你就这样羞答答,低头不语。我实告诉你罢,你的老师看中了你这位得意门生,欲选你作一位东床坦腹。适才相爷来托你哥哥作伐,你母亲已允下这门亲了。明日你哥哥赴范相府去回覆喜音,以便择日行聘。我且问你,还是给我磕头作谢礼,还是请我吃一顿饮食作谢礼呢?”

徐文炳听了这番话,真是又羞又喜,只见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站在那里仍是一言不发。还是徐夫人代他说道:“贤妹不必将他作耍了,等他毕姻时节,再令他给你多多磕头。今日我便先请你吃酒。”

正说之间,文亮、文俊走来,先给李夫人道谢,转身给母亲道喜,又给文炳道喜。原来他二人适才听李广所言,故此进来。李夫人见了他二人,先向文俊口呼:“贤侄,你是不必请人作媒的了,眼看要抱儿的了。我这二侄儿何日才有人代你作伐?”

文亮被李夫人说的面红过耳,一言不发。文俊一旁口尊:“伯母、母亲在上,这天缘之合,实非偶然。曾记当日大哥叩阍之时,虽亏范家总管引荐,大哥得伸覆盆之冤。后来据范保所云,范相只有此一女,视如拱璧,爱若掌珠。一闻孩儿有此叩阍之事,范相尚不肯径准,多亏小姐从中解说,竭力成全。范相听信弱女之言,方才允许。就此看来,岂非天假之缘么?”

遂向文炳口呼:“长兄得此一位贤慧嫂嫂,在小弟看来,须要将他供奉在闺房,早晚焚香恭敬才是。”

文炳闻言,不由两颊飞红,含嗔曰:“岂有此理,你也将哥哥作耍起来,好不知敬重。”

遂趁此退出外面。文亮、文俊也就跟了出来,一同到书房,自有一番取笑。

再言徐夫人听了文俊这番话,又与李夫人谈了一会。李夫人曰:“这也是天缘凑合,勉强不来,我代姐姐欢喜。将来三对佳儿佳妇,再添几个孙儿,晚景之乐,便是小妹也修不到姐姐这个样。”

徐夫人曰:“算起来还是亏文俊儿那一番辛苦,不然如何能有今日?”

李夫人曰:“此话倒是不错。”

徐夫人便留李夫人午饭,直至晚膳后,方回东院。

且表李广自与徐老夫人言明原委,退出后,本欲明日赴相府覆信,暗想:“徐家伯母既已允许,我何必明日回覆信去,不若今日就去回覆,使他早早放心。”

想罢,午饭后,乘骑不一刻来至相府,投进名帖。范相府家丁见是伯爷来拜,那敢怠慢,即刻通报进去。范相闻报,即刻相请。李广入书房,行礼已毕,分宾主落座,家人献茶。李广曰:“今朝面承钧谕,老伯去后小侄便与徐家伯母说知,徐家伯母心感无极。言道:寒素家风,特恐仰攀不上,既蒙不弃,敢不遵命。故此令小侄先趋覆命,以慰老伯之厚意,再行择吉行聘。徐老夫人并托小侄多多致谢。”

范相闻言,心中欢喜,随谢曰:“此皆冰人之力也。只可随后再谢。”

李广曰:“小侄不敢望谢,只求老伯多赏些喜酒与小侄一醉,小侄便感厚赐了。”

范相曰:“届期之时,请贤契在舍下痛饮不算,定送二十坛到府,并尊府阖家一醉何如?”

李广笑谢曰:“有此佳酿,尚复何求?”

言毕告辞。范相曰:“今日老夫留贤契小饮,幸勿见却。”

李广不便推辞。却好骆照、木林走来,彼此略叙寒温。李广当面向骆照说明秋霞之事,骆照曰:“皆仰大哥全福。”

李广曰:“从此这喜酒愚兄是饮不尽了。”

大家欢乐非常。李广直饮至过晚膳方回府。

范相送李广去后,便到上房向夫人曰:“适才李广贤侄来府覆信,徐老夫人已允诺姻事,只待择吉行聘。下官给女儿已定终身之事,下官与夫人也就了却一件首尾了。但是妆奁须早预备,看光景,吉期年内必然迎娶。下官爽性并秋霞侄女妆奁一齐预备。”

范夫人曰:“相爷之言正合妾意。”

正商议之间,只见范、骆二位小姐一齐进来请晚安。范相向两位小姐曰:“你姊妹二人且坐下,我有话言。”

不知范相所言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九回 顾儿思婿言语叮咛 纳彩问名礼仪周到

仙人果是好楼居,文采风流我不如。

新得吴笺三十幅,可能一一画芙蕖。

话表范、骆两位小姐遵相爷之命,只得落座。范相向自己女儿说道:“我儿,为父的今已代你择定快婿,不日就要行聘了。”

下言尚未说,只见范小姐脸上一红,就要站起退出。范相曰:“吾儿且坐定,不必学那世俗闺娃,含羞畏耻。须知此乃人之大伦,有天地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母,这又何必害羞?儿可记得当年有一福禄到此叩阍,为他那少主人徐文炳申雪冤枉。彼时为父恐触天颜之怒,致干未便,我意不准。还是我儿在为父面前再三代他解说,劝为父准他状词,代他剖断冤枉。哪知这徐文炳即是儿之快婿,今科高中状元。可见姻缘本是前生注定,人心天意毫不自由。为父的那时依了我儿之言,不过代他人剖明冤枉。谁知他是今科殿撰,谁料即是我儿之快婿,真是意想不到。况那福禄自从代主人鸣冤之后,徐夫人感他幼年忠义,即认为己子,今科亦中了第三名探花,皆系为父的门生。你道奇怪不奇怪?这文炳身入词林,名闻天下,将来定为梁栋,这也是我儿终身的造化。”

范小姐只是两颊飞红,低头不语,手弄鸾绡。范相又向秋霞口呼:“侄女,老夫也代你择定快婿,可是你母亲看中之人。我烦李广贤契言明,请他到桑府通知,择日行聘。我看桑黛功高麟阁,后来必然封侯。此乃侄女的造化,真是可喜。”

骆秋霞闻言,羞愧难胜,面红不语。却好骆夫人进来,范相即刻退出去。骆夫人闻骆照所言,范小姐许与徐文炳,便来给范夫人道喜。转身欲向范小姐说话,二位小姐早已走了。骆夫人问曰:“怎么小姐俩通走了?”

范夫人笑曰:“姐姐未来之时,相公向他小姐俩说一大套话,将两个女孩说得坐立不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低头不语,如坐针毡,那种情形,煞是好笑。相公又不许他俩走,多亏姐姐走来,相公退出,他小姊妹必趁此时躲了。”

骆夫人笑曰:“原来如此。这也难怪,他二人听说有了女婿,害羞起来。”

范夫人曰:“内中有奇事告诉姐姐,这徐文炳就是当初那书童福禄叩阍代他申冤的那人。相爷不准他状词,还是你侄女向相爷竭力解说,相爷才准,奉旨到杭州将徐文炳冤枉判明。孰料文炳中了状元,那福禄也中了探花。你侄女今许字文炳,是一件奇事否?古语云'千里姻缘一线牵’,实在不可不信。”

骆夫人曰:“也是五百年前结下的姻缘。愚妹有件不明白的事,如何书童中了探花?难道青衣也准其考么?”

范夫人曰:“姐姐有所不知,那徐夫人因福禄叩阍救儿重生,感他年幼忠义,认为己子,因此一同考中。”

骆夫人曰:“原来如此,这位徐夫人也是知恩报德之人。”

范夫人曰:“姐姐的令爱,我们相爷烦李广向桑府通知,大约月内择吉行聘。适才小妹同相爷言及妆奁一事,俟他两家行聘之后,给他小姐姐一齐预备,以免临时急促。”

相爷言道:“他姐妹之吉期,大约年前必要迎娶。”

骆夫人闻言,道谢一番,按下不表。

且言李广回家便与徐老夫人商议,择定四月十二日行聘。次日将桑黛请来,催他择吉行聘。桑黛遂择于四月十五日,往殷、骆两家行盘。李广写信通知范、殷、骆三家,李广并嘱桑黛具帖请武忠为媒。霎然届期,桑黛备下盛筵,恭请武忠、李广二位大宾。是日,众兄弟除骆照未到,其余皆在座。欢呼畅饮一日。范相也是武忠为女媒,李广为男媒,排筵不必细述。

次日骆照补请武、李二冰人,殷霞仙随着相请,随后徐夫人备盛筵,请武、李二位冰人,所有同盟弟兄皆在座。酒过三巡,张珏向徐文炳笑说:“徐大哥,自今为始须刻刻思挂在心。后来娶了我那嫂嫂过门,定然比旁人家加一倍看待。不但言听计从,必须屈膝请安。”

桑黛问曰:“这是何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怎么跪起老婆来了。”

张珏说:“天下人不可拜,惟独徐大哥是断不可缺的。若不是范氏嫂嫂在他泰山面前解说,则徐大哥当初覆盆之冤又何能明?所以这恩爱定要存一番敬重感激之意。徒事敬重,尚不能以报大德,势必每日早晚屈膝一番,方可兼报今昔两番大德呢!”

桑黛问:“怎么又添一件大德呢?”

张珏说:“昔日之德,乃是雪冤之德;今日之德,沾润雨露之德。这不是两件大德么?”

大家向文炳调笑一回,文炳无言可答,只是低头听其嘲笑而已。日落西山方才散席。

光阴迅速,日期将近,男女各家皆预备行盘回礼,无非金银珠宝、首饰彩缎、花红果盒等类。到了四月十一日,范、徐两家忙乱不已,徐夫人就请李夫人、钱夫人帮同照料,将行盘之物全行备齐,摆列在一旁。次早将洪锦云接过来,同白艳红二位双全少夫人,将所有行聘之物,一件件摆在礼盘。外面是徐文亮、徐文俊,分派执事家丁俱已齐备。午初时,两位大宾乘坐大轿往范府,徐府家丁一对对捧着礼盘送至范府。范相一一收毕,命人送至后堂,范夫人协同骆夫人将回盘各物令人送至前厅,摆列几案之上。范相款待二位冰人,筵毕,二位冰人仍乘大轿到徐府。随后范府家人一对对将回盘礼物送至徐府,徐夫人将回礼点收已毕,发了赏号,赏了范府家丁酒馔。众家人用毕,谢了赏而回。于是两位冰人并众亲友,是晚在大厅上筵宴厅之内外,张灯结彩,挂紫悬红,并有一班清声音乐,大家直饮至三更将尽,方才散席。

到了十五日,便是桑黛行聘日期。李广一早穿了吉服先到桑府,却好武提督已到,二人与桑黛道了喜,众兄弟均已来齐。不多时,李夫人、李少夫人、徐夫人、徐三少夫人皆来,桑黛早已将胞妹桑秀英接来料理一切。桑秀英迎接进去用了早点,即料理下盘。桑黛喜事却比文炳喜事多忙两层,预备三份:一份送往范府,与骆家两份,送至殷府。晋惊鸿也在殷府,所以送去两份。午刻,由两位大宾领着众家丁先到范府,次到殷府行聘。并领了三家回盘之礼回桑府。桑黛将三家回盘礼物收下,发了赏号,款待两府家丁酒肴。当晚大开筵宴,请两位冰人并亲友,内堂酬劳徐、李老少四位夫人,直至三更方散。毕竟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回 钱夫人错爱东床婿 楚颦玉偏求内助人

雨余芳草静沙尘,水绿滩平一代春。

惟有啼鹃似留客,桃花溪处更无人。

话表钱老夫人见徐、桑、范、殷、骆五家皆行过聘礼,人家女儿皆有了女婿,回忆自己女儿尚待字闺中,暗想心中赏识一位英雄,未曾启齿。这日却忍不住,便与李夫人闲谈中口呼:“姐姐,可晓忠勇侯楚云定下姻事否?”

李夫人闻言,便知其意,口呼:“妹妹若不提起这话,愚姐倒忘却一件事,那广儿未言及楚贤侄定下亲否。若未定,我意想将姨侄女匹配楚贤侄,倒是天生一对,玉琢金雕,郎才女貌的夫妇。未知贤妹可肯允许否?”

钱夫人含笑口呼:“姐姐说那里话来?愚妹若得楚侯为女婿,梦寐间也是喜欢的,有何不肯?曾奈愚妹一贫如洗,虽承贤姐另眼看待,我母女终久不是长事。惟恐楚侯嫌我母女贫穷,他必不愿与我家结亲。他本是赫赫威然的侯爷,即便未定亲,那怕没有高门大族的小姐与他匹配么?所以愚妹虽有此意,曾奈自顾愧惭,不敢启齿。”

李夫人曰:“贤妹不可多虑,楚侯不是那嫌贫爱富之人。如果贤妹真有此心,我便令你侄儿去问。如果已经定下则已,若未聘下,这件事包在愚姐身上,成全侄女这件美事。楚侯已经聘下,我必代侄女择一美貌的郎君,为贤妹的快婿。”

钱夫人谢曰:“能得姐姐如此关心,是琼珠儿的造化了。”

李夫人曰:“贤妹只管放心,包在愚姐身上。”

钱夫人又谢了一回。

次日李夫人问李广:“楚云曾否聘亲?”

李广曰:“楚贤弟言过,非才貌双全、德容兼备的小姐不聘。”

李夫人曰:“为娘意中有一才貌双全、德容兼备的,我儿你想想这个人可配得楚云否?”

李广笑曰:“母亲之言差矣,你老人家也不说出名姓,孩儿焉能知道?”

李夫人笑曰:“你这话却有理,这个人你是见过多次。”

李广闻言,便细细想了一回,煞费苦心,再也想不起这个人来。洪锦云在一旁见李广凝神思想,不觉嗤的笑了一声。李广见其妻一旁拾笑,暗想:“莫非他知晓这人,我且问他一问。”

遂问道:“你既笑,莫非你知晓此人?”

锦云掩口笑曰:“我不晓的这人,母亲令你想,你且想罢。”

李夫人也是眯眯的笑,李广看看妻子,又看看母亲,见他姑媳好似一样的心思,捉弄与我。心说:“我妻定然知晓,我再问问他。遂又问曰:“你同母亲一样笑,你定知晓,你可告诉我罢,免得我在此搜索枯肠。”

李夫人向锦云曰:“我儿告诉他罢。”

锦云答应,向李广曰:“亏你还作官呢,连常见面的人都想不起来。若隔十年八年之事,更想不起来呢!我实告诉你,母亲所言的人,就是姨妈家的妹妹。你想可是才貌双全、德容兼备的吗?”

李夫人接言曰:“这琼珠侄女可配的上楚云否?”

李广闻言,恍然大悟,含笑曰:“孩儿真是糊涂到底了。常见面,我怎么再也想不起来?若说琼珠妹妹的德容才貌,配楚云真是毫无差谬。母亲若不提起,孩儿竟想不起这件事。孩儿就去向楚云说知,但不知姨母愿意否?”

李夫人曰:“这事是你钱家姨母谈及,他说惟恐楚侯嫌穷不肯结亲。我言楚侯不是那等人,只要楚侯未曾聘定,总可成功。我儿去一趟,楚侯若允则可,他若不允,你便向他母亲说知,那怕他不允!”

李广曰:“孩儿既去,大约楚贤弟不能不允。”

李广遂独步赴侯府,一直来到书房,见楚云斜倚金交,若有所思之状。那一种半颦半笑妩媚之态,真令人缱绻难忘。便笑问:“贤弟独自闷坐,颦蹙蛾眉,难道有何心事?必是想定一位弟夫人么?”

一面说,一面走进书房。楚云并未留意,忽闻此言,遂急站起身来曰:“原来大哥到此,有失迎接,歉甚歉甚!”

李广曰:“迎接不迎接,不必拘此仪节。为何贤弟一人闷坐纱窗,学那女子之态?何妨将贤弟之心事诉与我知。”

楚云曰:“这可不是笑话?弟在此小坐,有何心事告诉你?”

李广落座曰:“贤弟没有心事,愚兄却有件喜事告知贤弟,要讨贤弟喜酒吃。”

楚云问:“有何喜事告诉我,又要讨弟之喜酒吃?你这一个月中,也不知吃了若干喜酒,还想什么喜酒吃?”

李广故意说:“恭喜你有了婆家了,就是这件喜事,你可请我吃喜酒否?”

楚云闻言,心中惊异,暗想:“难道他真是识破我的行藏?不然怎么说出这样话来?”

因即按定心神,便口呼:“大哥,难道你连日被喜酒吃醉了么?小弟与大哥自从结盟,以迄今日,没有一件事不尊重你,但是大哥屡次以谑言相戏,令人殊难为情。实不知大哥果存何心,屡将小弟作耍?”

不觉柳眉带怒,杏眼生嗔。李广见他如此,自知失言,遂口呼:“贤弟,你未免太认真了,愚兄是戏言。难道贤弟真是易钗而弁,怕人相戏吗?实告诉你,所以要吃你喜酒者,是代你作伐。现在有一位才貌双全、德容兼备的小姐,特奉家母之命,前来执柯。不知贤弟尚可允否?”

楚云闻言,暗想:“此人近来用言试探我,若不允,必然格外疑心,莫若且允下,以杜他隐念,以全我声名。”

遂问曰:“大哥所言者何家?论理小弟也当受室之年,所以未及谈者,恐无才貌兼全、德容俱备之人耳。大哥既如此夸赞,大约并无差谬,敢即请教,以便小弟斟酌。如果可行,将来喜酒自然请大哥痛饮一醉的。”

李广曰:“若论才貌,愚兄敢承担。若论门第,乃是宦家书香世裔,与家母义妹之女,与愚兄姨表相称,贤弟也知道此中一段原委。”

楚云闻言,心中暗想:“他的姨表妹,怎么我知道此中一段原委呢?”

沉吟了半晌,蓦然问道:“大哥所言,此女莫非是钱家小姐吗?”

李广大笑曰:“谁说不是!正是钱琼珠。只因钱家姨母久慕贤弟武艺超群,才貌双全,思欲作为坦腹王郎。又因自己孤穷,惟恐高攀不上,以致迟延至今。昨日偶与家母谈及。家母之意,以琼珠之才貌,虽远逊贤弟,而德容兼备,亦堪为贤弟内助,故此令愚兄代为执柯。但不知贤弟以为然否?”

毕竟不知楚云如何回答?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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