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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路

 新用户54392mCV 2024-02-18 发布于广东

“我想吃艾籺。”

“嗯,中心市场那个档口不错。”

发小带着我,走了大约十五分钟到档口。

只有一种馅儿,椰丝花生的。

味道不错,虽然油多了一点。

我说,老板,拿十个。

发小愕然,吃不了那么多啊。

“给老豆和老妈带的。”

发小会心,和我挤挤眉,一起说:

“等路!”

​是的,等路。

小时候,等路是很大的事。

大人去趁圩(赶集),小孩会眼巴巴等着他们带好吃的回来。

面包,糯米鸡,镇上才有。

如果当季,有苹果,还有一种沙梨——皮有磨砂感,浅褐色,甜中微酸,也许是没有削皮的原因,皮的涩硬,更降低口感。

       (小时候并没见过它在树上的样子)

但那个时候,这些理论不存在,有得吃就好上天了。

​一两个梨或者苹果,每人分得一块。有时候不舍得咬,就那么含着。

如果买面包,也是每人半个,奶奶掰开,分给我们。

通常是椰蓉白糖的馅,结实地窝在中间。掰开的时候,糖汁流出来,落在指缝。我们赶紧舔舔手指,再轻轻吮一下将要流出来的糖汁,嗯,现在可以安心地一点一点咬着吃了。

当然,一边咬着一边跑出家门,遇到邻家手空空的小伙伴,就“能捏”人家,有童谣为证:“能捏,能糖。你食鸡屎,我食白糖。”

我后来判断当中有好几个字是讹传,像“能捏”是个什么鬼?可是那种大模大样的嘚瑟,一边诮人家,一边辅以摇头晃脑,“能捏”打头,硬是凹出了造型和气质。

嗯,是一种欠揍的造型和气质。


然后,“噗”​一声,炫耀的那个家伙,面包掉地上了。

伴随“哇哇”大哭,这个倒霉蛋捡起沾满泥沙的小半块面包回家哭诉,结局当然更加悲惨。

食物匮乏,钱更匮乏。大人也不是每次趁圩都买好吃的等路,惯买的是奶奶和父亲。——奶奶是接生婆,自己略有收入可以支配。

妈妈买的时候不多,记得有一次她趁圩回来,草袋看起来是鼓的,但她拿出来一斤咸鱼,就没别的了。

我们有点失望,不过一会儿就忘记了。

咸鱼也是当时难得的菜肴。村里的鱼塘,要过年时候抽干了水,才捉鱼来分。嗯,似乎八月十五也有分过。

我曾经在作文里写过我家在九洲江畔,实际上九州江在我村四五公里外,只有一些沙土的坡地在它的边上,种耐旱的花生和黄豆黑豆绵豆——太远了,灌溉困难。江上有竹排来来往往,上面似乎还有黑色的鱼鹰,但这些竹排没有我村的。

说远了。

除了趁圩正儿八经买吃的等路,平时出个门,大人们也尽量带点吃的。爸爸偶尔去会友,回家掏口袋,是一些花生,偶尔还有瓜子。有时候他故意不掏光,让我们去掏,于是,探寻的快乐和吃花生瓜子的快乐一样多。

奶奶接生的孩子满月了,主家请她去吃出月酒——说是酒,其实也就比平时丰富一些,杀一只鸡,买两斤猪肉,多做几样蔬菜。主家还会送她一些糖饼,用黄褐的纸包了。奶奶带回来,分给我们。

有时候邻居小孩也在,大家一起吃。家里说过的孩子,会说不要不要,并飞快跑回家。

母亲一直教我们去别人家不要“望食”,要是人家大人买嘢回来等路,自己就赶紧回家。我们家小时候和阿妹家住得最近,玩得最多。她姑姑嫁到香港,有本村第一台彩色电视机,小人书也最多,我几乎每一本都能背出来了。她爷爷去趁圩,最惯买糯米鸡。一般他回到家,去掏草袋的时候,我们就赶紧跑回家去。

哥哥去镇里读初中,给我们带蒸饭回来。蒸饭,是初中住宿生自己带米带饭盒,统一由学校炊事员蒸熟,就着自带的咸菜或者蒸一把豆子吃。

蒸饭多香啊,那时候家里的饭是捞饭,要留米汤,要留粥喂鸡喂猪。——捞饭水分多,没嚼头。蒸饭之于小学生,相当于戴红领巾之于幼儿园小朋友那么的殊荣。

哥哥每周六回来,就用蒸饭等路,没有菜,也不用菜,我们吃得香喷喷。

后来姐姐读初中,也带过蒸饭,再然后是我,也给妹妹们带过。不过大家吃干饭的机会越来越多,蒸饭没有那么让人盼望了。

我们渐渐长大,物质慢慢丰富,城乡差别在缩小,“等路”也慢慢不再重要。

​四年前,父亲中风,虽然救治及时用药准确,恢复了七八分,但行动也仍然有一定限制。母亲照料着。

他们的日常活动半径迅速缩小,楼下有肉菜小市场,他们最常去附近的生态公园,母亲更远的,是偶尔去1.5公里外的农贸市场买点特别的东西。

父亲用智能手机,也用微信和我们交流,但不会网购。母亲用老年机,更不会网购。

现在轮到我们给他们等路了。

平时,除了药和保健品,我们也常给他们网购些食品。

“老豆,阿妈,我买艾籺回来了。”

“你们去哪里了?”

“莲带我去中心市场一个档口买的,趁软吃,吃完还有石岭裹粽籺。”

                 (图片来源网络,侵删)

我打开另一个袋子,一个猪肉绿豆粽,一个瑶柱蛋黄海味粽。父亲多年忌口,不吃水产,猪肉绿豆粽是给他买的。

母亲说,也有很久没吃艾籺了。看裹蒸粽那么大,问我多少钱一只。我说猪肉绿豆的7元,瑶柱蛋黄的15元。母亲直感叹:

“又有人做!又有人买!”

这是她对东西贵的最常用评价。

次日,发小开车,带孩子小林和我到附近走走。只是一去二三(百)里,计划没有变化快,最后去了广西玉林。中午在万达广场商量吃饭,我看有个绿茶,提议吃这个。他们说没吃过,廉江没见过这个餐馆。

那更要尝尝。

除了招牌的冰淇淋面包,我又推荐了桂花藕,鸡汤豆腐。看到东坡草扎肉,和发小分析:玉林的博白猪很有名,这里做东坡肉,应该用的就是博白猪,点这个不会错。

果然很不错,比在其他地方吃的东坡肉都要好。小林大赞,发小也说看来博白猪做扣肉(东坡肉算是我们那边说的“扣肉”大类),是最好的材料了。

吃不完,小林说要给姐姐打包。我说好,我另外给外公外婆(小林对我父母也如此称呼)打包一份,让他们尝尝也博白猪扣肉。

打包上来,却没有了摆盘的花瓣,我又特意问服务员要了花瓣。想想母亲也许又说“又有人做,又有人买”,不禁莞尔。

回到廉江,已经晚上11点,母亲在给我等门。我说在玉林给你们带了东坡肉,她说什么东坡肉,我说就是博白猪做的扣肉。打开给她看,她说还有花,什么都做花做朵的。

嗯,做花做朵,这个评语很好。

第二天母亲拿出来蒸了,虽然口感略差一点,但还是保留了肥而不腻、入口即化的风味,他们赞不绝口。

父亲以前能弹三弦琴,边弹边唱,铿锵高亢的音色和琴声很相合。我希望他能重新捡起三弦来,练手练脑。那天去附近乐器店给他买一把,回来路上,看到麦当劳,就踅进去,看了又看,买了芒果派和红豆派等路。

嗯,好像都是些甘味肥厚之物啊。但,浅尝无妨吧。看着他们小心用手等着以防碎渣,欢喜地咬下的样子,觉得一刻钟的欢喜,可以抵消半天的“上火热气”吧。或者一欢喜,也不上火热气了,也未可知。

生命的本质,也许只是体验。

如果错过,有些遗憾,可能永远没法弥补。

我们能做的,并不多;做到的,少之又少。

等路,等路,欢喜在眉眼之间。咀嚼这两个字,又想起小时,在路边等家人回来的情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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