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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寻找“美人鱼”的旅程

 龙泉清溪 2024-02-24 发布于山东

    “捕捞到,自然证明有之;捕捞不到,却不能证明无之;所以只能不停地捕捞下去。”近日,作家赵志明出版了短篇小说集《秦淮河里的美人鱼》,书中收录了他近年全新创作的十篇小说,写透了人生路上种种别离的悲恸与无奈。

  赵志明的写作生涯已经超过25个年头,《秦淮河里的美人鱼》是他的第九本小说集。这本书共收录小说十篇,分为三辑,有对故乡生活的深情回望,有对青春过往的回忆与告别,也有对当下疲惫中年的感慨与剖析。这是一本离别与寻找之书,也是一本叹息与渴望之书。作家以笔为网,和他的人物一起,踏上这段从少年到中年的危险旅程,在困顿中挣扎,在犹豫中选择,在孤独中相互抵达又离开,在时光的河流里不停地捕捞那条无处不在又无处可见的“美人鱼”。一部收录了“爱别离”的小说集

  记者:您在这本书的自序中说,《秦淮河里的美人鱼》收录了一些浸透了“爱别离”的小说,可否简单介绍下这本书收录的小说情况以及大致写作过程。

  赵志明:诗人魔头贝贝有一首诗《官庄镇》,我至今难忘其中的一段:“时间在虐待,地址在拘留。/发生的事,转移到镜子里/仿佛从未发生。”从中我联想到(可能是过度或者反向)一种被裹挟而去的无力感。终我们一生,我们其实都在不停地作别、离开、回望。每一次告别,就是死去一点点。这句话曾出现在雷蒙德·钱德勒的小说《漫长的告别》中,叔本华、爱德蒙·阿劳库尔、古米廖夫也都有过类似的表达。

  人到中年,尤其是过去的三年,我的这种感念更深,挥之不去。从生到死是一次告别,离开故土是一次告别,相爱到分开是一次告别,离职是一次告别,成长和飘零是告别的叠加。

  记者:《秦淮河里的美人鱼》这个单篇美妙极了,如您自己所言,既有传统的童话色彩,又显示出当下性和时代性。故事之外,“我也像那个徘徊在秦淮河畔的老人,用网兜不停地在水里捕捞着'美人鱼’。”您在捕捞的“美人鱼”是什么?您会经常用小说来表达自己的这种探求吗?

  赵志明:在东、西方传统文化中,美人鱼都生活在大海中。在秦淮河里,也许有刚获得人形的青蛇和白蛇,她们效仿人类的言行举止,也窥视着两岸的香艳与功名。秦淮河里的“美人鱼”,显然与大海里的美人鱼有所区别,可以做一番解释。当然,写小说并不是做证明题,小说家也不负责解释。在我的含混直觉中,“美人”+“鱼”,这种组合指向一种“美好的异己存在”。作为一名小说家,我凝视我久矣,既希望溯本追源,也希望推陈出新,看到熟悉又陌生的自我。这有点类似于骑马找马。未果可以是小遗憾,也可以是大悲伤。

  记者:《流动的盛宴》这个故事人物和情节设置都十分精妙,感觉呈现了经典短篇小说的气象。可否谈谈如何构思了这样两个人物?是从《齐人有一妻一妾》中获得的启发吗?

  赵志明:我有两个我个人很喜欢、尊崇的小说家朋友。他们耿直、诙谐。他们在一起时互相嘲讽、打趣,交往几十年,关系愈加亲密。我还有另外一个朋友,是做即兴音乐的表演艺术家,他在南京时经常蹭席,给我留下深刻印象。这种既像玩笑又似冒险的事,我从来没有尝试过,不禁心向往之。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前面的两个朋友便被我信手拈来,成为两个蹭席者。我是边写边笑、边笑边写的。在某种意义上,我把第三个朋友的事,让他们两人也分享了,虽然他们并不知情。修改时我才添加了“齐人”的典故。

  无他,蹭席者自古有之,但很可能戛然而止,后继无人。举一反三,任何坚固的事都可能烟消云散,这何尝不是一种“别离”?

  记者:接着上一个问题,民间故事、历史传说、古典小说这些具有蓬勃生命力的文化对您的写作有什么影响?

  赵志明:我最早的文学读物是一本厚厚的合订本《鄉土》,上面刊登的是中国各地的民间故事,例如卖香屁、土龙、猪婆龙等等;随后是收音机里的各种评书,像《赵匡胤演义》《三侠五义》《童林传》等等;再之后是学校图书馆里的藏书,《三言二拍》《聊斋志异》等自然广受欢迎。评书充满了说书人的腔调,民间故事、古代白话小说也更偏向口语,这些简洁、平白、趣味性的叙述,一直影响我至今。

  荒诞的要义在于更加真实

  记者:您的创作应该主要是以短篇小说为主。比起中长篇,您为何更偏爱于这种短小精巧的叙事题材?掌控和写作一篇优质短篇小说,最大的难度在哪里?

  赵志明:我在中国人民大学就读创造性写作班的时候,徐则臣老师曾受邀给我们班讲课,他分享了自己对5000字左右短篇小说的推重与念念不忘。短篇小说相比中长篇小说,对于我这种疲于应对生活的写作者来说,可以说最为经济适用,因为无须占用太多精力,零碎的时间都可以随时用来推敲、把玩小说的胚胎、骨架和语言,一再打腹稿,直到瓜熟蒂落,就好像小马驹一样,一出母体娘胎就能站立住。至于短篇小说写作的难度,肯定因人而异。就我而言,是强调“氛围”。腔调成立则短篇小说生。

  记者:您的小说在真实之上又有程度合理的荒诞,我觉得这一点荒诞才是让读者着迷的地方。在小说的情节设置上,您有没有刻意适度掌控“真实”与“荒诞”之间的度?

  赵志明:在我看来,荒诞的要义在于更加真实。超出于寻常、普遍的真实,以为并不可能发生然而确实发生了的真实,会滋生强烈的荒诞感。

  我举两个真实的小例子来试加说明。我外甥两岁左右时,我姐姐带着他去地里干活。当时是春天,一只土蜂不知怎地钻入我外甥的耳朵。到了耳膜处,每拱一下,我外甥就因为巨大的疼痛仰面八叉摔倒在地。土蜂不动,疼痛消失,我外甥便能站起来,然后再因为土蜂的拱而疼痛而摔倒。反复好几次。人小,也说不出原因,把我姐姐吓坏了。后来土蜂退出耳朵,我姐姐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邻村有一位中年妇女,收麦子时一粒麦粒掉入眼窝,当时没觉察出异样,也没能及时取出。隔了许久,麦粒竟然发芽,麦芽从下眼睑探出来。在方圆十里内引起轰动,村民都来看稀奇。

  如果不是发生在身边,我大半也会以为这些是杜撰、荒诞。可能正因为无比真实,所谓荒诞才更让人印象深刻。荒诞和真实并不相悖。

  记者:“结构上努力向小说家学习,语言上受诗人影响颇深”,可否具体谈谈您这个写作风格?

  赵志明:我一直认为,写作的基础是语言。作品的可读性、美的感受,主要来源于语言。甚至是思想的深邃,也仰仗于语言来表达。小说的准确、生动,主要取决于语言。至于结构,只是为了避免语言缺乏统摄而沦为一盘散沙的境地。

  比很多人更擅长观察世界

  记者:依照我粗浅的阅读经验和感悟,除了少数人才有的宏阔的想象力,写作需要源源不断的素材。您的这些故事素材都是来源于何处?作为一名作家,您观察人和认识世界的方式与普通人有何不同吗?

  赵志明:想象力可以培养,写作需要素材。博尔赫斯以天堂和图书馆作为自己写作的依托;卡夫卡则以忧郁目光凝视人类普遍的困境;但丁的素材脱胎于他对历史、现实人物的臧否,来源于他强烈的爱和恨。素材在客观世界比比皆是,如果一个写作者遇到素材干涸,只能证明他的写作与世界和生活割裂了,写作变成了闭门造车、搭建空中楼阁。

  撇开素材,写作者的写作欲望和写作状态会出现波动,这是非常正常的,需要训练才能避免,譬如韩东、于坚强调的“工匠式写作”。我的理解是,“工匠式写作”是就维持写作欲望和状态而言的,和发现、积累写作素材关系并不是很大。一个有经验的作家,当然能够一眼看出独特的素材,并跃跃欲试,调动一切技能进行匹配。但素材更主要还是取决于平时的非写作状态,写作者怎么生活、怎么与世界相处。如果一个写作者没有了“生活”,或者远离了“生活”,那他对素材的理解、处理肯定会出现问题。

  我这么说,是想要强调,我虽然是一名作家,但我首先是一个普通人。我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不同,我观察和认识世界的角度可能会有独特性,那也是作家的职业性使然。我只是比很多人更有经验,更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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