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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四那天在影院看完《热辣滚烫》，我发了这么一条微博： 之所以说两部电影一样，是因为宣传上说的都是，后者是对前者的国内版翻拍，之所以说两者又不一样，是因为在我看来，一子和乐莹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女性，那么自然这两个也是完全不同的故事。相对于乐莹因为对拳击馆里的教练感兴趣，从而走上练拳击的道路，一子她本来就是对拳击很关注的。跟外甥打游戏的时候，一子选的一直是拳击对战，她始终都能轻松KO对方。我认为她路过拳击馆看别人打拳的时候，并不是浮于表面的对男拳手的围观，而是真的在欣赏拳击训练这个行为本身。
相对于乐莹讨好型的性格，一子骨子里就是个性很强硬的人。影片用了两个描写她跟外甥打游戏的片段，第一段她在跟外甥强调，软弱的人是会被欺负的，第二段是等她练习了拳击之后，她就不止是停留在灌输理念上了，而是站起身教孩子，每天练习出拳，练到500下，就去教训在学校里欺负自己的人。包括她在便利店里工作，负责人要她不准给被辞退的阿姨卖剩的食物，她我行我素从未服从，她想给照样给，你上锁了我也给人家递钥匙，心里不带半点犹豫的。这里我插一句，安藤樱演得是真好啊，一子一开始看到阿姨来拿食物时，她的表现是那种无措的、八卦的、不可思议的状态，仿佛在讲：“我去，居然还可以这样的？”等到阿姨再来，她就是：“哦，小场面了，见多不怪。”她最棒的地方在于没有以任何视觉上的反差来制造观看上的震撼，行为举止上似乎也还是原来这种丧丧的调调，但她能通过放大一些表情、神态、气质上的细节，让你感受到人物的进化。
她虽无力反抗，却始终没有停下竭力呵斥来试图制止，她只是徒有反抗的勇气没有反抗的体能，气势上毫不示弱。因为姐妹间的争吵里有交代过她尚是处子之身，导演用大特写来捕捉她经历被侵入的那一刻痛苦的表情，安藤樱精准地演出了人物在经历纯粹的肉体折磨。当施暴者睡着以后，一子打的报警电话堪称教科书范本级别，语气冷静沉着、描述清晰到位。当你看到她从警局录完笔录出来，大大咧咧站在马路上叉开两腿微蹲，叫唤着“疼疼疼疼疼~”时，作为一位女性，我觉得又好笑又心酸。楚楚可怜固然惹人同情，但坚强如斯更让观众糟心糟肺。包括猥琐男先前跟一子同去看拳击男的退役之战那段，在观众席各种上下其手吃她豆腐，跟乐莹面对打工店老板的借酒装疯占女员工便宜时所表现出来的畏惧和厌恶不同，一子全神贯注于拳台，脸上没有羞愤惊恐，她只是淡定地把他的咸猪手不断地挪开。这是一个内心多坚强的姑娘（或者说心大），她能做到这样坦荡地去面对这些遭遇而没有呼天喊地自怨自艾——要知道在很多少女漫或偶像剧作品里，可能女性角色失去一个初吻就要哀嚎好久的（我说这话并不是指初吻不重要，失去了无所谓，或者遭遇咸猪手不是大不了的事，不用放在心上，我指她不用“我是弱者”的角度去看待发生的事，请正确理解），她比一般人要精神力强大很多。同时，这段剧情也揭露了一个残酷的现实，即便弱鸡到猥琐男这般的垃圾，他在体力上依然是可以通过暴力去侵害女性的，如果女性自身力量不够强大，那么在面对这类突发侵犯事件上鲜有抗争自保的可能性。
还有一段是一子跟退休拳手的床戏，拳手要她捏他的咪咪，几下一来，把对方给捏疼了。我在写《杀死福顺》时就讲过一个观点，一位女性如果在房事方面都丝毫不考虑去取悦男性，她内心必然是强悍的，是不可能恋爱脑的，哪个男人也别想操控得了她。同样的，在这个故事里的一子只是缺乏相应的经验，她给出的“回应”是某种好奇式的探索，不是对男伴的迎合，所以才会下手没轻重。安藤樱也在对手戏演员给出了抱怨责怪后，精准地给到一个：“你叫我捏的，怪我咯？”的表情包反应。再看一子周围的人，没有一个过得好的。她妈摊上一个没用的男人，是那种看到自己两个女儿吵架都不愿意站出来作为一家之主主持下公道的软弱无能款。她妹嫁的老公抛弃了妻儿跑路了，是典型的既拿不出钱也承担不了责任的主儿。母女三人都烦躁地叼着烟的那种血脉相连相似度，让人不禁苦笑。便利店里那帮人都属废柴也是显而易见的，又爬不上正位又管不了手下的代理店长，普信猥琐啰嗦男还趁同事醉酒时实施犯罪，只会重复同一句感慨换不出话术的年轻新员工，没有一个拿得出手。至于男主拳手，打到37岁退休也没啥战绩，不自信到豆腐西施评价他一句“长得也算帅哥”就控制不住点烟的手激动颤抖，可见之前的人生里也是没吃过什么好的。他跟一子的第一次约会很有意思。一子问他：“为什么是我啊？”这不是她不自信，想获得对方的肯定，从我的理解看，她是真的好奇。但从拳手的角度，他根本不知道一子在俱乐部外围观看的是练拳，他认为一子看的是他这个人，多少是对他有好感的。他回答说：“因为你不会拒绝我。”有一层意思是他自以为的“好感傍身作底气”，另外一层意思，就类似我之前提过《三块广告牌》里的侏儒男对女主的约会邀请，他觉得你是比我在社会上混得更差的人，我来找你约会是给你面子了，你还好意思挑？拳手觉得，就一子这无男人问津的状态，有他来约就不错了，不可能拒绝这等送上门的好事。他在退役赛后那顿饭上对猥琐男的一拳，是男性尊严受打击而爆发的愤怒：“就凭你这么个玩意儿还击败我了？”所以他后来才会对一子说“如果没有恨意，是不会出手的。”虽然拳击男对一子并不忠诚，但他和一子之间若要衡量谁对谁感情更深一点，我倒是觉得拳击男是相对更喜欢对方的那一个。谁先心动谁先亖，这是亘古不变的法则，拳击男这块起步就输了。两个人同居的开始，虽然一子有流露些许期盼第二天回来看到拳击男还在的意思，但是相比照顾生病的一子那一段，还是拳击男显得用情深入一些。导演还安排了一个拳击男围观一子练拳的场景，当时他已经跟着豆腐西施去了，路过拳击馆的时候，看到专心练拳的一子，被深深吸引，一时忘情到放下移动摊位不顾，愣愣地走上前去，被流浪汉顺手牵羊，拿走了安身立命的推车。这段跟前面一子骑自行车路过拳击馆围观他练习正好形成一个对应，两人的态度是不一样的，拳手的深情是从震惊到被吸引——因为他打了那么多年拳，他当然可以判断一子的表现到底如何，拜倒在她的拳击手套下。
你再看乐莹的人生，她处处为别人着想，委屈自己成全别人，看似三观正，实则冤大头。她身边那些三观不怎么正的人却又如何：妹妹出轨有了私生子，照样可以得到母亲的支持，从她这里名正言顺抢房子。表妹装可怜杀熟换前程，在单位混得风生水起。男友出轨女友好友，依然被当成有责任感好MAN的良人，娶妻生子一步到位。闺蜜知三当三，却好意思要求正主下场在婚礼上为其撇清第三者嫌疑。男主教练口口声声清高不搞销售，却有痴心韭菜送上门预支了工资来他这里办卡，还轻轻松松从本来就打不过的对战方手里收了多余给他的打假拳好处费。一子过得不好，她周围一群人在社会上都混得很差，乐莹过得不好，但她周围一群人小日子还挺滋润的。一子要击败的是残酷不公的命运，而乐莹要击败的是性格卑微的自我。所以一站过后，一子很郁闷：“好想赢啊，为什么就不能赢呢……”乐盈却可以自拍发朋友圈：“我赢了！”两位妹妹在看姐姐打拳时给出的反应也能佐证我以上的观点。一子的妹妹对处于弱势却顽强抵抗的姐姐嘀咕的是：“哪怕能打出去一拳也好呀。”乐莹的妹妹说的却是：“这不有毛病嘛？”一子姐妹之间的矛盾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妹妹的心态崩溃点在于大家都困在泥潭里，哪怕只是你一个人走出去了，我也欣慰啊。所有人抗争的共同敌人是底层生活的疲惫无力，是你即便努力了也很难赢得了的阶层命运。但乐莹的妹妹是看不起姐姐的，她按照她的三观行事得到了她需要的好处，丝毫不以为耻，她眼里的姐姐是切切实实的利益分割方，是你退我才能进，你让我才能赢的资源争夺对手，是这位亲要再不找一条出路，早晚就要拖累自己的预备役大包袱。一子混得不好，并不是因为身边的人怎么坑她利用她，而是她空有野心，但没有足以匹配野心的实力。拳击于她，是一条增长能力辅佐野心的途径。她练习一个阶段以后，对啰里八嗦的便利店负责人一拳上去就完事，一子的变强是物理意义上的变强，从精神层面上讲，她本就初心未改，她的进化无非是肉体终于匹配上了灵魂。这里还有一个我觉得挺有趣的点，那位一直来偷拿过期食品的阿姨最后一次出现时，正是一子怒揍上级辞职之日。一子面对阿姨还略抱歉，表示以后不能为之行方便了，阿姨却特别开心跟她讲：“我已经不再需要这么做了。”话音一落，她拿出了刀，蒙上面，去打劫收银台（打劫是犯罪哈，好孩子不要学，违法犯罪绝对是错误的），她找到了升级版的跟生活对抗的方式，很酷（再说一遍，打劫是犯罪哈，好孩子不要学，违法犯罪绝对是错误的）。这一天里，两位不同年龄段的女性都在自己的打怪道路上晋升了一个等级，变得行事更自由也更自在了。所以一子其实对情情爱爱这个东西是没有太重心思的，未有单身困扰，没有剩女包袱，感情这东西从头到尾也不是她期待的救赎。包括拳手跟着豆腐西施走以后，她都正面直球问个结果：“你怎么就不回来了？”当对方成为基建工人以后，再聊起往日那段情，她也只是给出一个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因为看不得我为了梦想而努力奋斗，反衬出了你自己多没用，所以离开我，是吧？”她不会为了一个男人来了走了有什么太大的波动的。她最后比赛输了，拳手过来拉她吃饭，她也是心态特别坦然地又像是对一个同行，又像是对一个老友那般抱怨：“我怎么就不能赢一次呢？”在她眼里，这一顿饭答应吃了也不代表什么，拒绝吃了也不代表什么，她的倾诉也不带任何情感倾向：“大家都是练拳的，你应该能理解我的郁闷吧。”一子跟男拳手的恋情，说到底就是两个社会底层人士的抱团取暖，谈不上是多深刻的情感或火花闪现，这部电影虽然叫《百元之恋》，但在我看来并不是一个讲女屌丝爱上男拳手从而逆袭的爱情故事，而是一个原本认为自己只配百元店消费的社会底层女性找到合适自己的力量增长方向且试图挑战命运的野心故事。她最后比赛上场前，拳手自己选的入场音乐才是这部电影的点题关键——我气势汹汹登场，挑战的是社会底层人士的命运。一子没有赢，教练并没有像乐莹的故事里那样，对她的表现大加称赞，一个业余爱好练习拳击的和专业参赛的职业选手之间本来就有壁垒，也应该有壁垒，这才是符合真实生活逻辑的。就像影片也没有交代，一子的外甥是不是真的每天练习打拳了，即便他认真练习了，他在学校里能摆脱被欺凌的命运吗？我不知道，总忍不住琢磨这个事儿。《百元之恋》想说的是，生活根本不是励志电影，但《热辣滚烫》说的是，生活可以是励志电影。作为演员，贾玲也是注重了一些小细节上对人物的刻画，比如原本中气十足字正腔圆的她在诠释人物的时候，讲话的方式是近乎嘴唇不动地把气漏出去，显得整个人没有什么活力。再比如同样是跟父亲吃饭，一子吃饭很放得开，显得越发无拘无束，父亲由衷地说出了对女儿的佩服：“幸好你不像我，你很有勇气。”乐莹这里加了一个用盘子里夹菜的小细节来凸显她的自律，通过一段吃苹果的对话，表现了她在思想上的转变。但你看过安藤樱的表演之后（据说她是个家境优渥，从幼儿园开始就一路读私立学校的富家女），你会忍不住赞叹她是怎么做到精准地把握好一个丧但硬的女屌丝，由内而外散发出那种真实的阶级气质来的。只能说对我个人而言，仅仅是对我个人而言，贾玲在表演上还没有给我这样亮眼的感受——当然了，毕竟整个人外形上脱胎换骨已经很震撼了，可能对这一点的关注会分散很大一部分观众原本会投给演技的注意力，我作为一个胖子也很难免俗。
而我替贾玲高兴的点在于，作为导演，她有足够的自由可以讲她愿意讲的故事，传达她想要表达的观点。从自身经历的角度，我对一子的共情点比较少，本人在学业上事业上大体还是幸运和顺利的，就算婚姻上走过一点弯路，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回顾前小半辈子，并没有什么会让我特别感慨命运的不公之类的人生经历。我跟乐莹这个人物倒是在体验上更接近。在我选择离婚前三十年的阶段，主打的也是一个让别人满意为优先，当妈以后我也胖了蛮久的，对于这类因性格和外貌遭遇困扰的事，我多少是有点体会的。尤其有一个点，我觉得贾玲捕捉得很真实。乐莹心灰意冷跳楼，最后没事，她回到家对着全身镜一边照一边哭说：“我好疼啊，可是怎么都没有伤啊。”一方面是在说可能她遭遇周围人的一些坑害，都在精神层面，大家根本意识不到。还有一方面是体质原因，就我经常说，有的人可能稍微有个头疼脑热看起来整个人就很憔悴了，但我这种吧，就算已经累得快要倒下了，或者哪怕已经在发烧身体很不舒服了，外人看起来你还是很安然无恙的，得不到半点同情。《热辣滚烫》里拳击教练来找乐莹吃饭，她坚定婉拒，一个人走在边打拳边回家的道路上，大全景收尾。《百元之恋》虽然名字里带恋，其实里头没什么恋爱观输出，一子本来就不是恋爱脑，她也并不是那种会把感情放在首位来束缚自己的类型。如果她的妹妹要她让房子给外甥读书，我认为她根本不会签，这不是姐妹感情深不深的问题，而是她不会认同这样的解决问题的方式。可乐莹要通过这种拒绝明确表达自己在情感观上的转变，比起之前她需要用亲情友情爱情来支撑自己，现在的她选择独自美丽——这话不光是乐莹想说的，更是贾玲想说的。
在一子的故事里也有一个陪她训练的年轻男教练，对她的左拳很欣赏，导演的处理方式也是分寸拿捏到位，是一个教练对于拳手的这种专业度和天分的欣赏，没有涉及到儿女情长。如今的观众对于剧情片的想法（尤其女观众）都集中在搞事业要紧，情不情的无所谓，真要觉得自己缺精神鸦片了，2倍速去看偶像剧磕CP撒糖就好了。不把情感追求放在过重的位置，这样的考虑是有市场基础的。我一直在回想，一子说的喜欢拳击的原因——因为看到拳手在结束比赛以后，互相拥抱，拍拍肩膀。我的理解是一子向往拳击台上公平公正的对战过程，尊重对手同时也得到对手的尊重，她希望自己变强大了就能在面对命运时也得到这样的公平公正的有尊严的较量机会。乐莹虽然跟男教练也提过类似的一点，但乐莹转变的核心是“两个苹果”说，她不再愿意为了顾及别人的感受而放弃自己的感受了，她要通过击败对手让大家知道，我认为我自己也很重要。简单来说，一子本来就是个强者，拳击让她增加了技能点，提升了她试图扳倒命运的赢率，乐莹本来并不是一个强者，拳击是她强者之心觉醒后，宣告她也是可以当强者的公告。练拳这事吧，真的是会上瘾的，即便是我这样运动细胞不发达，也不热爱体锻的人，经历了空手道里的一些关于实战的皮毛训练，也会激发起撂倒对方的欲望和冲动。千百年来，女性很少被灌输“可以做大做强”的想法，我们往往被教育得认为自己不具备力量也不具备能量且不应该反抗。尽管一子和乐莹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姑娘，但两部影片都提到了同一个理念，我们可以变强大，就算结局是会被打倒，在这之前也要用尽全力挥出一拳去，让对手知道知道我们的厉害——不管这对手是无情不公的命运，还是社交关系里的烂人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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