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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伟望 | 吴冠中心目中的潘天寿

 海燕文化工作室 2024-02-29 发布于浙江




吴冠中心目中的潘天寿




文/袁伟望


读吴冠中文集《吴带当风》,几次看到潘天寿的名字。潘天寿是吴冠中的老师。学生记得老师,我就想着教育与老师对学生影响的问题来了。潘天寿会给他的学生吴冠中带去哪些积极的影响呢?想着这个问题,我就想着把从书中看到的记录下来。

我是喜欢画家吴冠中的。吴冠中是中国现代美术史上大胆强调形式美感的人。他的绘画实践成果,推动了20世纪后期中国艺术走向现代的步伐。他的影响超越了艺术界,超越了艺术圈内的潜规则。他的作品是一律不准出境的。由此可见,吴冠中在画坛的成就与地位。

吴冠中说“一百个齐白石比不上一个鲁迅”,“叛逆性的师承也许是真正的师承”。我感觉吴冠中在画家中的独特。同时,我也非常赞同吴冠中先生有关艺术的一些论述。

譬如:“你一定要穿着大师的拖鞋走一走,然后把拖鞋扔了,在穿和脱的过程中,你就会找到自己。”

譬如:“从艺以来,如猎人生涯,深山追虎豹,弯弓射大雕。不获猎物则如丧家之犬,心魂失尽依托。在猎取中,亦即创造中,耗尽生命,但生命之花年年璀璨,人虽瘦,心胸是肥硕壮实的。”

譬如:“反刍之草,沧桑味苦,却更接近人生真味。思往事,往往更概括,更突出了某处眉眼,画面随之而呈现简约,强调创痛,呈现无奈——人生之曲,不凭音色悦耳,当亦有未老、将老或老之知音。”“一切艺术不止于音乐,而进于诗,诗更蕴人情。”

譬如:“愿读者在我作品暴露的缺陷中获益。”

在《吴带当风》的不断阅读惊喜中,我就有了为吴冠中先生大大点赞的强烈欲望。因为,这些艺术观的论述里有大画家吴冠中的勇敢、胆魄与艺术创新的自信蕴藏,是有独特师承的观念。吴冠中眼中的潘天寿师,我在这里转录其中的三则,想以此来窥见他们之间的师承关系,来思考老师对学生会有哪些深远的影响等问题。因为近来我也有学生在写我对他们工作学习生活正向影响的文字,我关注到了师承关系的话题。

三则转录的文章内容,具体如下。
《谈书法》:三十年代我随潘天寿学画,潘老师说:“有天分,下工夫,学画二十年可见成就,书法则须三十年。”潘老师的话我总是相信的,但当时对书法与绘画的比较则尚无体会,只根据他的指导临颜真卿、黄道周,及魏碑、石鼓文。然而,对书法的兴趣远不如绘画,对画的优劣感到一目了然,自以为很懂了,可是对书法却缺乏独立审评的能力。倒是对潘老师的书法、石涛及郑板桥的题跋很喜爱,认为他们的题跋与画面的构成,是一个完整的整体。(P119)
《水墨行程十年》:我之爱上国画,是与潘天寿老师的熏陶分不开的,我一向崇敬他的艺术风格。潘师个人重独创性,但他教学中主张临摹入手,我们大量临摹石涛、石、弘仁、八大山人、板桥及元四家的作品,就是四王的东西,也经常要临摹。

我曾经短期尝试过放弃西画专搞国画,但感情似野马的青年时期,终于未能安居于水墨雅淡之乡,我狂热地追求色彩,后来反而是抛弃了国画到巴黎留学,专攻洋人画去了!虽然如此,国画的因素却不断在我思想感情的深处发酵,并且随着岁月的推移和学习的积累,我愈来愈体会到国画和西画虽工具不同,但在艺术本质上是基本一致的,也正如石涛说的:吾道一以贯之。

近五六年来我又同时用水墨作画了。临摹国画时向古人求遗产,油画写生时向西方探宝。但艺术并不存在于表现方法之中,表现方法的丰富只是锻炼脚力的强劲,根本问题是往哪里跑。路是人走出来的,为捕捉自己的感受而寻路,“生活的美感”才是我数十年上下求索的对象——“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1980年)(P271-272)

《说师承——《吴冠中画谱》序》:我尊敬我的老师,我从潘天寿、林风眠、吴大羽、苏弗尔皮等老师直接受教,永远铭感;我从石涛、八大山人、范宽、梵高、塞尚……作品中间接受教,学习过程中我临摹过他们,仿过他们,吃过他们的奶。我热爱他们的作品,甚至盲目崇拜。但后来,我爱寻找他们作品中的失败处。发现了失足点,才更理解其道路之曲折艰辛,似乎也就跟着他们跋涉了探索历程。

潘天寿老师是主张临摹入手的,我因之也大量临摹过前人的作品,但当时临其貌,并未能深入其境。今天再读前人作品,便着重分析、品尝其甘苦了。我曾经要求学生用抽象的点、线、面等符号,来表达元代四大山水画家黄、王、倪、吴作品中各人独特的形式构成,即其各异的腔。这工作仿佛是写读书札记,甚费推敲,但极有助于把握原作的精神实质。最近我自己又试用半抽象形式译龚半千的一幅《千岩平远图》,一连试了几次,感到很不容易。

将古文译成白话,用现代手法(包括西方手法),来发掘传统优秀作品中的形式法则,并暴露其缺陷,当有助于发扬传统,叛逆性的师承也许是真正的师承。

愿读者在我作品暴露的缺陷中获益。(P289)

吴冠中对潘天寿先生的记录,给我诸多的启发。我存录之,以期为我的日常生活新思想的产生,发挥其思想酵母的积极作用。(20240215甲辰年正月初六)
 
附:吴冠中的《双燕》

再次欣赏吴冠中名篇《双燕》,我好像更明白,我为什么会特别喜欢吴冠中的画了——他的画钟情于江南的诗情画意与优雅的高贵感。优雅高贵与诗情画意,深深触动了我。同时,我也似乎更加明白师生传承的某些隐秘的方法与渠道。《双燕》一文给我这种朦胧感觉的是其中这两段文字。
……银灰调多呈现于阴天,我最爱江南的春阴,我画面中基本排斥阳光与投影,若表现晴日的光亮,也像是朵云遮日那瞬间。我一辈子断断续续总在画江南,在众多江南题材的作品中,甚至在我的全部作品中,我认为最突出、最具代表性的是《双燕》。

80年代初我任教工艺美院期间,带领学生到苏州甪直写生实习,我的研究生钟蜀珩同行,边教边学,协助我辅导。在苏州留园,学生们在太湖石中联系到人体的结构与运动,在不起眼的墙上爬山虎中提炼出感人的画面,确是体现了我对造型观察的启示,并发展了我的思路,予我启示。往往,前班同学的实践收获,丰富了我对后班同学的教学。钟蜀珩先忙于辅导,抽空才自己作画,有一次傍晚净园时,人们没有发现躲在僻处的她,她被锁在了园中,最后当她转了一个小时还找不到出路,爬到假山高处呼喊,才救出了自己。后来她对我说,当只有她一人在园里东寻西找时,才真正体会到了园林设计之美。我们在教学中,重于培养慧眼,轻于训练技术,尤其反对灌输技术,技为下,艺为上。眼睛是手的老师,“眼高手低”不应是贬词,手技随眼力之高低而千变万化。

吴冠中先生的名画《双燕》呢?名画《双燕》是吴冠中先生一生最为钟爱的油画作品,一生画有四幅。我也特别喜欢。今年正月有学生同学会,他们安排了“班会课”。班会课上同学们让班主任讲几句话。我最后上台讲了话,讲到了我喜欢的吴冠中,讲到了吴冠中与潘天寿的师生关系。我也提到了吴冠中特别钟爱的《双燕》,说到了吴冠中创作《双燕》与宁波的渊源关系。吴冠中在宁波画速写是否与潘天寿先生有深层次的联系,我没有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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