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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是错怪他了 | 邱小石·早茶夜读

 早茶夜读 2024-03-03 发布于北京

 

第1445夜




题图、文 / 邱小石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成都乳品厂搬奶桶。
1992年西南农业大学食品工程专业毕业的我被分配到成都市农垦局,报到当天就和另外七名大学生到局下属的成都乳品厂上班。工厂在成都西郊罗家碾,当时是很郊区的地段,一大片农地间孤零零围合着一座厂房和办公楼,白瓷砖外立面。一大开间的办公室放满了单人床,就作为我们的宿舍。晚上走出工厂大门外面一片漆黑。
 淮南乳品厂奶油雪糕
发给的工作服白衣服白裤子白帽子,有点像医生制服,对,还有塑料高筒靴。我那时100斤,穿好衣裤把脚伸进靴子时有一朵白云坠下的感觉。厂长和车间主任带着我们参观厂房介绍工作流程。厂里主要生产冰激淋和雪糕。我的工作是把存放冷库的奶桶搬运到生产车间,然后把生产包装好的冰激淋雪糕再搬到冻库码好;来回搬运中间的大把时间就往盐池里正在冻结的雪糕上插棍棍儿。那奶桶桶口边缘只有一个很小的凹槽供抓握,奶桶又大又重至少七八十厘米高,一桶装满至少有四五十公斤。我本手无缚鸡力,进车间时还要搬着奶桶跨过消毒水槽,对我简直就是一种酷刑。
但我没有怨言,反而特别踏实。因为相比技术,这体力活满符合我的知识能力的。我的大学生活就像一场梦游,对于食品工程,我真的啥都不懂。看见车间主任走来我就紧张,怕他问我啥专业问题。我现在想来,他也问不出个啥。但要问我搬奶桶的过程中发现了什么,倒是能说得出一二三。
 米歇尔·彼得林(Michel Peterlin)拍摄于1990年-1991年成都
夏天是繁忙的生产季,我发现销售速度跟不上生产速度。我私下估计,冻库里压在最下面的雪糕冰激淋估计都是几年前生产的了。生产雪糕的牛奶要先经过膨化,有时膨化过头会导致牛奶用不完,夜班工人就偷偷把整桶的牛奶倒下水道了;插棍儿和拎棍儿的环节太容易把脏水带进去了;晚餐食堂供应的粥太烫,工人把粥带进冻库速降温,冻库大门开开关关也没人管。
上班一个月后爸妈来成都到厂里看我,妈妈特别担心我被关在冻库里面。冻库大门一个人推开也有点费劲,而且外面会上锁。我妈说:“石头,我去给你们厂长说,冻库里加装一个报警的铃,我出钱。”但我对一切特殊化都很排斥,没同意。
上夜班坐在走廊稍歇时,我会把长筒靴脱下来凉快凉快,揉揉酸胀的指头和趾头。灯光暗戳戳的,我也不觉难过,脑子里迷迷瞪瞪的,也不晓得自己为何身处此地。
 米歇尔·彼得林(Michel Peterlin)拍摄于1990年-1991年成都
车间里温度很低,但流水线上的操作热火朝天马不停蹄,因为时间耽误不起。原料配比调好倒进模具(一排排雪糕状的凹槽),再把模具放进流动的盐水槽(盐水浓度40%时冰点会有-20多度),模具从这头漂流到另外一头雪糕就冻住了。这过程中要抓紧把棍棍儿插进去,然后把冻好的模具提出来放进另一个温度比较高的水槽,旋即趁着雪糕表层开始脱离模具就逮着棍棍儿把雪糕拎出来,之后快速包装、装箱,再搬运到冻库。整个过程其实就是在和温度竞速。这里面的“技术”几乎都无法从我的大学教材中找到对应的知识,尤其插棍和拎棍。
夏天一过,生产就消停了下来,大家的主要工作便是清洗设备,要把高温杀毒的管道拆开来冲洗。一开始我不了解为什么牵来了高压水枪。当管道拆开时一股腐败的恶臭顿时弥漫了整个厂房,大家都躲在远处用高压水枪对着设备狂滋。从这以后我就不吃冰激淋和雪糕这类东西了。
 米歇尔·彼得林(Michel Peterlin)拍摄于1990年-1991年成都
十月底,天气冷了,工厂彻底没活儿了便开始放假。我哥当时正打算在珠海创业,我就借机过去看看。那是另外一段打工故事,别篇另叙。工厂放假一个月,而我超期一个月才回到厂里,给出的理由是我在珠海时精神出了点问题。面对无组织无纪律的我,厂长很愤怒,说你精神出问题打死我都不信,他不让我返岗上班,让我先回去写检讨。我左思右想做了决定,和爸妈商量了后就写了辞职信去见厂长。厂长一看呆住了,说:我们也不是这个意思,我们的目的主要是批评教育。那个年代能够分配到成都工作很不容易,单位辞退一个人也不容易,而父母能同意我辞职更是不容易。厂长后来或许寻思:我是不是错怪他了?这个人精神确实有点毛病。
我就这样离开了成都乳品厂。前后不到半年的时间,结束了毕业之后的第一份工作,把自己扔进了“市场”的洪流。 

本期编辑: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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