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琬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杜甫这首《江村》上，喃喃低语道：“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 她知道，杜甫这首诗写于760年夏天。755年冬天，安史之乱爆发，杜甫和家人颠沛流离，好不容易才在四川成都郊外的浣花溪畔安顿了下来。经历过战乱之苦，愈发珍惜妻子儿女同聚一处的天伦之乐。 不是么？当杜甫看到妻子在纸上画棋盘、小儿子埋头做鱼钩时，心头一定为之一暖。虽然山河破碎、战火纷飞，但只要一家人能守在一起，便是人间值得！谁说杜甫不懂感情，这不正是他对妻儿的一片深情么？ 想到这里，唐琬突然明白了什么，不由敲了敲额头，心头渐渐雪亮起来。她想起方才和陆游下棋时，他故意在她的白子两侧各放了一颗黑子，恰似白子的两翼。她问他这是什么棋谱？他笑答说“双飞燕”。 她当时并未多想，如今想来，他可是借“双宿双飞的燕子”向她暗示什么？如今，他又特地让她看杜甫的《江村》，可是借“老妻画纸为棋局”告诉她，这样的琴瑟和鸣、岁月静好，就是他向往的生活？ 想到这里，唐琬不由一阵脸红心跳，只觉得心里仿佛有一群小鹿正在乱撞，让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过，在这样的坐立不安中，她内心深处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甜蜜，眼前掠过陆游方才注视她时的眼神。 原来，眼神真的会说话，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他那清明澄澈的眼神，分明已经什么都说了。 “酸梅汤来咯。”廊下传来莺儿清脆的声音，由远及近。唐琬这才回过神来，想到方才种种，不由定了定神，按捺住嘴角的笑意，摇头自嘲道：“唐琬啊唐琬，你是不是想多了？” 如果说唐琬此时的心情是一池春水激起层层涟漪，那么，陆游此时的心情则像钱塘江的潮水，铺天盖地，排山倒海，呼啸而来。 从唐家出来后，陆游骑马缓缓而行，满脑子都是唐琬。那个低头时娥眉微蹙的她，那个抬头时梨涡浅笑的她，那个转身时翩然远去的她，恰如一朵在春风中含苞待放的梨花，温柔，可爱，清新，让他忍不住想去呵护她，疼惜她，将她捧在掌心，放在心尖…… 这样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到了门口。陆游翻身下马，早有管家何伯迎了上来，一边从陆游手中接过缰绳，一边急急说道：“三公子，你可回来了。方才夫人派人来问了好几回，问你到家了没？让你一到家就去夫人屋里说话。” “好，何伯，我知道了。”陆游口上答应着，脚下不由加快了步子。母亲很少有如此急事找他，不知今日所为何事？不管母亲找他何事，他都已打定了主意，今日就要告诉母亲，他想娶唐琬为妻，请母亲为他做主，尽快去唐家提亲。 “阿娘，孩儿回来了。” 听见陆游的叩门声，唐夫人扬声道：“快进来吧。”见了陆游，声音中更是有藏不住的欢喜：“你可总算回来了。你一早便出门去舅父家了，怎么去了这大半日？难道有一箩筐话说不成？阿娘有正经事找你呢！” 见母亲一脸喜色，陆游心里松了口气，朗声笑道：“阿娘，今日舅父兴致好，孩儿陪舅父下棋，不知不觉忘了时辰。对了，孩儿也有一件要紧事想禀告阿娘——” 不待陆游再说下去，唐夫人便急急打断了他的话，招呼他到靠窗的便塌上坐下，言语中都是笑意：“莫急莫急，你先听阿娘和你说正经事。你知道么？当今圣上的亲生母亲韦太后将要从金国回来了，圣上已经派人去金国迎接了，据说再过两三个月便会抵达临安。秦鲁国大长公主得知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后，自然高兴万分，让你姨父在家中设宴，邀请亲朋好友到府上聚聚。你姨母今日带话来说，邀请我们一家子明日去钱府，还特地交待说，你姨父想见见你，让你必和我们同去才好。” 听母亲说了这样一番长篇大论，陆游一开始还在心中纳闷，这韦太后从金国回来，不正是去年南宋朝廷和金国签订《绍兴和议》时说好的事么？也不算什么新鲜事了。至于姨父在家中宴请宾客，这是他们大人之间的人情往来，和他也没啥关系。及至听到最后这句“你姨父想见见你”，才明白原来是这样一件事在等着自己。 不知为何，从小到大，陆游都不太喜欢去姨父姨母家。不是姨父姨母待他不好，而是置身那样的王侯之家，他便浑身都不大自在。仿佛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即使走几步路，似乎都有很多王侯之家的规矩，无形之中就有一种莫名的威严。因此，这些年来，他去姨父姨母家的次数，倒也十分有限，恐怕十个手指头都绰绰有余了。况且，他一门心思都在唐琬身上，着实不愿去凑这个热闹。 “阿娘，既然是姨父姨母请客，您和爹爹去便好，我便托懒不去了吧。” 唐夫人没想到陆游竟会拒绝，不由提高了嗓门道：“你这孩子，叫阿娘怎么说你才好？你也太实心了些！难道你姨母的意思，你还听不出来么？你好久没有看到锦茵表妹了，正该多去走动走动才好。” 听母亲突然提到钱锦茵，陆游心里不由“咯噔”一下，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他若还听不明白，那倒真成了傻子了。不行，他不能再这样顺着母亲的意思说下去了。 于是，他忙急急解释道：“阿娘，虽说您和姨母是亲姊妹，但姨父出身皇族，身份尊贵，和咱家到底不同，咱们还是不要太叨扰了人家才好。况且，锦茵表妹更是从小娇养大的，和咱们更是隔了一层了。” 唐夫人以为陆游得知此事后会满心欢喜，不料不仅不欢喜，还说了这样一番不着调的话，不由有些生气道：“你从小到大，一直很有心气，今日怎么反倒这样妄自菲薄起来了？依阿娘说，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明日先好好去见了你姨父，其他事，阿娘自有主意。” “阿娘自有主意？阿娘有什么主意？阿娘想要打什么主意？难道他们陆家想要和钱家攀亲不成？不用说他现在已经有了唐琬，便是没有唐琬，此事也万无可能，他和钱锦茵根本不是同个尘世的人嘛。” 陆游心思急转，本想立马提唐琬之事，但看到母亲一脸怒色，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他知道，母亲向来性子要强，自己方才那番话伤了母亲颜面，必定惹恼了母亲。看来，今日是不能提唐琬之事了，还得等母亲心平气和时，再和她慢慢分说。 这样想着，陆游便只好笑着哄母亲道：“阿娘，孩儿明白了，明日陪阿娘和爹爹过去便是。母亲好生歇着，孩儿回房温书去了。” 见陆游答应了，唐夫人心头的怒气才稍稍减了一些。他真是小孩子家不懂事，他哪里知道，她费了多少心思才争取来了这个让陆游在姨父面前好好表现的机会！ 那日，她听姊姊说杨家已经来钱家提过亲了，不过因为锦茵还小，钱家还没马上答应下来。她回来后左思右想，总觉得既然钱家还没答应，那陆家和钱家攀亲之事就有一线生机。于是，她又去了一趟钱家，和姊姊说了好一番体几话。最后，还是姊姊想了一个主意，说儿女婚姻大事，自然是钱忱说了算。虽然杨家如今风头正盛，但若陆游当真出众，有缘入了钱忱的眼，也不是没有可能。可巧遇上圣上迎接韦太后归来的好事，钱家趁此机会宴请宾客，不是就有机会让陆游在钱忱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了么？ “唉，咱家几个孩子里头，属阿娘在你身上操的心最多，你莫辜负了阿娘的一片心。”唐夫人叹了口气，转念想到明日出门的行头还需好好准备一番，便点头让陆游去了。早有贴身婢女等在门口，进来帮唐夫人兴兴头头挑选明日出门的装饰头面等，不在话下。 这晚，月光皎洁，洒落在庭中的花花草草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香和花香。陆游和衣躺在床上，眼前都是唐琬的俏丽身影，久久难以入眠。他披衣起身，踱到窗前，望着庭中的两株梧桐树，不由有些羡慕起来。 相传，梧桐树乃雌雄异株，梧为雄，桐为雌。不知这两株梧桐树种于何年何人之手？看着这枝干、这样貌，少说也有几十年了。几十年来，它们不离不弃、并肩而立，在阳光雨露中茁壮生长，如今都已枝繁叶茂，这不正是他心中渴求的最美好的爱情么？ “琬妹，不知你是否明白我的心意？此时此刻，不知你会不会像我想你一样想我？如果有机会，我多么想当面告诉你，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心里就已认定你了。”（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吕瑜洁，毕业于厦门大学历史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视频号“瑜三味”主播 出版百万字长篇历史小说《红豆生南国》，在喜马拉雅平台播出有声小说，荣登历史小说排行榜第一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