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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木逢春‖文/三个土念垚

 522小窝 2024-03-07 发布于河北

枯木逢春

今天天气好,你推我出去走走吧。”听到熟悉的声音,我愣了一瞬,转头看向坐在轮椅上的女人。

  她眼神空洞,目光呆滞,不像是清醒的样子,我叹了口气,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白阿姨是位阿尔兹海默症患者,三年前被送到疗养院来。刚来的时候,她的病情还没有这么严重,甚至清醒的时间都比发病的时间多。

  如今,三年过去,白阿姨已经连自己是谁都不认识了,却唯独记得她的爱人。

  我顺着白阿姨的视线看过去,窗外绿意盎然,微风拂过,玉兰花枝点了点头,像是在和我们打招呼。

  和煦的阳光,透过稠密的树叶洒落下来,成了点点金色的光斑。

 “阿姨,外面出太阳了,我推您出去透透气。”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女人,领口湿了一片,眼神麻木的看着前方。

  我推着她走出了大门,站在玉兰树前,我拿着手帕给她擦拭着嘴角留下的口水,阳光洒在她的发丝上,花白的头发泛着银光,和她显得格格不入。

  “阿姨,你看,春天到了,今年的玉兰也开了。”我蹲下用手指着花开的地方。

  她的眼皮颤了一下,竟抬头望向那一朵朵玉兰。

我有些震惊,耳边却传来,“玉兰花…开了,我…还在…还在等你。”

  我愣在原地,“阿姨,您这是又想起你先生了,那还记得你是谁吗?”我顺着她的话问下去,却没有听到任何回答,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叫嚣着。

  我摇了摇头,只剩下一声声叹息,推着她继续往前走。

  “姐姐,姐姐!你等一等!”一个小女孩面色红润,大喊着闯入我的视线,她的小手扶在膝上,重重的喘着气,不过,她手里握着一朵玉兰,像是被风刮在地上,叶片已经出现了划痕。

  她缓了一会才开口,一脸懵懂的看着白阿姨,“姐姐,为什么这个婆婆不笑啊?”我愣住了,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妈妈说,今年的玉兰花开的很美,只要不开心,看到玉兰花,顷刻间所有不好就会烟消云散的,可我在那边盯着看了好久,婆婆从一开始就没有笑过。”小女孩撅着嘴,像是在思考什么。

  我怔在原地,随即莞尔一笑,摸了摸她的头。“乖,婆婆生病了,她需要休息,玉兰花很好看,婆婆很喜欢的。”

  小女孩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那婆婆要快点好起来,我的玉兰花会保佑你的。”说罢,把手上的花塞进了白阿姨手里。

  白阿姨的手动了动,捏紧了手里的花。小女孩看着这一举动,笑着跑回了她妈妈的身边,依偎在她怀里。

  我推着白阿姨继续往前走,一路上我都在和她聊着每天发生的事,尽管听不到想要的回答。

  直到回到房间,白阿姨依旧紧紧握着小女孩给她的玉兰,我看向那朵玉兰,花瓣已经开始泛黄,树枝的划痕交错着,显得狰狞可怖。

  我轻轻掰开她的手,把花拿出来放在桌上,捡起桌上的手帕沾了水,擦试着白阿姨的手心。

  白阿姨很在意那朵玉兰,后来我找瓶子把它插了起来,放在窗边,一进门就能见到。

她清醒的时间更少了,现在只会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白阿姨常常对着它发呆,好像在透过它看些什么,但玉兰的花瓣却慢慢枯黄。

  医生说患者已经没有求生的欲望了,作为她的护工,让我多留意,我看着她坐在窗边,眼底只剩下无尽的黑暗。那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哭,泪水打湿了袖口,在脸颊留下条条泪痕。

  连着好几天,我都推着白阿姨出去晒太阳,走累了,我就带她坐在路边的凳子上,给她讲着趣事。

  “老头子,你看今年的玉兰开的真是好啊!”一位老奶奶和老爷爷互相搀扶着,在我们的对面坐下来。

  老奶奶倚靠在爷爷肩头,满脸笑意。

  微风拂过,树枝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什么秘密。

  我看着那位奶奶想到了白阿姨,要是他的先生还在,她应该也会和他相濡以沫,恩爱的共度一生,我不禁幻想着。

  我的心闷闷的,浓重的悲哀,笼罩在我心头。

  三年前我刚来疗养院,还是一个刚毕业什么也不会的小女孩,只有白阿姨愿意让我照顾,她说看着我讨喜,她放心。

  这三年,我一点一点看着她的病情恶化,从刚开始的清醒,变成现在这样空洞麻木,活的像个躯壳,我早已把她当做我的亲人,心像是被刺痛一样。

  入夜,我如往常一样给白阿姨擦着身子,换上睡衣,把她安顿好了才在凳子上坐着休息。

  正当我快要眯着睡着时,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声音很温柔,不知为什么,带着些沙哑,好像浸了海水的苦咸。

  “囡囡,囡囡。”

  我连忙坐起身,“我在,我在呢。”

  我知道,这是白阿姨清醒了,清醒的时候她总说我是她的囡囡,是她的福星,有我在她都能多活几年。

  我牵起她的手,紧紧的握住,生怕下一秒就会消失。

  她的手很细,刚来的时候,看着还有点肉,现在却只剩皮包着骨头,硌的人生疼。

  “囡囡啊,我这几天总觉得看到我家那个老头子来找我了,他让我和他一起走,他一个人太孤单了。”

  “我等了他几十年,也终于要熬到头了。”她的嘴角泛着淡淡笑意,我却强迫着自己不去理解话里的意思。

  “阿姨,你瞎说什么呢,囡囡还想再多陪你几年呢,你可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啊!”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让她听出声音的沉闷。

她没说话,只是笑笑。

过了良久,我才继续听到她的声音。

  “十八岁那年,我认识了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这样把我们两个绑在了一起。”

  “二十岁,他说他要参军,走之前,他摘了一朵玉兰放在我手里,他说玉兰花象征着真挚的爱情,让我等他。”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白阿姨向我讲述她的爱人,她的嘴角都是笑意。

  “起先他还会时不时寄几封家书回来,看着熟悉的字,我更加坚信我要等他,直到他的战友都回来了,我却没看到他…”

  “他们说他和其他女人跑了,可我知道,在战火横行的地方,他恐怕已经死了…”

  “如今,我八十三了,我等了他六十三年,因为一句诺言我等了他数十年,他怎么就狠心丢下我一个人先走呢…”她的声音几近哽咽。

  “我无数次在睡梦中看到他,这次我是真的想去找他了。”

  “我等了他这么多年,早就累了…”

  只凭一句诺言,白阿姨苦苦等了几十年,陪伴她的却只有记忆中的那朵玉兰。

  泪水止不住的从眼眶里涌出,压抑着的情绪崩溃开来,我拂袖掩面痛哭着。

  “阿姨,你还有我呢,还有我陪着你的,你不是一个人!”哪怕我知道白阿姨是回光返照,不管我怎么挽留也只是强弩之末…

  她摇了摇头,“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囡囡,这三年辛苦你照顾我这个累赘了,现在你终于可以休息了…”

  “不辛苦,我一点也不辛苦,我还要照顾您很久很久,我要陪您到一百岁,我已经把你当做我的家人了,您不能丢下我!”我的泪止不住的流。

  紧握着的手渐渐垂了下去,一点点变凉。

  白阿姨死于阿尔兹海默症的并发症,阿姨无儿无女,没有一个亲人,是疗养院帮忙办了葬礼。

  她的死,像一张黄纸轻轻的落在水面上,落在我的心里,波痕却久久不息。

 下葬的那天,天空阴沉,细雨绵绵。一场无声无息的雨水悄然落下,将大地上的一切洗刷得焕然一新,树木的枝叶变得苍翠欲滴,地上的青草纤纤丛立,长长的叶尖上挂着晶莹的水珠,闪烁着耀目的光芒,令人目眩神迷。

  公墓的旁边也种着几颗玉兰,可早已成了枯木,经过大雨的冲刷,显得更加孤独。

  看着墓碑上熟悉的面庞,泪滴情不自禁的落下。

  我在墓碑前坐着,直到夜幕降临才渐渐起身,“白阿姨,你一个人要好好的,我过段时间再来看你。”本以为我能够放下,可一开口声音是压不住的哽咽。

  我落荒而逃,显得有些狼狈。

  后来的我,依旧在疗养院里工作,不过,只是个打杂的,很多人问我,好好一个小姑娘放着大好前途不去闯,偏偏想留在疗养院里是图什么。

  我只是望着那棵玉兰笑笑不说话。

  后来在一个雨天,我回到了那个房间,坐在窗边,看着条条雨丝,交织成一片银色的帘幕,铺天盖地而下,玉兰花枝点着头,那时我才知道,它不是在打招呼,而是在说再见。

  直到第二年春,玉兰花又开,我平静的走向去公墓的路,手上捧着一束玉兰。

  走到门口时我却愣住了,去年那棵枯木冒出了嫩芽,充满着无限生机。

  我踩着阶梯一步步走上去,走到白阿姨墓前放下了玉兰,用手拭去墓碑上的灰。

  墓碑上的照片冲我笑着,仿佛从未离去。

  我想,她一定等到了。



  “枯木会逢春,相逢的人也会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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