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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州 | 宣和的前世今生(修正版)

 涂明谦 2024-03-08 发布于福建

宣和的前世今生

涂明谦

宣和由来

区域归划

1949年之前的宣和历史,可能没有办法在连城县的方志里找到,有也有是只言片语,因为宣和划入连城辖区是1956年3月。
比如《1993年连城县志》记载:19563月,长汀县的宣和区(曹坊、上里、培田、黄文4个乡100.42平方公里),来属。非常简单,确实是有一说一。但另外的一些方志和地名介绍时,一般会把宣和的来历与北宋宣和年号进行对接,很笃定的说这个地名就是从那里来的,这让人很无奈。
比较起来,编写者会从比较近的历史事件中去寻找来历,态度端正,治史也严谨,就值得赞美了。比如《1983年连城县地名录》记载:宣和公社地处连城西面。宋朝属汀州河源里。解放前是长汀县第十五区辖地,区域包括黄文、曹坊、上里、培田四个乡。曾名宣和,也称河源。一九四八年与长汀南山、钟屋村解决了多年的地方风俗等争端后,改名'宣和’。寓和平相处之意。
这一段文字说得还是很清楚的,“宋属汀州河源里”,“曾名宣和,也称河源”,“改名宣和,寓和平相处之意”,说明当年的地名工作者有访谈过当地人,这是肯定的。
但是这样的客观在之后的民间表述和一些类方志中越来越少了,什么原因呢?一面是客观的,宋代连城县从长汀析地建县之后,也有一个河源里,估计是这些信息让方志工作者和地方学者混乱了,另一面则是无法解释时,人们倾向于罗列“传说”。所以要理清宣和的名字与历史,得从她从未归属连城县的时候说起,甚至应当追溯到更早,连城县还未从长汀县分析出来之前。
《嘉靖汀州府志》记载:“长汀县 宣河里 统图六,在府城西南一百四十里,旧宣德北里并河源团。
古代的宣河比现在的宣河大,因为是宣德北里并河源团。但宣德北里是哪儿呢?河源团又是哪儿呢?得研究一下分割之前的长汀方志,大体是会有答案的。
《民国长汀县志》记载:
宣河里 统图六,计村六十六。
南山坝乡 南山坝下保(宣河里)南山坝上保(宣河里)大坪保(宣河里)洋坑保(宣河里)元亨保(宣河里)大田湖上保(宣河里)大田湖下保(宣河里)谢屋上保(宣河里)谢屋下保(宣河里)洋背(宣河里)。
宣溪乡 官坊保(宣河里)塘背保(宣河里)桥下保(宣河里)连屋冈保(宣河里)锺屋上保(宣河里)锺屋下保(宣河里)黄家庄保(宣河里)南岭保(宣河里)上村保(宣河里)池溪保(宣河里)大冈保(宣河里)黄沙亨保(宣河里)文冈保(宣河里)曹坊下保(宣河里)曹坊上保(宣河里)吴家坊上保(宣河里)吴家坊下保(宣河里)城溪保(宣河里)紫竹林保(宣河里)。
宣河里的疆界很分明,大约就是今天长汀南山镇+连城宣和乡+长汀涂坊镇北部两村。但这并不妨碍当地居民对宣河还有具体所指。依照当地人的习惯表述记录下的一些事件其实也能说明民国前后地域划分出现的新状态。

宣河与宣和之名

比如《民国长汀县志》:七月 雨雹飓风,罗坊古树拔去数株,南津桥被种倒。洪水,涂坊、宣河、半溪、南阳、南山坝等处多被害。
宣河,在长汀县的涂坊、南山一带就是直接指今天连城县宣和乡。只有在说宣河里时,才指南山+宣和的66村。因此古代的宣德北里边界也就很清晰了,就是今天南山镇,1949年之前的南山坝+半溪峒。而古代的河源团,正是1949年之前的宣河,也正是长汀南部居民熟知的狭义河源峒,今天的连城县宣和乡。我对“曾名宣和”同时存有很大的疑问,那么历史上宣和这个名字在长汀的方志里出现过没有呢?遍查之后,确定没有。
因此,宣河里这个名字的来历,大体也就有了。
宋代连城县从长汀分析而出,带走了河源里相当多的地方,但又不是全部。而宋代的团远比唐代的团小,也比里小,大约只有今天乡的大小,从前里的一半大小。所以河源里剩下的部分不足以称里了,便称为河源团。同时管理上出现了比较尴尬的情况,因为河源团需要重新归属,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得找一个“里”级别的行政区划来管理她。于是宋明之间长汀县的官员就想了一个办法,将宣德北里与河源团进行合并,这次合并产生了一个新的里级行政区划,名字叫做宣河里。
宣河里,正是合并前的两个区域名字中各取一字,宣德北里出宣,而河源团出河,于是合并后称“宣河里”。
那什么时候宣河这个名字用来专指今天宣和乡呢?
《光绪长汀县志》:宣河里 统图六,计村六十六。谢屋村,洋背,朱坊,彭屋,邓坊,廖坊,萧坊,连屋岗,芦地,板橑,黄坊,迳口,岩上,蜘蛛隘,菴背,观㕔,河背,锺屋村,黄家庒,南田迳,长窠头,常丰山,凃屋,庒上,楼下坑,狗当山,赤岭背,大扁岭,饶婆田,大田,寨里岗,岭背坪,下村,蔴畲,黄坭湖,大坑里,深渡,上水口,下水口,南山埧,大坪,蒋坑,官坊,深坑背,塘背,大坑头,南岭,江家坊,黄沙坑,洋背,窠里,池溪,曹坊,羊背,楼角,南山角,东山,大崐山,灵谷山,天境山,永兴山,吴家坊,五磜,背田,上磜,田背。
至少到清末为止,这种民间的“宣河”区域指认习惯还没有被官方接受。所以可以肯定的是进入民国之后,官方和民间才开始都用“宣河”一名称谓今天连城宣和乡所在区域。
那么“宣和”这个名字,是什么时候才开始用的呢?长汀县已经记载不详,连城县的方志中,也不是很清晰,但可以肯定大约是1945年-1948年这几年之间,但这一时期宣河与宣和是并用的。

河源与其名

河源里之名,取自旧县河之源。宣和九村有大小溪流十条,差不多,所有的村庄都是建立于山间有溪流这一生存条件之上的。
旧县河在上游基本可以认定有三源:一是河源峒区域包括今天从宣和到朋口怀南桥前的河段;二是朋口之东的冯坊溪,冯坊溪上游又是蓆湖,来水是大石岩和金鸡山,二水在怀南桥前汇合;三是莒溪在良增汇入旧县河,为河源之下源,莒溪水集屏山诸山之水,水头称溪源,所以小莒以上之水,都成为了旧县河之河源。古人在这一方面的认知是清晰的。
绍兴三年,连城县从长汀县分析而出,绍兴三年即公元1133年。《嘉靖汀州府志》记载:绍兴三年,析连城堡及古田郷六圑里,置连城县,元仍旧,国朝因之。
当年分割河源里,切割到两县的部分都很大,所以在长汀与连城的管辖之中,都有河源里。《嘉靖汀州府志》:连城县 河源里 统团五,距县八十里,旧河源下里,县南。
河源里的旧核心当然是河源峒,这是周边各乡居民故老相传的共识。但河源里比河源峒大,当年包括了今天宣和、朋口(河源上里,也是广义的河源峒)与莒溪、璧洲(河源下里)。归入连城部分有朋口这半个河源上里,而莒溪区域与朋口合并之后,便不再只称河源下里了,而是继承了整个河源里之名。
河源这个名字和区域的有趣之处在于:第一次分县,河源里之名给了连城县,长汀称宣河里;时隔千年第二次重划,宣河改宣和,将原本河源峒的地名特征河字彻底弄没了,却把原本没有的宣字带走了。
宣和现在在用的这两字与原本的河源里、河源峒就真的没有关联了,但这个地名里头的确包藏了千年地名归属的变换历史。
这大约就是宣和乡的名字在后来解释起来,出现大量混乱,且胡乱制造来历的原因了。其实越是混乱,才越需要理清历史,唯有尊重历史,才能与先人同归。

村庄地名解析

宣和由前进、紫林、培田、升星、上曹、中曹、下曹、新曹、城溪、科南、洋背、中田、黄沙13村组成。

曹坊

广义曹坊算是同一个峡谷地带的一个自然村,分成了上中下三个部分。上曹中曹下曹都作为一个独立的行政村,而镇政府治所则落于新曹。狭义的曹坊即指中曹,而下曹曾被改名杨梅岗。新曹是基于傅家畲且后于上中下三曹发展出来的部分,被称为新曹,即新曹坊之意。
这种巨型自然村被分裂为成几个行政村的情况我们在别的村庄讲述过,但是中心位置反复飘移就比较少见,尤其是1980年代之后还有数次飘移,是比较罕见的。石头塅,多见石头的塅田,应当与开荒之时的情景有关。岗背,为山岗之北,岗背塘下则是岗背有塘,村庄在塘之南,这都是以先开拓之居住地对后开拓之居住地进行命名的。傅家畲或者傅家墙,则是傅氏可能是此地最早的居民,以现有的傅氏族谱来看,极有可能汀州傅氏的祖源都指向此处,比如著名的古蛟傅柏翠先生,便是先祖源于此地,莒溪傅氏也是源于此地。

人口饱和的宣和

曹坊人口很早就达到饱和,并溢出,所以虽有洋田但他们对山坑田也很在乎,于是在山头开辟有水磜和水泌磜,这些磜会在高处渠道对山坑田和山垅田进行浇灌。今天这些地名留存,即是农业耕种方式的记忆。同样的名字寨寨顶,是吴家坊正东方向上的山,与金鸡山在同一方向上,寨寨顶听着很萌,其实是磜寨顶,前一个磜是水利工程,后一个寨则真是寨,顶指这个磜寨所在的山顶。这个起名逻辑与水磜、水泌磜是一样的。

吴家坊

吴家坊和曹坊的情况很是相似,分成了上下吴家坊,上吴家坊为培田,下吴家坊为升星。吴家坊为吴氏居所,今天培田古民居闻名遐迩,皆为吴氏先人遗泽。而当年吴氏读书人数量巨大,长汀各乡都有吴氏先生执教。赖坑源为宣和十溪之一源,早年为赖氏所有。培田,意为培种福田,指的是潜心读书。而升星,指的是东可见启明星升起,或者西可见长庚星。此二星一样和科考有关,乾隆给一个士子出过上联:“东启明,西长庚,南箕北斗谁是摘星手。”士子对下联:“春牡丹,夏芍药,秋菊冬梅臣是探花郎。
所以升星与培田的名字的更改,大体先人们是说:“看到天空升起很亮的星辰了吗?那就是人世间的功与名。读书的儿郎们啊,打好基础!去做摘星手吧。
显然吴家坊的这种分裂是近现代发生的事情,而他们给两个行政村取名,则尽显吴氏读书种子的底蕴。唯有理解了两村之名的内涵,才能理解吴氏的读书人为何在遥远的山乡“可谈风月”,因为他们出仕则“三台拱瑞”,归隐田园则又能“耕读为本”,可以“庭中兰蕙香,户外市尘嚣”。其实整个宣和谷地,从吴家坊到曹坊,甚至整个河源峒、河源里,甚至整个旧县河谷地和整个连城,都认同读书。

读书

比如在河源峒一带房屋的偏厅,经常会被当地人们叫做“三峨厅”,什么意思呢?“一门三父子,峨眉相比高”,这是鼓励读书子弟,不但要自己读书,还要带着家人读书,效仿三苏,峨眉相比高,可见宣和一地的读书人心气甚高,对读书也持极尽鼓励之能事。
这样用于鼓励读书的地标就此结束,当然不止,比如东北部有马头山,我们在连城建城时的风水格局符号指示上曾经讨论过东北天马山,也就是后来的竹安寨马头山的指示意义,即人们希望这个天马,也就是状元马,引领他们的子弟去考状元,所以很多门额会写“峰迎天马”,这个天马就是东北方向的天马山。马头山在培田升星的东北方向上,正是用于指示此事。宣和原有文章塔,很多乡人误以是文昌塔写错了,其实是文质彰显之意,文与章二字同一意义,指某一底上的花纹样式,借以指纸质上的黑色墨字,文章塔之意当然所指清晰,不是写错。因此宣和区域的文塔,其实有二,马头山天然生成,文章塔人为建设。
今天宣和乡共青团希望小学,所在地为洋背,原本叫学堂坑,很早之前就已经是学校。读书风气,在宣河谷地,确实从来不缺。

科南和洋背

科南与洋背是宣和南部的平洋之地,除了吴家坊和曹坊之外,就数这里平坦。别的区域就都谈不上平坦了。科里,指的是窝里,在汀州大多数窝字地名都写成科或者窠的。而南山下是科南中的南字的来源,两村各取一字,于是就成了今天的科南村。焦湖,从前写作蕉芜,同样按照汀州客家的地名用字习惯,这个焦可能是蕉,湖多半不是芜,就是湖,指湖洋地,即浅水沼泽。当然也可能是蛟湖,那就不是浅水沼泽了,而是深潭。我想这一带有深潭的可能不大,所以我倾向于前者。洋背,就是湖洋之背,湖洋开拓为洋田,在闽西很是常见,可开田的土地不盖房,于是人们就常会在湖洋之背即平地边缘的山岗不可耕种处盖房。烂寨,很可能是兰寨之音讹。焦垅则对应焦湖的地名,垅田即山坑中坡上之田,焦当然也是蕉,故而周边当然会有一个叫蕉坑的地名遗留或者已经灭失,这一带从前有过叫湖垅寨的寨子。崩山下,则在讲述开拓此地的历史情境,丘陵在先民开发之中,不断崩落流失,山坑中的水位降低,洋田逐渐显露,中下游因崩山之土冲积更大的峡谷平原。
科南与洋背之外,就大都是山地了。

山地:城溪与黄沙、中田、前进、柴林

城溪

分成上城溪与下城溪,在连城,只要是地名古老又带有城字,那这个城字就值得探讨,是筑城了吧?很多时候都不是,但城溪有可能。城溪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佳城,这在连城的城字里我们讨论过,一种则是真有城寨。今天新曹村一带,两水合流于山岗之下,过去地名傅家墙,这是有过城寨的。此处扎寨,相当于背山而临河,符合古代军事要求,而这个军寨则可以锁控西去长汀和北去罗坊、南下上莒、黄岗、池溪、南岭的道路。这条路显然是旧县河谷水路之外较为重要的西部陆路之一,东部陆路已经被开发为官道,在连城古道中我们已经有谈论过。城溪的居住地历史以来就是老屋坪,上城溪和下城溪被称为下村,现在似乎居住数量已经改变。枫树下其实还没有到达山坑之源头,但当地居民已经把这里当成了上水口,枫头,即丰收之源头。枫树下再溯源则是大塘背,现在看到连片土地,古代初开拓时应当是山塘,水域不小,故称大塘。山兰坑则是枫树下另一条道路上的山坑,山坑以兰闻名。大体上山兰坑这个名字可以佐证河源峒这一带采兰种兰的历史悠久,清代中后贩运兰花到上海,连城人获利甚丰,这是兰花产业后来发展的先声,而这一切都源自这些名为山兰坑的地方。山兰,在连城以北团与河源为多,这与气候、水源、光照正相关。梨子凹和凹丘这样的地名,已经是山高难为田的地方了,但先人们仍然在这些地方拓有田亩,更在周边建有水磜,所以磜坑这样的地名遗存。凹丘这个凹和梨子凹的凹,其实不是同一个凹,但是松毛岭山脉总体在这个地方比较低,古人会在这里选一个山凹处,越过山岭。所以凹丘之上为马当山,大点地方叫大凹岭,即是指今天半溪峒与河源峒之间的界山凹处。

黄沙

分成上村、中村、下村、马屋塅、乌石下、葫芦科、笋排下、郭公寨诸村。上村中村下村是以黄沙坑为核心的居住区域,马屋塅则是山间难得之连片平地即塅田。乌石下,山有乌石,应当是煤矿,从罗坊的笔架山到松毛岭,就是有不少煤矿出露的,只是储量问题吧。乌石下一带今天开有很多山塘,,这一带应当一直有山塘传统,这些山塘最初可能是山洪形成的山潭,人们改造为山塘。而在黄沙三村上游能看到塅田,则能说明此山谷当年成形,与开发、流失、山洪、冲积有关,极有可能是挖矿所致,黄沙坑之名也当由此而来。葫芦科,科为窝字雅化,从前写作窠,葫芦指地形。笋排下,笋指特产,排指地形,上不下平,音为pei或者bie。郭公寨则真有寨,松毛岭战役时,曾作为红军的主阵地之一。

中田

分成了上中田,下中田、岗下、北坑、中屋坑、黄坑、石岩下、陈屋诸村,历史核心居住区在上中田和黄坑。中田当然不是中间有田,而是钟屋人的田,即钟氏之田,钟氏在半溪峒、南岭、宣和、朋口是传统姓氏,钟氏也是以山林为居所的山地姓氏,是汀州太守钟全慕、钟翱的后代,基本汀州钟氏或者东南钟氏都来源于长汀濯田同睦村(桐木坑)。中屋坑,即是钟屋坑,这应当是钟氏开始定居的地方,北坑是以钟屋坑为坐标的名称,陈屋与钟屋邻近,今天钟屋坑人烟稀少。岗下介于上中田与下中田之间,有一定可能当年设有哨岗和茶亭。石岩下由已经在长汀连城界山脚下。
黄沙与中田的疆界领域交错,应当是当年钟蔡等姓氏在山场林权归属问题上角力的历史遗留。地方问题,可能不但有物质利益因素,还有传统文化因素,还卷入姓氏对抗因素,所以这些冲突往往需要比较强力的公权力介入才能平息,但如果公权力不公平,那就会埋下隐患。古代官府“皇权不下县”,于是神明就介入了。

紫林

居住地相对集中洋利坝、上溪头,之前叫卢官畲,更大可能是卢家畲,这个名字出现在史料之中。
《民國連城縣誌》:“連無西鄉西距野狐嶺止十里與長汀界林坊舊屬上南張李魏三坊與隔口田皆附郭。而山脈川流之發軔實從西來西發自坪上盧家畬皆長汀屬。至鄒磜而支分内磜水出五磜坑亂石由汀入連外磜水下横坑東流入文川。”
卢家畲即今天紫林北部至五磜、上磜之间。这一带原本是原始森林,如果要开拓,就得用火烧的办法,畲就是放火烧荒,客家人称之为烧畲,畲是一个古老的字,畲田要三年才能转变为熟田,畲田或者一辈子都不可能变成产量高的那种田,同时畲田往往不在官府黄册之上,远在深山,所以畲田不课,并不向官府纳税赋。在宣和甚至整个闽西整个中国东南都很多带畲字的地名,正是这来的。宣和有傅家畲、江公畲、卢家畲,周边乡镇还有灾民畲、朱畲、江畲、余畲,这些畲未必是畲族居住,但确实是客家人的主要开拓方式。
上溪头、上地都是指所在区域在高处,而这些高处,人们或者做成了磜,或者筑起陂坝,比如洋利坝和碑头(碑在此与陂同音),都是利用地势差灌溉下游田亩。大坑和芒坑则分可利用于农耕的山坑和无法利用于农耕,比如大坑这样的地名,多少还是会有田地的,而芒坑,则只有茅草,当然这些芒是编织手工业发展必要的原料。

前进

由连屋田、大南坑、大南坑尾、西坑、黄泥坑、田源、赖地诸村组成。连屋田、田源、赖地三村是历史核心居住区。连屋田最早居民是连氏,今天半溪峒有连屋岗,也有连氏居住。田源则疑为田沿(墘)的音讹,当然也可以是源,因为确在水源之头。赖地为赖氏早期祖墓所在。盘兰峡和合斜甲为两个可交通的山峡通路,当年可以由此林由七姑田通过盘兰峡走赖地,过合斜甲由枕头寨过矮岭凹、云顶岩过半溪峒连屋岗,今天我们还能在半溪峒一边找到小村名为官路,这个官路即是指从云顶岩过境的长汀-连城官路,石砌古道基本还在,乡人时常还走。
盘兰,指的是畲族两姓盘与兰,这样的地名在玳瑁山很多地方可见,同时在方言中盘兰是指麻烦的意思,比如上下河源都有“坪林盘兰”一说,一定程度是平地居民对山区居民在历史上的歧视。
《乾隆汀州府志》:“卷41 艺文三 范绍质《徭民纪略》'汀东南百余里有徭民焉。……以盘蓝篓为姓。’”
峡,则写成甲、隔、杰,意思都一样,指大的屏嶂中的通道。大体上连屋田是西坑和大南坑命名的座标点,西坑在连屋田之西,大南坑在连屋田之南。黄泥坑当然是因地质特征黄泥而命名,这样的山坑在客家地区是比较受重视的,因为黄泥有诸多用途,比如打灶头,比如筑墙,比如种植特别的一些植物如茶叶和黄精。今天宣和朋口一带的人们在连屋田附近的山场种植一些高山稻米、中药,当然是因为此地适宜。
宣和正名和地名解析完了,就得说一说宣和为何要从长汀划归连城。

离连城太近离长汀太远

1934年松毛岭战役之后红军长征,我祖父的两位兄长作为苏维埃汀连县的地方干部逃离国民党军复辟的家乡,所选的“安全区域”就是河源峒,也就是现今的宣和曹坊。河源峒是涂坊历史通婚区域,同时也是长汀县当时管辖的最偏远区域之一,中间还有松毛岭山脉不可逾越,且此处民风彪悍尚武,村人结寨立围自保,想必长汀县的官吏都不会想亲身前往处理一些什么事情,于是河源峒诸坊其实处于一种事实性的自治状态。那么连城呢?
《嘉靖汀州府志》:“连城县 西南至河源板岭七十里,爲长汀县界,自界首至长汀县一百里。”
连城近一些,到河源峒的山河分界线上大约七十里,这样的距离会近一些,路也显然好走很多,心理上宣和与朋口的人们是互相认同的,且还有宗教的趋同融合作用在其中。但问题是连城当时对河源峒,也就是宣河,并没有管辖权,即便可以动用武力或者别的一些手段干涉宣河,也毕竟名不正而言不顺。
所以《民国连城县志》的编修者在方志里就提出了他们的困惑与牢骚:
“汀属八邑长为首县,各邑例有贴长。连城贴长在河源里屏山外之极南,距长汀已二百余里,地皆山僻,界杂杭岩,谿谷直流漳龙,语音悬殊。此即直属连城尚虞隔阂,况贴隶长汀,越连界二百余里以为治哉。攷其地,若梨岭下,若马屋等号称十三甲,大数百人,小则数十,自贴长汀后,祇自安其狉狉榛榛之常,读书识字者,视连属边远之区尤少。每岁由汀派吏胥下乡催收粮税,乡民老死不见长官,且不识县庭为何地。一有狱讼,蠧棍猾吏比而鱼肉之,展转侵渔,无所控告。名为长辖,实则夷于番落之土司,此无他,一则鞭长而其势莫及,一则地隔而末由自通故也。原贴长主因因首县供亿较繁境内岁收不足供挹注,若仰待各邑协济则细碎已甚,且岁出岁入递有增减,不能豫算,以为权衡,故画一区税收,归其自理,特所画区域类多奇零华离之地,地既窵远,有其地者,亦视为无何有之乡。是不独为长邑之赘疣,抑亦等于全汀之瓯脱。莫非国民?莫非国土?顾等之化外不平孰甚。今府制已废,各县直隶行省,供亿从同,何必仍骈拇枝指之名,似宜举各邑贴长仍归各邑,以苏民困,而正封疆况。迩来外患内忧,四郊环伏,深山穷谷,国力所不及之地,尤易为潜匪之乡,务宜设法联防,以固疆圉,庶奸宄无所容,此又疆理之一事也。”
篇幅有些长,大意是说从前汀州各县都有直接属于首县长汀的乡村,叫做贴长(其实都是铁场,因为盐铁专营,这些有金铁之所在乡村就直接隶属长汀),大多数这种地方离长汀特别遥远,当地居民在营生与诉讼上其实都与本县更近,但格于历史原因这些地方都自认是长汀县所管辖的居民,但长汀县事实上无法对这些区域进行有效管理,于是这些地方就会变成事实的两不管地区;民国开始之后,废除了州府的存在,所有的县城都直隶于福建省府,那么那些“贴长”是否就没有再隶属长汀县的必要了呢?
连城县的人们在所修方志中提出了疑问,针对的正是河源上、下里和表席里这些与长汀县、上杭县交界的一些村庄。不止连城县有这问题,别的地方也一样的,比如上杭县对步云乡(当时上杭境内的长汀贴长)的疑问,诸如此类。
如果说在民国1940年代,汀州各县的人们在修方志时,就已经意识到且表达过这些长汀飞地存在的不妥,那么这些个疑问在1949年之后,新中国建立,国家大一统之后,会无比清晰的放在地区一级行署管理者的案头,必须尽快解决。因为涉及到各乡的完粮征购这些民生问题,像宣和,如果要往长汀去交公粮,那代价就有些太大了。
所以在新中国建立之后的十年之间,长汀县不但把各个“帖长”归给汀州其余七县,还把邻近各县的乡村也一并从“治理成本更合理”的角度划归各县。这诸多乡村中,便有宣河。福建省人民委员会特地为此发布过行政公函,公函现载于连城方志,想必也是为了以备民众解惑和查询。

长汀的宣河之痛

宣河对长汀重要吗?宣河对长汀和连城都重要。
进入现代民族国家,或者说辛亥革命以来,长汀南部兴办的所有小学堂和初级中学堂,宣河吴家坊来的老师占有相当大的比例,不但比例大,而且质量好,国文功底扎实,教学负责且柔韧。这种“宣河”现象一直维持到了一九七零年代后才告终,因为县域的重新规划后还有一些时间和习惯上的缓冲。吴家坊这些读书人比例极高的区域归属了连城,想必有相当长一段时间,连城的乡亲也都幸运遇上很多来自培田的吴氏老师。所以将宣河从长汀划出,其实就是将长邑南部最大的一个读书种子培育地割出,失去火种的长汀南部当然是很痛的。
宣河划入连城,给连城带去了文的培田和武的曹坊,想必这样的收获不可否认吧。当年流动于平原里涂坊和河源峒宣和之间的四门拳和青黄狮,想必也因为两地分属两县而不再交流往来,当年涂坊师傅在河源峒带文、武狮,教四门拳,春节间两地擎狮头往来互动的盛况也再也见不到了。而这些年也很少听说两地还有通婚,这两个历史上传统通婚区域就这样因为县域重划而变得疏远。这些可能是另一种疼痛吧。而那些出生时还叫长汀县宣河里的革命者,在革命胜利归来,发现家乡已经叫连城县宣和乡,也会有一些些的不适和疼痛吧。
所幸也并不是所有的联系都割裂了,我去培田做田野访谈时,所遇年纪大点的人都还会说很多长汀方言,而半溪峒一些村庄的人们同河源十三坊的人们至今还一起“接公太”。这可能是旧宣河里诸坊最后的一点联系了。

接公太

公太,是闽西很特别的神明崇拜,与王审知家族在福建的统治有关,而在闽西的传播,一面与宋代河源里居民引入福州、泉州一带的王审知崇拜有关,另一面则是王绪和王潮、王审知当年所领的固始农民军入闽正是从汀州走,而河源里所在的区域,则又是闽西汀州向闽南泉州挺进的必经道路。五代十国开始,或者更早,河源里作为重要的汀州通道,便一直有驻军,这些军人,很多可以将自己的祖籍地追溯到中原,而光州固始,往往是闽人的一个重要的身份认同符号。
有连城方志中两处提到这个神明。
《民国连城县志》:“席團之江濱廟 距縣三十里祀蛤蝴侯王邑侯杜士晉勒石云蛤蝴之王自大唐望帝烏啼血雨蒼劫火桑田幾爪指至今遺廟在江干。”
《民国连城县志》:“鎮川廟 宋紹興閒建在縣南城外祀蛤蝴公王。”
所以今天在连城境内,尤其是河源十三坊居民崇拜蛤蝴公王都说是明代中后期开始的,其实这当然是很大的错误。按照清初连城县令杜士晋的讲述,蛤蝴侯王崇拜是起于唐代的,因为席湖团极有可能始建于唐代,而镇川庙则确定建于宋。这两个都远远早于河源十三坊传说从闽南引进的说法。
接公太的河源十三坊,分别是宣和的上八坊,吴家坊、曹坊(分二坊)、岗背、窝南、黄沙坑、城溪、洋背;以及朋口下五坊,朋口、张家营、洋坊尾、文坊、马埔。这十三坊共接公太其实也能侧面证明当年河源上里(今天宣和+朋口)分裂之后,上八坊成了河源团,而下五坊则归入河源下里成为新的河源里。一九五六年宣河从长汀划入连城,成立宣和乡,开始是属于朋口区的,这算是对历史上宣和、朋口都属河源上里的一种天然疆域的肯定,同时是对河源峒记忆的一种奇特的追回。
从接公太看得出来,河源十三坊在历史上并不因为行政区划的分割而有所割裂,他们一直是我们这些周边村庄指称的广义的河源峒区域,而狭义的河源峒当只指宣和乡所在区域。在宋代长汀县新形成的宣河里,南山坝与半溪峒对河源十三坊接公太所形成的文化与血缘同盟是很认同的,因此在历史上曾提出过也加入十三坊的轮值,但被旧十三坊所拒绝。
这次拒绝当然在宣河里的历史上成为分裂的导火索之一,1948年前后,双方(一方为南山坝与半溪峒,即原宣德北里的居民,一方为宣河,即旧河源团居民)有过比较剧烈的冲突,导致官方介入调停,调停过程未见诸方志,或者我所涉还不够丰富,未曾见到,但今天观看钟蔡二姓在中田、黄沙的村庄山场疆域,则似乎确曾有过。但是通过田野调查,最终结果可以倒推此事。
半溪峒的蔡屋、曹屋很少几个村通过河源十三坊中的同姓宗亲、通婚宗亲在当年轮值时,分润“公太”给他们接;而半溪峒除上述村庄之外,和南山坝全境、童坊南境、涂坊北境、河田三州南境的村庄联合在一起,在南山坝下水口位新立了一座闽王庙,然后各地组成十三个祭祀组织,也奉行十三年一轮的“接公太”活动。
而从此,在长汀与连城交界的这一区域就形成了两个“接公太”祭祀组织,一个接的是老公太,一个接的是新公太,当然无论新老其实都是同一位神明蛤蝴侯王王审知,不过是一位神明多处庙宇分身各自供奉罢了。用的仪规新旧公太基本都是一致的,就是每年的二月二龙抬头,打上一天的出庙醮,公太就会到当年轮值的村庄去接受供奉。
从现有的公太轮流巡游供奉区域,大体能倒推出1948年前后那场纷争最终的解决调停之办法。当然也还有当年笔架山煤矿的开发与归属问题,不过这更接近五磜区域。
故而,也在一定程度上可将这场纷争看成是宣河从长汀划归连城的预演,数年之后,果然在行政区划上,当时的龙岩地委行署通过福建省人民政府发布政府令函,做了比较合理的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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