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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派维加斯笔会发言纪要(下)

 cxag 2024-03-10 发布于辽宁

  (四)马玢(纽约大学硕士,电机工程师。现居洛杉矶)

图片马玢

论题——浅谈学习余派的“尺寸”

      我很惭愧,我是这次研讨会参加者里年纪最小的,在水平上也是余派的小学生,请各位老师批评指正。因为我们喜爱余叔岩的唱腔,我们都迷十八张半,听了无数遍了。我们迷的不仅是他一个人,其实是余叔岩代表的京剧最高水平,黄金时代的那种风格。拓展到不仅是他的师父谭鑫培先生,那就是杨梅余——杨小楼、梅兰芳、余叔岩。这是三大贤。然后我们还可以拓展到王凤卿、裘桂仙、杭子和、李佩卿、王少卿、王瑞芝等等各个行当、场面上的所有的这些大家,他们的风格都是我们所着迷的。余叔岩是这个群体的代表,他是一个精华的体现。

      那么从学习的角度来说,怎么入手呢?仅仅是在十八张半这个教材,听了一万遍了,我们其实也很迷惘,也需要很多辅助的东西,来帮助我们去理解余先生的十八张半的宝贵资料。首先说余派的尺寸,就是它所代表的那个京剧黄金时代的尺寸,就是一个流畅、大方。他不折尺寸。因为现在的京剧有很多,其实说派和派之间的差异,不见得那个时代有那么大,反倒是我们现代的很多流行病,是那个时代是谁都没有的。举一个小例子,有一个气口,就是余先生《乌盆记》“望求老丈把冤伸”。气口在“6”和“1”之间。很多后代的演员唱的都是(模拟现代流行唱法)在“2”“3”之间,卯足劲拉长腔,“拉鼻儿”。这个气口在《上天台》《借东风》各种各样的戏里,这是一个很常见的二黄的最后叫散的一个腔。现在都是这种气口,但这种气口我们在文革以前我们在任何名家嘴里听不到,您说马连良先生,他跟余先生的师承其实差别很大。马先生虽然也打过谭派老生旗号,早年也唱余派戏,但是他有大量的孙派的、奎派的,有很多很多。他是非常综合的,但是我们听马先生的《借东风》:“……时机到难逃罗网,我诸葛假意儿祝告上苍”,和余先生劲头是一样的,它是很流畅的,它在最低音有一个小的停顿,几乎可以有气口或者没有气口,它就这样上去,它绝对没有那个(模拟现代人唱)。这种我觉得样板戏之后造成这种流行病,然后这种折尺寸的这个地方不仅仅是在唱腔中体现,它在方方面面都有体现。昨天李先生唱的《失空斩》特别好,就是很流畅大方;而陈平一老师打的鼓,就是这种风格的体现。昨天谢叔叔在饭桌上说到“不能关门”,指《失街亭》的摇板“先帝爷”,到第三句是“但愿得此一去”,现在很多(模拟胡琴音符),就把它关住了,是很不可取的。因为诸葛亮的这种身份,此处他不能“关门”,他应该是流畅的一直圆着板走的,这都是余派的这种尺寸。比如说《坐宫》,旦角出场“带路啊”,【小锣抽头】,即使是梅先生出来也是鼓键子加重几下,就出来了,绝不会说切住,再“大大大”单开一番【抽头】,我们现在看到台上现在有很多这样。对,你是追求这种以折尺寸、扳节奏的代价,来实现一种火爆,让观众叫好。那么我觉得比起谭鑫培、杨、梅、余这种高级、流畅的审美,我认为这个是格调有所下降。这是我想谈的第一点。

      第二点,从我们学习十八张半的唱腔来说,我们应该不仅仅是局限于十八张半的唱腔,我们应该把唱腔拓展到全剧,李先生唱《打渔杀家》把所有的【摇板】【流水】等“非核心唱段”都唱下来,我觉得这是值得提倡的,给我们一个很好的示范作用。我们学戏、背戏,不仅是主角的唱、念,也要把所有的配角的唱念,文武场都学会,(如同把全剧录音完整复述一遍)。一个戏的气质的体现,在以上所述的每一点。一开戏,鼓师开出的【大锣圆场】,就应该定了这个戏的气质的基调。后边每一个锣鼓点子、过门,配角的每一句唱、念,无比在体现这个戏的气质,在此基础上才能有主角唱腔的感情、人物的体现。余叔岩先生唱的唱片,他每一个其实都很有感情,很有人物。我们越听,他的那个人物感是很强的。我们听谭鑫培先生的唱片也是这种感觉,很感人的,那么我们说,唱的要素:字、音、气、节、情,那么就是说字、音、气、节这唱的四大要素,那么在这四大要素的基础上,我们最后要实现这个情,实现这个人物感情。比如说《捉放曹》他《行路》也录了,《宿店》也录了,这是《捉放曹》最核心的两个唱段,但是到《行路》,已经是剧情的高潮,陈宫的心情达到顶点或谷底了。那么我们平时唱,直接就“听他言吓得我心惊胆怕”,我们自己内心,是没有心理准备的,无论如何不可能唱出那种陈宫真正的那种劲头的。所以余先生劲头不仅仅是他的技术,也需要他表达这个人物信念感、心力,这个心力是通过前面一点点铺垫到的,即使不演《公堂》,你只从《行路》开始演,捉放曹有三个【撞金钟】,(当然其实是有四个,因为后面两个反西皮,那两个【撞金钟】在一起,)一般说有三个【撞金钟】,这三个【撞金钟】他是不同的人物的感情的递进。第一番【撞金钟】是他跟曹操出来,大家都很疲劳,跑了那么远,俩人就骑着马,那个年代也没有汽车,也不能中间加油,非常的辛苦。曹操:“八月中秋桂花香”,陈宫:“路上行人马蹄忙”,画面和疲惫感是很足的。到第二番【撞金钟】是曹操已经杀了人了,然后再起【撞金钟】,它是起【撞金钟】,然后从【撞金钟】转到了一个【长锤】切住,起【望家乡】,“背转身来自参详”,陈宫由“悔”到“恨”到“悔恨交加”的情绪的递进。第三番【撞金钟】是面对吕伯奢,满腹心事不能说,强压着,“陈宫心中似刀扎”,难受。陈宫的心中的这种撕扯,这个艺术形象的张力是一点点铺垫,一直到“听他言”这里达到了一个爆发。那么如果我们能够有前面的这种,我们把曹操和陈宫的每一番,和吕伯奢每一番的散板、摇板、流水一点点的都唱到这里的时候,我们“听他言”的感情是非常自然地流淌出来了。到《宿店》也是,《宿店》它是“叹五更”,那么每一个更都是很有作用的。昨天唱《捉放曹》的时候,平一老师特意打了五更,我觉得这都很有作用,因为每一更它都有作用,它都有它的情绪的变化一个递进,到最后他的到五更的时候,他的回忆达到了一个巅峰,所以说我觉得我们学习十八张半应该把余先生的每一出戏,他的代表作,应该把他的前后的,如果能够有配角,我们能够有朋友互相搭一把。昨天我也不揣冒昧给李先生搭花脸,虽然我的水平很低,但是我觉得有一个气氛,使这个戏完整,不“干”了。

        我觉得增强一个戏的气氛很重要,要造景,您说京剧的布景很简单,最复杂的像《空城计》,不过是有一个城楼。平时就是一桌二椅,非常简单,那么我们这个景是在哪造出来的?景是在演员的唱念做打里造出来的。我们听余叔岩,“一事无成两鬓斑,青山绿水常在面前”。你听他唱,你就觉得有景,你就觉得他在骑着马,看到青山绿水,他能造出来景,《桑园寄子》也是特别有造景感,“走青山望白云家乡何在”。我有一年去西藏,在五千米的唐古拉山口,突然生出了一种内心极其孤独的感觉,就想起了“走青山望白云家乡何在”。虽然我没那么惨,但是那种悲凉,那种动人,一下就到自己内心的最深处。唱腔他就有这种造景感,但这种唱腔的造景感,除了歌者本人的歌唱素质以外,我觉得也离不开我们对于锣鼓。我们一定不能只是学习唱腔,要对文武场的知识都要学习。“走青山望白云”前面先是要撤锣,而且是一个很很大方的一个撤锣,很沉重的一个撤锣。然后起这个铙钹夺头,铙钹夺头一般都是打生病的人,这个是很少的,铙钹夺头,打不是生病的人,但是因为他那个状态比生病还不如呢,太惨了。所以就说这些都形成了他的我们唱腔的气质。所以特别昨天平一老师打的《失空斩》,确实给了我很大的震撼,为什么?您说他也不是专业的鼓师,他也不是常打鼓,但是他打出了《失空斩》的气氛。《失空斩》是老生戏里最难打的,你说他也没有什么高难度的点子,他点子都是简单的,就打出诸葛亮的人物的气质。当然昨天都是唱腔,最难的“三报”还没打,“三报”更难打了,但是就说它都是这种软撕边,你要是打得太冲了,他就完全不是诸葛亮的这种气质。

      再比如,说《空城计》【乱锤】你绝对不能长调(门),这个戏【乱锤】如果一长了调门,那就不符合丞相的身份了。这些细节,锣鼓经就是那么百十来个,甚至常用的就几十个,但是怎么能够在有限的锣鼓经中它能体现出各个戏无限的气质。那么只有领会、感受到了这些戏的气质,我们才能唱出这个气质。如果我们仅仅说是把我们的想法都只依托在唱腔上,那么我觉得想法是不够的。所以我们一定要去欣赏去学习杭子和先生的鼓,李佩卿、王瑞芝先生的胡琴,他们都是百分之百体现余叔岩先生的唱腔精髓。对此,我们只有感受到才能唱好余派。这是我对学习余派的一点很浅的体会,谢谢。

  主持人:刚才马玢说,昨天李先生唱的全部《失空斩》吸引了大家的高度关注。为什么呢?因为唱的、打的、拉的,以及司马懿、王平、马谡的配合,有了环境和气氛,体现了全剧的一种完整性,让大家入戏了。这和单纯模拟一段段“十八张半”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唱段是依附于戏的,通过置身过全剧,有锣经的烘托,才能准确描绘每个唱段的节奏和感情。只有歌者能够入戏,才有可能引导听众入戏。记得以前香港的华丰、振兴票房也是这个玩法。有一次我在那里唱《捉放》过程中,我身旁一会儿上来一个曹操,一会儿上来一个吕伯奢,使得整戏的唱腔结构完整了。还有一次我在那里有幸见识到邹苇澄先生,他也是见缝插针,给别人当配角“搭架子。(卢德先插话:邹苇澄是文化名人,也是画家、名票,他在台湾的堂号是“寒山楼主”,与“夏山楼主”差一个字。)当年我在北京的票房也常见刘曾复、吴小如给别人搭戏、唱配角,缺什么来什么。这里既体现了票友之间的帮衬精神,也表现出老辈票友“肚子宽”,会得多,以能为贵。马玢这篇论文提出,真想学好,就不能只顾自己的那点玩意,还要晓得整体,这是有利于提高的一种学习方法。

          接下来发言的是谢敦贤。

  (五)谢敦贤(宾夕法尼亚里海大学博士,现居马里兰州)

图片谢敦贤

论题——余派念白初探

      “千斤白口四两唱”,可见念白比唱难得多。一般票友即使唱得不错的,也不一定念白与唱水平相当。唱可以按照腔、旋律来模仿,但念白就得靠自己了。大凡念白要从单个字、句子调值、人物语气、轻重缓急等多层次的循进,才能达到良好的效果。现将这些方面分为三个层次来讨论。

  单字的念法:单字的念法须按照尖团、上口、四声之规律,余派对字的念法一般遵循以下规律:四声以湖广音为主,少量掺入京音,并启用入声字。阴平、上声高念,阳平、去声低出。入声在谭、余派的唱念中出现是个事实,我认为入声的加入开阔了四声的运用。念白中尖团字要分明,上口字可灵活运用。另外,掺杂京音比率如何,能使得念白有韵味,就要看演员的功夫了。

  句子调值:主要是考虑多字合并时,如何运用三才韵将湖广音和京音混合,使得句子念来自然流畅。

  人物语气、轻重缓急:有了以上基础,才能进一步把出字的口劲加上,最后还要揣摩人物与场景所应有的语气,这样的念白才显得自然、洒脱,接近于白话,但又不失京戏特有的程式和艺术加工。

      念白有上面1和2的基础后,就能念得比较像京戏了,但于高标准来说,这还不够。同样的调值运用在不同的戏中,就要有变化和调整以致合乎戏理,这就是以上的原则3。

      余派的念白正是遵循了这个规律,完全锁定在京戏的艺术框架内,给人以韵味醇厚的享受,但又不失自然之美。它对湖广音与三才韵灵活运用,听来特别入味醇厚。譬如《八大锤》的念白,湖广音在这出戏中算是拿足了,戏里戏外都得用它。戏里是认湖广老乡,戏外乃唱念之湖广音程式。这段念白前面有两句摇板,虽是一带而过,但细品还真觉得处理得考究。“这几天”,“怎能够”都以典型的湖广音唱法来行腔,听来相当顺畅。(模拟余叔岩念白)“来此已是”是一带二过的语气,所以“已”掺入京音低念。对多次出现的“老太太”,余这里的“老”字都用京音低念,正合认老乡恳切的口吻。念白中遇到长句时,余的湖广音处理相当巧妙,如:“我就是新近狼主收留下的一个残废人,取名苦人儿,就是我啊。”这么长一句,前面平平叙过,而在“取”字上先强调一下,然后在“苦”字上用强滑音突出重点,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又如:“但不知那陆老先生他的后人还有无有啊?”一句中的“还有无有啊?”湖广音十足,既自然又俏皮地引出了陆公子的下文。这种念白的功夫之深,绝非一日之寒。短短一段对白,就有很多亮点,每每聆听至此,不禁叫绝。

      另举例:

      (1)《八大锤》的评话开篇词:“前(尖字)人田地后人收,说(入声)什么龙争(上口)虎斗”。入声的掺入可以拓宽四声,便于更确切地表达戏理。譬如:《朱砂痣》慢板中的“细说”,“说”字可高可低,就有两种唱法,但若细细琢磨当时人物的语气,个人觉得还是低唱更合适些。

      (2)《搜孤救孤》的公堂念白,层层递进,犹如唱段中的“原板转二六再转快板”的感觉。前段叙述(好比原板尺寸),“谁想”(开始转二六),“小人本当”(犹如流水、快板)。尤其是在节奏加快的最后一小段,以突出“知情不举者”而将节奏站稳,然后又回到快速,真可谓以变化而求不变(快板整体尺寸不变),异常精彩!以致观众产生共鸣而情不自禁地喝彩。

  主持人:这位谢敦贤先生虽然是物理学的博士,但是他的京剧知识非常系统。有一次我在华盛顿遇见一位梅派票友,唱得蛮规范,问是谁教的,回答说是谢敦贤。我很吃惊:一个老生余派票友居然还能教梅派青衣。原来谢敦贤是在网上教唱京剧,在美国默默地做文化公益。在昨天的预备会上,他为了今天的发言准备了七个题目,由于时间关系刚才只讲了其中的一个。关于念白的重要性,记得老师往往会说,唱戏要像说话一样自然流畅。有一次我问刘曾复先生怎样才能提高?他说我给你说一出《盗宗卷》吧。原来这出戏是以念白为主的。可惜由于当时我在北京工作特别忙,没有时间学这出戏,失去了这个机会,事后感到非常遗憾。

      下面请陈平一教授发言。

  (六)陈平一(上海戏剧学院教授,一级琴师)

图片陈平一

论题——关于余叔岩的三位琴师

      很荣幸受到李先生的邀请,感谢卢老师为大家提供了平台,感谢在座的各位老师对我的喜爱。

    不管哪个流派,唱腔的形成都离不开胡琴名手的参与。杨宝忠之与杨宝森,李慕良之于马连良,汪本贞之于裘盛戎,何顺信之于张君秋,徐兰沅、王少卿之于梅兰芳等,例子不胜枚举。今天是我们余派的专题的研讨会,那我主要讲一讲余叔岩先生的三位琴师,他们之间的风格对比和统一。

     首先讲李佩卿,余叔岩的18张半唱片当中,有12张半是李佩卿伴奏的。在李佩卿之前的名琴师,有梅雨田、孙佐臣、陈彦衡等,那时候的伴奏风格,是比较刚劲有力,是简洁朴实的旋律。到李佩卿以后,就比较刚柔相济。那时期的那种审美,就胡琴一味的要求要拉得要响。到李佩卿这,就不是特别突出响,而是要突出一种韵味。伴奏的风格上,音符有单有双,单双结合。单的:对唱腔能够撑得住。双的:在单的基础上,对拖腔的气氛和效果起到了一个更好的作用。单的时候,他拉法对唱腔不会有约束,如《上天台》“姚皇兄休得要告职归林”一段中,“姚皇兄休得要”一句中的“休得要”几个字,伴奏与唱腔几乎完全一致;“叫寡人怎舍得开国的元勋”中的“叫寡人怎舍得”几个字,单字托腔的胡琴与唱腔也几乎一样,这些地方听上去胡琴和唱腔完全“粘”在一起,弓子长短和轻重完全配合着演员的劲头和语气。如果拉双的,很华丽,但是没有这种力度。演员唱起来,感觉琴师劲头没托住。

      我小时候和从鸿逵先生学习,他告诉我余叔岩唱的声音不是很响。所以说李佩卿的琴音跟余先生是合二为一,水乳交融。如果胡琴太响,会搅和余先生那种味道,那种小弯儿、小技巧,那种滴溜劲儿,那种中锋行腔。

     在李佩卿之前,余叔岩有孙佐臣、陈彦衡操琴,到了大概是1918年,在天津的一些朋友介绍下,余叔岩跟李佩卿碰一下感觉,很合适。余叔岩带着李佩卿回到北京。余叔岩希望有一把自己非常合适的胡琴,而不是借助前辈名琴师的名声来托自己,他想形成自己的一种演唱风格。回北京以后,大概有一年没有演出,俩人在家里,就是一直在练习,研究。一年以后,一鸣惊人,就形成了余叔岩自己的一种演唱的风格。

      李佩卿的拉法,一是我刚才说的单双结合,还有一种就是套子拉法,就是你比如说那个音符反复使用,在《卖马耍锏》唱片中,他连续使用“1532”,你一听,这拉的什么呀?跟唱没在一块儿!但你合在一块,它是一整块西瓜。它那一半儿,音乐术语叫“支声复调”,两个轨道,唱是一个轨道,琴的伴奏是一个轨道,最后殊途同归。这也是余派的伴奏风格,较之其他流派一个不同的方面。

      从四爷(从鸿逵)告诉我,余派的唱腔的节奏比较紧凑,所以琴的拉法,不能有大扳大撤,必须要跟唱腔融为一体。比如说《捉放曹》里面“花随水,水不能”之后他垫“5 1”,两个单弓,现在一般都是拉双的”76 12”,他为什么要单独强调,尤其这个“1”呢?一个是给演员一个换气,另一个是突出后面那个高音,“恋”的“25”。“5”在老生当中是一个比较高的一个音,单弓的“1”它就会有一种蓄势待发的感觉,这是一个特色。

      还有,余叔岩有时候唱腔往后坠,稍微拖一点,但胡琴紧跟着紧接上去。比如《打棍出箱》里面“我往日饮酒”,他就是往后拖,那你琴跟唱腔完全一样,节奏就拖下来,所以琴要走在前边。这两个小例子是说李佩卿对节奏的把控。

      再比如《桑园寄子》最后一句,李佩卿拉散板,不像一般的平稳的拉法,他弓速比较紧,紧的特点就是能拖得住演员的气息,弓速一慢的话,演员的气觉得上不来。而且琴要有一种造气氛的感觉,这种拉法较之前人也是不一样的。

     李佩卿之所以拉的音比较单,还有一个原因,因为余派节奏比较紧,比如《战樊城》“就该有圣旨到樊城”,拉双的,尺寸就上不去,他必须拉单的,于是一下,节奏就推上去了,有力度。演员还能籍此提气。

  据李志良先生说,他是他觉得他父亲的拉法并不是跟余叔岩音符完全贴合,而是自己有一套。有时候你把他的琴把唱拿掉以后,就听不出来这是哪句唱腔啊?这就是有他固定的一套东西。他就是以不变应万变,如果跟演员都走得一样,琴声就不能突出。比如说唱的音是单的,他要裹一个双点,或者走其他旋律,到了最后主音回到唱腔的音。有点像和声,有点像复调。

  李佩卿的定弦也有一个特点,阴阳弦比较重。因为丝弦的你如果严格纯五度,外弦的音色瘪,没有那个明亮漂亮的音,外弦要高一点儿啊,好听。还有就是,余叔岩先生的唱法,为什么感觉他唱得有味,他并不是完全12平均律里的那种音准。《空城计》“亮一亮琴音”,”221756”,音太准没有那个味儿。琴要模拟人声,听李佩卿,没听余叔岩唱了,听他的琴音,拉出来就知道这是余叔岩要唱。他的手音,琴音都跟余嗓音,贴合度很高。还有,余叔岩的调门早期比较高,定弦的阴阳弦,他里弦跟外弦的音域比较宽,距离大了,张力就大了。余的调门高,有时候音色会有点细,里弦低了以后它音厚。所以李佩卿的伴奏风格,多使用里弦比较多。就有种立体声的感觉,就是低音。西洋乐队有高音声部,中音声部,低音声部,然而那时候京剧伴奏比较简单,要求“一把胡琴要拉出一个乐队”的效果。

  再讲一下朱家夔。朱家夔录的这几张,有《捉放宿店》《打鱼杀家》《失街亭》《摘缨会》《乌龙院》《打严嵩》等。我觉得他的主要还是延续了李佩卿的风格,只不过他没有像李佩卿拉得这么“骨立”,但是他拉的风格是比较规整、比较平和,不搅和。比如《摘缨会》的一段 [ 西皮三眼 ]“劝梓童休得要把本奏上”,中间的过门基本都是“单拉”的,延续了李佩卿的拉法。第一句结束后的过门和李佩卿伴奏的《捉放曹》里的“这才是花随水”一句之前的过门是一致的。下面的大过门也基本都是如此。再如“听孤王”后面的小垫头(“天降下”后面小垫头同此),而不是拉通常的,这和李佩卿伴奏的《捉放曹》里的“这时候”后面的小垫头是一致的。“都只为斗越椒”一句的“都只为”后面的小垫头,朱家夔和李佩卿伴奏的《空城计》中“我本是”后面的小垫头是一致的,最后一个字落在外弦,与接下来要唱的里弦的音符区分开来,避免按照一般规律垫。

  朱家夔的伴奏也常使用一些固定的套子,例如《捉放宿店》中“吕伯奢可算得”一句的“可算得”,“有谁知此贼的”一句的“此贼的”以及“一家人俱丧在”的“俱丧在”几个字胡琴都是6,这在王瑞芝的伴奏中也经常使用(见后文),可见这是一个固定的余派套子,以不变应万变,既舒展又从容,能应对很多腔。朱家夔有些与众不同的处理,例如《打鱼杀家》《失街亭》两段 [ 原板 ] 的过门最后,不同于一 般推弓下去,而是把 6 改成了上弓,这是一个特别之处,今天已很少有琴师这么处理了。另外朱家夔拉《失街亭》的起首过门是用 [ 西皮三眼 ] 过门起, 这和王瑞芝的拉法是一致的,是一种余派的特色, 显得节奏紧凑,显得有气氛。但朱家夔的过门和王瑞芝的过门在具体旋律上是有差异的,对比王瑞芝空拉《失街亭》录音可以听出这种差别。

      接下来说王瑞芝,他特点就比较明显了。因为他是在余叔岩的晚年跟孟小冬一起学习,余晚年的领悟,理解,对唱腔的发展,都体现在孟小冬的身上。随着唱腔的风格变化,伴奏的风格也要变化。王瑞芝在延续了李佩卿许多拉法的同时,兼学了梅雨田。另外包括陈彦衡、孙佐臣(的玩意儿),在他的伴奏里面都有体现。王瑞芝的风格,旋律也是属于比较古朴大方一路,没有特别快的特别花哨的东西。与他的同代的琴师(尤其是杨宝忠)相比较,他的音比较单,拉得比较连贯。

  杨宝忠断奏法多,借鉴西洋的小提琴,创造了自己的风格。比如说《洪羊洞》,“皇王恩重”“67653”,杨宝忠就停了,但王瑞芝不停,裹着走。杨宝忠停,跟演员气口一致;而王瑞芝就是连贯,在流畅当中有一种律动的感觉,旋律的律动,往前推进。推进怎么推?使用附点,贴腔,就让人感觉旋律不平。因为他没有太大的节奏变化,你老是这一股劲儿的,听着平淡啊,所以他一定要有变化,有弹性。因为余叔岩的唱腔有弹性啊,像抽陀螺。王瑞芝拉琴,上弓、出弓快;下弓、音尾就不同了。要有这种喇叭口状的音形,显得音厚实。下弓是味道的体现,上弓是力度的体现。演员要劲儿的时候,琴师弓法要倒到上弓一起走,演员就会感觉到“给劲儿”。

  王瑞芝虽然说旋律比较连贯,但在连贯当中做出强弱,做出刚柔,这就很难。就跟余派唱腔似的,他没有节奏剧烈变化,圆着尺寸走,完成所有的技巧,这琴也是。所以你说余派有什么特点?你表面看不出什么特点,挺平稳大方。但韵味在里面,很深奥。杨宝忠的风格比较新颖,旋律比较双,相对于王瑞芝来讲比较花哨一点,舞台气氛比较好。王瑞芝相较于李佩卿,他也发展了,比李佩卿双。随着时代的发展,观众的听觉审美也发展了。

  据蔡国蘅先生说,王瑞芝先生跟他讲:李佩卿的风格单音多,劲头足。李佩卿比较讲究骨子,跟余早年的唱法有关系。因为早年唱法节奏快,如果拉得双,尺寸拽下来了,速度上不去。而余叔岩教孟小冬的时候,比如说《搜孤》“娘子”,和唱片的节奏就不是完全一样,略微稳一点。于是王瑞芝的旋律就双一点,裹着走,托着走。但是,他的理念,和李佩卿一脉相承,也是支声复调,他也不跟唱腔走得一样。“你我舍亲生”中,“亲生”旋律是“332332”,胡琴“3521612”,裹着走,殊途同归。这个方法,前人除了李佩卿使用,在梅雨田为谭鑫培伴奏的《洪羊洞》“自那日”这段里唱“飞行”二字时,也是这样。《宫门带》也常用这个技巧。

  最后还有一点,拉得双,流畅,但是感觉又不能“溜”,就是很滑,滑溜。胡琴要勒得住,快而不乱地往后勒,要有阻力。这是一种很难描述的感觉。余派伴奏的特色很多,时间关系,这里只能浅谈一点,还请各位老师指正,谢谢!

  主持人:这篇论文是本笔会唯一从琴师角度来谈的。陈平一教授对余叔岩三位琴师的介绍和分析,给我们许多启发。或许一般票友还看不到这一层。大家在吊嗓子或者表演时,有时觉得舒服,有时觉得别扭,这当然主要在于主观因素,然而琴师的能动作用决不可忽视。尤其若是还想表达好流派风格和韵味,那么琴师的提托和引领就更显重要了。现在中国大陆一些涌现出来一批主动追随或借鉴李佩卿、王瑞芝伴奏方法的中青年琴师,呈现了百花齐放,表明审美意识在拓展和提高,这是志士仁人共同努力和弘扬的结果。我老师迟世恭先生告诉我:什么时候你会选择琴师了,你就进步了;什么时候你懂得怎样选择打鼓佬了,你就更加进步了。刚才平一的发言,为我们大家在寻求提升水平的路径时,提供了一个视角和思路。

  (午饭后继续开会,由卢德先先生主持)

  卢德先:下午第一个发言是佟绍祖先生。佟先生早年在台湾国剧界是乐队里的老手,六场通透,帮名琴师王克图弹月琴。大陆名琴师燕守平来台湾访问跟他合作以后,亲切地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做“宝岛佟”。下面,请出“宝岛佟”!

  (按:佟绍祖发言略。参与即兴发言的还有马里兰州的老票友谢荣璋、洛杉矶的鼓师戴明耀等,均从略)

  主持人:最后我们请李大伟先生作总结发言。

  李大伟:

         我不是系统做总结,只是即兴谈一点儿感想。

       会期比原计划延长了,从上午延续到下午,高潮迭起,有很多新意,可是限于时间,还是没能让每个人畅所欲言。好在这只是第一次,笔会以后還要搞,将会不断完善和提高。

       从我个人来说,感觉今天的论坛于我收获很大。诸位高论迭发,不仅使我茅塞顿开,而且可供我以后回味和消化。这次还有个意外:来观摩的谢荣璋老先生,他的即兴发言开拓了我的认知。这位毕业于圣约翰大学的94岁老票友居然说,他之所以迄今为止还能耳聪目明,气定神闲,是由于对余派艺术的一辈子爱好和研习。老人家在这几天清唱活动中的活跃表现,是这次余派维加斯笔会的祥瑞之兆。

       对于海外的余叔岩文化研究,我想说,梅杨余是京剧黄金时代的三峰并立,他们的美学内涵是一致的。对此,我们不能停留在宣传和自娱的层面,还需要用好海外的资源,开展学术的研究和交流活动。我们从解剖余叔岩这一只麻雀入手,有利于揭示京剧艺术真谛,“中正平和“的文化品味,从而对儒家的“中庸之道”有所体会和认识。我们争取把海外的专业京剧演员和业余爱好者结合起来,利用翁老师来美国的这一股东风,依靠在座这么多的精英,包括平一、马玢这样的青年才俊,以这个人才群体为基础,携手同行。我们还要开大门、走大路,结合更多的志同道合者,一道来提高研习和推广余派艺术的层级和质量。 

       余派维加斯笔会贵在坚持,要从小事做起,一步一个脚印。最忌讳的事情就是昙花一现。希望大家持之以恒,认认真真地思考,研究,不断拓荒,讨论相关议题。我们将在合适的时机出版、发表相关研究成果。

       数十年来,纽约余派小组有一个很好的传统,就是坚持门槛,重视人品,认真切磋,和谐共处,没有一些旧票房的(不良)习俗;希望余派维加斯笔会能够延续这个传统。诚然,以前的余派小组的活动局限于清唱自娱,而这次维加斯笔会就好在弥补了这个缺陷。今后我们计划两条腿走路,一个是纽约余派小组,一个是余派国际笔会,各有侧重。这是初步的想法,今后希望大家帮助我们不断完善。拜托大家继续支持笔会活动;不仅自己积极参与,还要引荐学有专长的余友来支持和捧场。

       谢谢大家!

图片笔会现场照片

  作者:美国余派笔会 https://www.bilibili.com/read/cv32665615/ 出处:bilibi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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