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近照) 内容提要:人类通过语音相互沟通的漫长历史导致早期读者仍然保持着对听觉渠道的“路径依赖”。诵读不止让作品中的文字发出声来,更重要的是让读者通过声音来理解作者的意图与作品的意义。一些作家之所以热衷于诵读表演,是希望以这种形式来传播作品的声音形态,让书写中被省略的信息在诵读中得到恢复和还原。中西阅读的一大区别,在于国人对偏僻的汉字大多略知其义(从字形上猜)而不知其音,使用拼音文字的西方人则几乎能念出每一个单词,却又不一定都明白这些单词的意义。汉字的以形夺人造成了视读对诵读的干扰,因此才有前人对诵读和背诵的大力提倡。默读(内心诵读)作用于读者自己的内心或曰内耳——之所以在大脑中再现“声音的系列”,主要是为了体察文学作品的声音之美。齐读作为汇众声于一体的集体诵读,能使参与者获得一种与群体同在的共时性体验。诵读的本质是把文字转化为声音,这对视听失衡的当代感官文化来说是一种有益的补偿。 关键词:诵读;声音;叙事体验 (雷·韦勒克、奥·沃伦:《文学理论》) 一、诵读与理解 他还说晋人郭璞的《江赋》中也存在类似的情况,其中有些字是唇音,有些字是喉音或舌根音: 引文中两度出现的“声象”概念值得关注。作者提到的三个方面——“一方面可象……之貌” “一方面可象……之声”和“一方面再可兼含比喻之义”,归纳出了这一概念的具体内涵与功能,简而言之就是“象貌”“象声”和“比喻”。“象声”即较易理解的以声拟声,“象貌”和“比喻”则是通过声音描摹来传达对事物的印象与感觉。“声象”与《原始思维》一书中提到的“声音图画”(德文为Lautbilder)有点类似,列维-布留尔发现原始民族擅长用各种各样的声音来传达自己的感知,其中最重要的是对动作的刻画,如埃维人的动词“zo”(走)可以与“bia bia”“ka kà”和“pla pla”之类的声音分别搭配,以对应形形色色的走路姿态(158-159)。需要说明的是,“bia bia”之类并非拟声词,它们传递的只是说话人对这些步态的声音印象;同理,引文中的“水势相戾之貌”和“水流漂疾击涌之貌”,也是指诵读过程中被字词唤起的水流印象。这种情况就像我们说“(某人的)脸唰地一下白了”,这“唰地一下”只发生于说话人和听者的想象之中,脸色突变其实并不会真的发出声音来。 声音上的“同感”缘于嘶嘶作响的“咝音”在诗行中点据了主导地位,这些以s开头的“咝音摹拟了风的嘶鸣”: 退特是英美新批评的代表性人物之一,这个流派的批评家喜欢以自己心目中的范本来说明其文本理念,这节文字因此被退特挑选出来作为展示自己思想的样板。他的分析让我们看到,被支流追逐的波河与生前被情欲驱使、死后被狂风吹袭的弗兰齐斯卡,从视觉上说保持着同构关系,而字里行间的“飒飒风声”又把整节诗串联成浑然一气的听觉形象,“咝音”成了但丁凭吊弗兰齐斯卡时的音乐伴奏。由此可见,诵读这节诗时如果不突出相关单词的“咝音”,弗兰齐斯卡在风中飘荡的形象就得不到生动的再现。与此相似,在诵读柳永的《雨霖铃》时,我们也应明白其中的仄韵和频繁出现的齿音,全是为了唤起萧瑟凄凉的离别情绪;李清照《声声慢》中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也是用大量齿上音来传达寡居生活的凄清惨戚之情。 二、诵读与创作 (狄更斯 1812-1870) 尼古拉·瓦西里耶维奇[按,即果戈理]把笔记本放在面前,全神贯注;他开始有节奏、庄严地口授起来,他口述得那么有感情,有表现力,因此《死魂灵》第一卷的每一章都在我的记忆里留下特殊的韵味。这就象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有规律地产生的平静的灵感一样。尼古拉·瓦西里耶维奇耐心地等待我写完最后一个字,然后,他又以同样专心致志的声调开始念下一个长句子。当念到波留希金的花园一段时,他口授的“夸张”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同时又不失其一贯的朴实。果戈理甚至离开扶手椅,一边口授,一边做着高傲和命令的手势。(艾亨鲍姆188) 引文最后用“夸张” “朴实”和 “高傲”等形容的语气、姿态和手势等,在文字稿中肯定都无法保留下来,可以看出当语音变为文字时,许多有价值的伴随信息如语气词之类也同时消失了。⑤罗兰·巴特因此说这是对声音的“阉割”:“书写文字比起口语在用字遣词方面可要经济得多,有时还经常省略连词,这在声音来讲简直不可接受,活像被阉割一般”(巴特3)。如此看来,狄更斯等人的诵读,从本质上说是作者的一种“反阉割”行为——许多在书写中被省略的声音信息,在诵读中又得到恢复和还原。 果戈理朗读得精采极了:不仅每个字都能听得清楚,而且他还时常变换声调,使朗读不显得单调,并能让听众领悟到其中最细微的含义。我记得,他是怎样用阴沉而沙哑的声音开始朗读的:“为什么没完没了地描写贫困……于是我们又来到了穷乡僻壤,又碰上一个偏僻的角落。”念完这句话,果戈理仰起头来,甩了一下头发,接着用昂扬的声音大声朗读道:“可这又是怎样的穷乡僻壤和偏僻的角落啊!”接着便是对坚捷特尼科夫的村庄的绝妙描写。听果戈理的朗读,我们感觉这好象是按照规则的格律写成的……使我极为震惊的是语言的非凡和谐。我马上看出来,果戈理如何巧妙地使用了他细致地搜集到的各种花草的当地名称。他有时加进一个音节响亮的词,这只是为了增加语言的和谐。(艾亨鲍姆187) 果戈理诵读的成功,表面上看是由于能够娴熟地把握这门艺术——如变换声调语气以及采用各种各样的姿势等,但更重要的原因还在于作品的声音形态本身:小说的“声音版”要是不够铿锵悦耳,诵读者再有本事也无法让听众感到“语言的非凡和谐”。引文中的“细致地搜集……名称”与“加进一个音节响亮的词”等告诉我们,果戈理为强化作品的声音效果是如何煞费苦心。构成作品的词语中人名最为重要,它们不但出现频率高,其读音亦关乎作品题旨。果戈理为此“到处搜寻人的名字,以便使人名都有典型色彩。他在报纸的启事栏找到人物的名字(《死魂灵》第一卷里乞乞科夫的名字就是在一家门口找到的。从前房子没有门牌号数,而是在一块牌子上写着房主人的名字);在着手写《死魂灵》第二卷时,他在驿站的登记簿上找到贝特里歇夫将军的名字,后来他告诉一个朋友说,这个名字使他想起这位将军的侧影和白胡子”(189—190)。 这个官员姓巴什马奇金。从这个字眼可以看出,这姓氏跟“鞋”有些渊源;然而,它是什么时候,何年何月,怎么从“鞋”这个词儿演变而成的,则无从查考了。他的父亲、祖父、甚至内弟乃至巴什马奇金一家人都穿长统靴子,每年只换两、三次鞋掌。他的名字叫阿卡基·阿卡基耶维奇。读者或许会觉得这名字有些古怪,是挖空心思想出来的,但是可以肯定地说,这决不是刻意想出来的,而是客观情势所使然,无论如何不能起别的名字,只能是这么个叫法。(果戈理345-346) 鞋子和小说的标题“外套”都属服饰范畴,通过“巴什马奇金”这个与服饰有关联的人名,果戈理成功地混淆了人物与其衣物之间的界限,制造出了“人穿什么就变成什么”(We are what we wear.)的滑稽印象。鞋子是踩在脚下被践踏和被忽略之物,巴什马奇金最终也是被人弃若敝屣,这个名字的发音时时都在暗示人物的命运,因此巴什马奇金想用新外套来改变形象的企图注定不能成功。了解到这些信息,我们也就懂得了引文中所说的“(这个人物)无论如何不能起别的名字,只能是这么个叫法”。果戈理善于利用词语的声义相关性做文章,俄罗斯文学批评家对《外套》等作品的语言风格极为赞赏,可惜不懂俄语的中国读者无缘体会到这一点,说得极端一些,我们从中文译本中读到的还不能说是真正的果戈理。 (果戈理 1809-1852) 马卡!你不妨把这个由两个音节组成的姓氏对自己多念几遍:你不是在其中感到了一种不祥的涵义吗?你难道不觉得负有这个姓名的人一定终生坎坷、遭受种种折磨吗?不管这个名字多么奇怪,多么不近人情,可是它必定传给世世代代:这个名字的结构很好,又很容易上口;它有着显赫的姓氏的那种一目了然的特点…… 你在Z这个字母的形状上没有看出那受压抑的姿态吗?它的形状不是正好描绘出痛苦一生的偶然的、变幻无常的曲曲折折吗?是怎样一阵风吹在这个字母上面呢?在它被采用的每一种语言里,它领头的差不多才五十个字……马卡!你没有想到有什么希世罕见之物,在它殒落当中,发出了声音或是毫无声息地破碎了吗?(转引自戈日朗154—155) 以上只是这段描述的节录,其中固然提及Z这个“曲曲折折”字母的 “压抑的姿态”,但更多还是在强调双音节姓氏“马卡”的读音。巴尔扎克为寻找这个名字与戈日朗转了二十多条街,研究了两三千个写着店主姓名的招牌,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为了让人物之名念起来有“不祥”之感,获得此人“一定终生坎坷、遭受种种折磨”的印象。巴尔扎克之所以为巴尔扎克,就是因为他在创作艺术上坚守原则、从不苟且,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他对戈日朗说的一番话,与果戈理坚持他的人物“无论如何不能起别的名字”如出一辙:“我必须给他找到一个和他的命运相称的名字才行。这个名字要能说明他这个人,表现他这个人,这个名字能介绍他就象一尊大炮老远地就介绍自己说:'我叫大炮’;这个名字必须生来就是为他而设的,任何旁的人都不能用”(转引自戈日朗148)。 我看报喜欢看分类广告与球赛,贷学金、小本贷金的名单,常常在那里找到许多现成的好名字。譬如说“柴凤英”、“茅以俭”,是否此中有人,呼之欲出?茅以俭的酸寒,自不必说,柴凤英不但是一个标准的小家碧玉,仿佛还有一个通俗的故事在她的名字里蠢动着。在不久的将来我希望我能够写篇小说,用柴凤英作主角。 有人说,名字不过符号而已,没有多大意义。在纸面上拥护这一说者颇多,可是他们自己也还是使用着精心结构的笔名。当然这不过是人情之常。谁不愿意出众一点?即使在理想化的未来世界里,公民全都像囚犯一般编上号码,除了号码之外没有其他的名字,每一个数目字还是脱不了它独特的韵味。三和七是俊俏的,二就显得老实。张恨水的《秦淮世家》里,调皮的姑娘叫小春,二春是她的朴讷的姊姊。《夜深沉》里又有忠厚的丁二和,谨愿的田二姑娘。(42) 张爱玲的意思是寻找名字为创作之始,名不成则文不立,合适的名字如“柴凤英”之类,会让人觉得有一个小家碧玉的故事在里面蠢蠢欲动,“呼之欲出”。这就是人名对叙事的召唤——一个叫得响的人名会引发作者强烈的创作冲动。小说不应千篇一律,人物也应有富有个性的名字,如果说文本中有什么词是作者在心中念叨最多的,那就是人物的名字,作为读者的我们应该意识到它们绝非作者信手拈来。张爱玲还谈到符号后面的意义,认为即便是数字也有自己的韵味,这些都不无道理。不过有些韵味属于作者个人偏好,不一定要与大多数读者求得一致,像“三和七是俊俏的,二就显得老实”这样的说法便值得商榷。⑦ 三、诵读与视读 鲁迅将汉字之形置于音和义之前,因为他认识到“文字初作,首必象形,触目会心,不待授受”。[①]韦勒克和沃伦如果通晓汉语,当他们看到引文中那些带有“山”“氵”“艹”“鱼”偏旁的汉字系列(以示山高、水大、林丰和鱼多),或许会对自己的提法再加斟酌。汉字作为一种表意文字,其形貌与结构远比拼音文字复杂,国人在阅读一个个汉字时先要目察其形,然后才能及其音义;与此形成对照,拼音文字组成的作品则可径直读出。于是对中西文字的阅读就有了这样一种区别:对于许多偏僻的汉字,国人大多是略知其义(从字形上猜)而不知其音;西方人几乎能念出他们读到的每一个单词,却不一定都明白这些单词的意义。 崇山矗矗,巃嵸崔巍,深林巨木,崭岩嵾嵳。九嵕嶻嶭,南山峩峩,岩陁甗锜,嶊崣崛崎。振溪通谷,蹇产沟渎,谽呀豁閕,阜陵别隖,崴磈㟪廆,丘虚堀礨。(司马相如124) 引文的字数总共才50多个,却有20多字带有“山”旁,另外还有一些字带有“木”“土”“石”“瓦”“谷”“水”等相关偏旁,它们给人的感觉是一座座大山带着土石林木等扑面而来,读者还未来得及辨识这些字的声音和意义,第一印象就被眼前的“崇山矗矗”所抢占。以形夺人的做法在汉赋中俯拾皆是,班固《西都赋》的“玄鹤白鹭,黄鹄䴔鹳,鸧鸹鸨鶂,凫鷖鸿雁”(29)连用10多个有“鸟”旁的字。此类手法确有堆砌文字之嫌,今人很难理解前人对“码字”竟有如此浓厚的兴趣,不过这也造成了汉赋“繁类成艳”“蔚似雕画”的风格。偏旁相同的汉字属于“半字同文”,唐诗中也有一些句子聚集了相同偏旁的汉字,如王维《辛夷坞》中的“木末芙蓉花”与杜甫《热》中的“雷霆空霹雳”,韩愈《陆浑山火一首和皇甫湜用其韵》中甚至一连出现了这样四句:“虎熊麋猪逮猴猿,水龙鼍龟鱼与鼋,鸦鸱雕鹰雉鹄鵾,燖炰煨熝孰飞奔”(685)。前三句用“走兽”“鱼鳖”和“飞禽”三类偏旁集合起各类动物,列成陆水空三个方阵在读者眼前经过,第四句燃起“燖炰煨熝”四把大火,将这支动物军队烧得抱头鼠窜。但在偏旁部首上花费太多心思不是文学正道,《文心雕龙》因此有“练字”一篇,其中总结了“避诡异”“省联边”“权重出”和“调单复”等四条营造视觉美感的原则。“避诡异”指避免用复杂难看的字来影响观瞻,“省联边”指“半字同文”的字不宜多用,看得出来刘勰并不赞成在字形上大做文章。 他们能够把这首诗拼合起来,也能够把它拆解开。他们能够标出诗歌的韵律——他们知道每一行有哪些重音,他们能够找出不和谐的读音。他们诵读着诗歌,在课桌上轻轻地打着拍子。他们仿佛听过十四行诗。这样的事没有几个美国学生能够做得到,至少以我的生活经历看来如此。我们美国人读的诗歌不够多,无法分辨其中的音律,这种技能就连受过教育的人都失传许久了。但我涪陵的学生仍旧保留着它……能够把一首诗歌背诵出来,并切分其韵律,这样的美国人到底有几个呢?(海斯勒46)⑨ 海斯勒在此对中美学生的诗歌学习做了对比,他认为中国乡下学生辨识诗歌音律的本能来自诵读和背诵,相比之下美国学生由于诵记太少而不具备此种能力,这一不带成见的观察引人深思。总而言之,汉字的以形夺人造成了视读对诵读的干扰,因此才有前人对诵读和背诵的大力提倡,只有清醒地意识到这种因果关系——干扰是因,而提倡是果,我们才能真正理解并珍惜自己的诵读传统。 四、默读、齐读及其他 我们知道正当我们在唱这些歌的时候有其他的人也在唱同样的歌——我们不知道这些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们身在何处,然而就在我们听不见的地方,他们正在歌唱。将我们全体联结起来的,惟有想象的声音。(141) 没有任何其他事物能够像语言一样有效地在情感上将我们和死者联系起来。如果说英语的人听到“土归土,灰归灰,尘归尘”(译注:Earth to earth,ashes to ashes,dust to dust,英美葬礼时,牧师经常在棺木下葬前诵念的字句。)——创造于几近四个半世纪之前的一句话──他们会感觉到这句话如鬼魅般地暗示了跨越了同质的、空洞的时间而来的同时性。这些字眼的重量不只来自于它们自身庄严的意义,同时也来自一种仿佛是先祖所传递下来的“英国性”(Englishness)。(140) 引文使用的“联结”是一个重要概念,齐读不仅使诵读者通过语音与周围的同伴相“联结”,还使其与正在诵读的经典包括其作者发生“联结”,甚至与古往今来的诵读者相“联结”──“将我们全体联结起来的,惟有想象的声音”。如果说“土归土,灰归灰,尘归尘”对应的原文语音让“说英语的人”感受到“一种仿佛是先祖所传递下来的'英国性’”,那么对中华经典的诵读也会让国人感受到世代相传的“中国性”:毕竟许多经典是在口耳相传的时代形成的,其中许多表述令人如闻謦欬,仿佛往哲先贤就在自己身边。安德森说“民族就是用语言──而非血缘──构想出来的”,这一认识目前已经获得了基因学上的证明,例如全世界最大的民族——汉族,就是杂糅混血的产物。罗宾·邓巴从人类学角度对此观点作了有力的补充:“语言起初发展成各种方言,最终变成互不理解的语言,是因为地方群体在面临其他群体的竞争时需要辨别群体成员身份”(邓巴219)。换而言之,判断一个人是不是本族群的成员,最便捷的方式是听其口音,声音一致的便是自己人。有过漫长迁徙史的客家人之所以至今仍是一个稳定的民系,一个重要原因是他们一直坚持“宁卖祖宗田,不卖祖宗言”。对语音的“联结”功能有了上述认识,就会看到齐读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融入集体的仪式,如今的基础教育强调个性化阅读,有人乘势提出齐读应当退出课堂教学,⑬这样的主张未免有点目光短浅。 注解【Notes】 ①2019年10月苹果公司公布第四季财报,其中提到该公司所有产品里增长最快的业务是Airpods(无线耳机);《时代》杂志2019年12月评选出21世纪第二个十年最具影响力的十款电子设备,Airpods和亚马逊智能音箱Echo赫然在列。 ②“狄更斯是个更专业的表演者。他的正文的版本——语气、重音、甚至那些为了使故事更适合口头演说风格的删除及修正——让每一个人清楚知道,要有一种,而且只有一种诠释……他为了让听众能更清楚看到他的手势,便恳请他们设法创造出'一小群朋友聚集一起聆听故事’的印象”(曼古埃尔317)。 ③“乔叟无疑是在当众朗读之后又修改了《坎特伯雷故事集》”,“(莫里哀)习惯将他的剧本朗读给女佣听”(曼古埃尔315、318)。 ④正是由于深谙诵读艺术,瑞恰慈对文学作品中的声音问题有许多高明之见,《文学批评原理》第十七章“节奏和韵律”(118-130)旨在揭示英语诗歌中的“声象”,与前引郭绍虞文可谓异曲同工。 ⑤郭绍虞先生注意到语气词在某些体裁的作品中有所保留:“曲中说白,还保留这种现象,如'妾身知道了也’,'兀的不唬杀我也呀’!这类'也’字就是声气的延长。延长以后,在修辞方面有音节的作用,在文法方面也有添显的作用。《吕氏春秋·音初篇》,称涂山氏女的'候人兮猗’为南音之始,就是这个道理。只说'候人’,是一句话,不是诗歌,但加上'兮’'猗’两字,就有曼声长歌之态,表达候人不至之情,所以成为南音之始”(郭绍虞273)。 ⑥“最后我总算找到了一个勉强可以称做门房的人,从他那儿我打听到马卡的职业。'是裁缝!’我老远地朝着巴尔扎克喊。'裁缝!’巴尔扎克垂下了头……马上他又骄傲地昂起头来。'他应该有一个更好的命运,’他一面扬起头来,一面喊着。'没有关系!我要使他不朽。这是我的任务!”(戈日朗153)。 ⑦笔者对数字的象征意义有过讨论,参见傅修延:《说“三”:试论叙述与数的关系》,《争鸣》1993年第5期。 ⑧“大家放开喉咙读一阵书,真是人声鼎沸。有念'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的,有念'笑人齿缺日狗窦大开’的,有念'上九潜龙勿用’的,有念'厥土下上上错厥贡苞茅橘柚’的……先生自己也念书。后来,我们的声音便低下去,静下去了,只有他还大声朗读着:'铁如意,指挥倜傥,一坐(座)皆惊呢;金叵罗,颠倒淋漓噫,千杯未醉嗬……’我疑心这是极好的文章,因为读到这里,他总是微笑起来,而且将头仰大声诵读,对增强记忆有一定作用。 ⑨我们这边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张江说中国当代诗歌经历了从诵读到视读的嬗变,最终陷入了当前无人喝彩的边缘化困境。参见张江:《当代诗歌的断裂与成长:从“诵读”到“视读”》,《文艺研究》2013年第10期。 ⑩“我作为湘西人,在阅读他的作品时也因有不少方言看不懂,而不得不写信去问家乡的亲友”(糜华菱211)。 ⑪该书第259—260页还提道:“既然科举只根据写作诗文的能力评分,并要求按照官韵掌握四声、声、韵,即便强迫南方人放弃方言字音也是没有用的。赵元任的祖父在直隶任官时,仍然从原籍常州聘来教师让赵元任学习方言字音,并不是个别、特殊的例子……从清末到民国引入的西学教育切断了科举的文字传统之后,使国民语言走向官话一元化道路的必要性才开始为人所知。” ⑫辛弃疾晚年在赣东北的上饶和铅山一带居住,其词作《清平乐·村居》中有句为“醉里吴音相媚好”。 ⑬“我们不能看到齐读有副作用,似乎和语文课程改革要求(提倡个性化阅读)不合拍就封杀它,让它寿终正寝”(陈玉龙26)。 ⑭Julian Jaynes. The Origin of Consciousness in the Breakdown of the Bicameral Mind. New York : Houghton Mifflin Company , 1990. pp.67—83.参见傅修延:《从二分心智人到自作主宰者:关于叙事作品中的人物内心声音》,《文艺理论研究》,2018年第3期。 引用文献【Works Cited】 阿尔维托·曼古埃尔:《阅读史》,吴昌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年。 艾伦·退特:《论诗的张力》,姚奔译,周六公校,赵毅衡编选,《“新批评”文集》,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年,第108—124页。 班固:《西京(都)赋》,萧统编,李善注,《文选》,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29页。 鲍·艾亨鲍姆:《果戈理的<外套>是怎样写成的》,蔡鸿滨译,茨维坦·托多罗夫编选,《俄苏形式主义文论选》,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年,第185一207页。 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吴叡人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 彼得·海斯勒:《江城》,李雪顺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年,第46页。 傅修延:《说“三”:试论叙述与数的关系》,《争鸣》,1993年第5期。 戈日朗:《巴尔扎克怎样给人物取名字》,王道乾译,《文艺理论译丛》(第二期),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年,第146—155页。 果戈理:《外套》,杨衍松译,《果戈理短篇小说选》,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94年。 郭绍虞:《中国语词的声音美》,《照隅室语言文字论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130—137页。 韩愈:《陆浑山火一首和皇甫湜用其韵》,钱仲联集释,《韩昌黎诗系年集释》(上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第684—699页。 雷·韦勒克、奥·沃伦:《文学理论》,刘象愚、刑培明、陈圣生、李哲明译,北京:三联书店,1984年。 列维-布留尔:《原始思维》,丁由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年。 刘大櫆:《论文偶记》,舒芜校点,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年。 鲁迅:《汉文学史纲要》,《鲁迅全集》(第9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朝花夕拾》,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第47—51页。 罗宾·邓巴:《梳毛、八卦及语言的进化》,张杰、区沛仪译,北京:现代出版社,2017年,第219页。 罗兰·巴特:《从口语到文字》,刘森尧译,《罗兰·巴特访谈录》,台北:桂冠图书股份有限公司,2004年。 麦克鲁汉:《古腾堡星系:活版印刷人的造成》,赖盈满译,台北:猫头鹰书房,2008年。 糜华菱:《沈从文作品的湘西方言注释》,《吉首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2年第Z1期,第211—218页。 彭乘:《墨客挥犀(及其他三种)》,北京:中华书局,1991年。 平田昌司:《文化制度和汉语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年。 沈德潜撰,王宏林笺注:《说诗啐语笺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 司马相如:《上林赋》,萧统编,李善注,《文选》,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123—124页。 王筠:《说文释例》,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 杨自伍:《译者前言》,艾·阿·瑞恰慈,《文学批评原理》,杨自伍译,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2年,第1—6页。 殷孟伦:《关于汉语复音词构词形式二三例试解》,《子云乡人类稿》,济南:齐鲁书社,1985年,第286—299页。 曾国藩:《咸丰八年七月廿一日与纪泽书》,《曾国藩家书》(上),北京:东方出版社,2013年,第45页。 张爱玲:《必也正名乎》,《流言》,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2年,第41—49页。 张江:《当代诗歌的断裂与成长:从“诵读”到“视读”》,《文艺研究》,2013年第10期、第5—18页。 张玲:《英国伟大的小说家一狄更斯》,北京:北京出版社,1983年。 周振鹤、游汝杰:《方言与中国文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212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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