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写夜间的流水,多是以“听”为主。 张籍写“细泉深处落,夜久渐闻声”, 李嶷写“月色遍秋露,竹声兼夜泉”, 邓云霄写“泠泠窦迸流云出,飒飒声悬落叶飞”, 无论是实写还是虚写,仿佛都欠了些画面感。 今天分享的这首小诗,从视觉写月光下的泉水,如同一幅绝色画卷,读完令人如饮清冽甘泉。 袁中道《夜泉》 山白鸟忽鸣,石冷霜欲结。 流泉得月光,化为一溪雪。 袁中道,荆州府公安人,与兄长袁宗道、袁宏道并称三袁,撑起了明代后期的著名文学流派——“公安派”。 他们提出“性灵说”,要求作品“独抒性灵,不拘格套”,但主要成就以散文为主。 三人之中,小弟袁中道性格豪爽,崇尚个性,好读老庄及佛家之书。 他少有才名,却屡次科举失利,愈发纵情山水、学禅悟道,以诗酒自娱。 这首诗描绘了山间夜晚的山泉美景,以动衬静、情致盎然,具体写在什么时间地点已不可考,却更令其具有普世的美。 “山白鸟忽鸣,石冷霜欲结。” 月下山白、鸟鸣清幽,霜天生寒、石泛冷光,前两句紧扣一个“夜”字。 “山白鸟忽鸣”,是眼见耳闻的风景,融合了视觉与听觉的美感。 明月东升、清辉漫洒,山间被笼罩上一片素洁的银白。 明亮的月光又惊动了林间栖息的鸟儿,它们发出了清幽的啼鸣,进而惊破了整座山林的幽寂。 诗人字字未写月,此中意境却令人想到王维的“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充满了空明幽静的清冷之美。 这幅山中月夜图,可谓“静中有动,动中有静,寂处有音,冷处有神”(吴雷发《说诗菅蒯》)。 “石冷霜欲结”,则是在视觉的基础上增加了个人的感觉。 整个世界空明一片,仿佛身在冰雪剔透的绝域,就连石头上都似乎在散发着寒气,像是要凝结成洁白的霜。 头一句写“山白”,这一句写石白,其实都不是实写,而是从虚处下笔,写的是月光过于明亮,反射出的白。 而月光的白,又会让人无端生出冷的感觉,产生了“霜”和下文“雪”的联想,属于通感的艺术手法。 前两句诗极具画面感,同时充满了细节的生命力,令人不禁怀想,在诗歌之外观察这个月夜的诗人是什么样的呢? 他一定和《诗品》中“可人如玉,步履寻幽,载行载止,空碧悠悠”的形象一样,脚步懒散而缓慢,甚至久久地停留在林中,坐在一块泛着凉意的石头上,静静地、出神地望着这个幽美的山林,沉迷于大自然无意生成的这幅绝色画卷。 “流泉得月光,化为一溪雪。” 流动的泉水在月光的照耀下,仿佛一溪流动的雪。 前两句中一直隐在文字后面的月光终于正式出场了,而且充满了绝美的诗意和生命力。 山间的泉水往往特别清澈,流动时碰撞到石头,如飞珠溅玉,本就已经美不胜收。 但是在晴朗的日光下,这样的美就显得过于清晰明亮了。然而月光就不一样了,它柔和、朦胧、清冷,如同给万物蒙上了一层白纱。 飞溅的泉水与澄澈的月光融为一色,若隐若现、迷离恍惚,令人分不清是水还是月,是梦还是幻。 尾句的“化”字用得尤为传神。不是溪水的光泽像雪,而是月光的寒将原本活泼流淌的泉水,“冻”成了凝固的雪。但即使是凝固了,它依然保持着溪水流动的姿态,所以依然是充满生命力的。 苏轼写春夜骑马路过小溪,看到眼前月光与溪水,忍不住生出“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的怜惜,顿时下马解鞍,在小桥上睡了一夜。 他将月光下的溪水比作琼瑶,泛出的是清冷却华美的色泽。而袁中道笔下这蜿蜒的“一溪雪”,更加洁白、更加冷冽、更加易碎,岂不更令人怜惜不舍? 纵观全诗,它的整体色调是“白”的,整体氛围是“静”的。 这白,来自于朗月的清辉。山反射出白,石凝结着白,而泉水银光烁烁,化成了一溪宛转流动的白。 这静,源自夜深山林,人迹罕至、万籁俱寂。首句“山白鸟忽鸣”是以动衬静,尾句的“化为一溪雪”则是化动为静,首尾相合,塑造了淡雅素洁、幽邃宜人的清冷飘渺的意境。 海南大学教授周伟民在《明清诗歌史论》称这首诗,“意境幽静,颇有王维辋川诗景致”,确实如此。 诗人文笔清丽,格调俊逸,将夜月流泉的神韵写得清幽闲静,给人冲和淡泊之感,情景叠合,物我两融。 比起王维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亦不输笔力。 诗虽短,却堪称绝唱。 #记录我的20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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