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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野漫漫与蜡梅花香

 陈锐的图书馆 2024-03-15 发布于广西

兰庭的兰

晚上散步,黑暗中有浓郁香气飘来,夜风徐徐,是阵阵熟悉的植物木调清氛,氤氲在鼻息之间,如冬夜暗黑中置身袅袅香薰之所,周身愉快柔软,索性停下来,静立良久,且容我在此熏染一番。

次日晨起,循昨夜行迹,去寻那暗香浮动之处所。见昨夜静立熏香之处,有几树干枝上,蜡梅点点,有素心、有狗牙、有罄口,还有金钟。金色小花缀于枝头,香气让人沉醉如昨。它们昨夜以气息召我,今晨以真容示我,从此我们之间是有秘密的了。我立梅树下,嗅其香,观其颜,可真是个幸福的人呐。

我心目中无可替代的两种花香,一是山野上的兰草花香,其二便是蜡梅花香——雪野中的蜡梅花香。

壮年的父亲带着六岁的我,要从几十里外的乡下,去到那个小城的郊外看望他的父母。冬日晴朗清冽的早晨,我手心攥着五角钱新币随他出发,这是我此行的奖励。幼年的我一公里之外皆是陌生之地。我随父亲翻山越岭,目之所及,是从未见过的山川河流,田野人家。过太子沟,到鲤鱼庙,翻五棵树,越蒙溪垭,下陈家老扒,漫漫路途无行人,羊肠小道多被厚厚积雪覆盖,不明野兽足痕清晰可见,偶有人户屋顶冒出炊烟几缕。我们攀缘树枝,躲避凶犬,小心翼翼,步步惊心。父亲手持细杯口粗木棒,常于陡峭难行处稳稳插于雪地,一步一步接应我的双脚。那浓郁的蜡梅香气就在这些时刻飘过来 ,钻进鼻孔,随呼吸沁入心肺,我一次次在这奇妙的香气中振作起精神,继续前行。父亲循了香气,折几支与我执于手中,告诉我“前面还有,前面还有……”。果真,在万物凋敝的漫漫路途中,在高低起伏的雪野里,总会在不经意间见到前方那点点金黄色花朵娇俏绽放在枝头,香气浓郁又清远,在蓝天与雪野之间萦绕不散。

我们从最后一座山上下来,走到二道河边,太阳下山,这里不复有积雪与蜡梅。一条宽阔的大河从街角拐弯,缓缓汇入灞河,河两岸坐满了洗衣服的妇女,而父亲家中情形已不是他的想象。此后三天三夜里,父亲作为家中长子,他频繁跪倒在前来吊唁我祖母的亲朋好友和帮忙料理后事的人们面前,双膝流血。懵懂的我被安置在邻居家休息。小儿不知悲愁,疲惫不堪的我沉沉睡去,夜歌锣鼓的声音渐渐缥缈、遥远、稀薄,依稀中自己还置身那无尽头的雪野,闻着清越的梅香行走。

此后的许多年,我也在吾乡女娲山上见识过大片的蜡梅,多为狗牙一类,一样的冬季开放,愈寒愈香,雪中更显俏丽,姿态风雅,让过往之人难以忘怀。因为此花开无主,也有那么几回起了贼心,折一把回来,插入家中瓶罐,注入清水,供于案头,相互陪伴许久,着实附庸了几回风雅。

近几年冬季天暖,今年更是明显。我们地方高山一带也难得在冬天下几场像样的大雪,就不说川道了。若是偶然下点雪,人们奔走相告,心中的雪比外面的雪下得还要大。越冬的小麦油菜,能经几回轻霜已是难得。有些阳坡油菜稳不住开了花,自己把自己废了。农家自家种下的越冬白菜,早早抽了菜薹,提早把春天都过了。

植物也常不知花期。楼下的桃花前段时间先是于暖阳中吐了花蕊,后来花骨朵屏不住,开出来又发现上了当,蔫蔫的不是那么精神,真是可惜;桂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花朵细碎单薄,香气自然也打了折扣。

我们地方上习惯把一件事物不像这件事物本来应该的样子称为“不正宗”。自然这个“不正宗”参照的是人心中的那个“正宗”标准,这是一套神秘的评判体系,照此标准体系,除非热带地区,冬天就要冷起来,要有个冬天的样子,不然就是不正宗冬天。如此一看,我们已然过了好多个不正宗冬天了。然而宇宙万物瞬息万变,它们自有力量,一切皆有可能,这已非世间人事轻易认识或可以操纵改变,倒不如花开赏花,雪来踏雪,物来乃鉴,不将不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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