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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王剑奇:曾经是文学发烧友

 阿奇旅拍专栏 2024-03-17 发布于广东

曾经是文学发烧友

王剑奇 | 江西

上海文艺出版社1979年版《重放的鲜花》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上海文艺出版社选取曾被否定、封杀、批判为“大毒草”的17位作家的作品,重新结集岀版,其书名就叫《重放的鲜花》,曾经被压抑太久的文学界“忽如一夜春风来, 千树万树梨花开”, 迎来了历经文革“十年浩劫”之后的文学复苏和空前繁荣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文学热潮袭来,文学杂志期刊遍地开花, 大量的文学作品源源不断地来到读者面前, 令人眼光发亮,目不暇接。对于大多数文学青年来说,这无疑是一次空前绝后的文学艺术作品全民阅读大会餐。

在如饥似渴的阅读中, 终于体验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激情、狂热、痴迷、理想和浪漫。《人民文学》《十月》《收获》《诗刊》等文学期刊,备受文学青年青睐,成了订阅热销的“抢手货”, 几乎每个省市文联和作协都办了文学期刊, 在当地成了灸手可热的“香饽饽。”一大批对文学钟情与追求的“文学发烧友”也就应运而生。

进入上世纪八十年代, 从“伤痕文学”开始,到“知青文学”、“改革文学”、“先锋文学”等各类流派的热潮兴起,一大批作家、诗人横空出世,在我们这一代人心中留下了深刻记忆。全国各地文学发烧友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全社会好像人人都是文学青年, 人们聚在一起, 大部分时间是在诵读优秀诗作,谈论小说人物命运, 交流学习写作诗歌、小说体会, 或相互借阅文学书籍和各种期刊杂志…… 这是一个文学发烧友激情澎湃,认知觉醒的时代,更是文学发烧友跃跃欲试、“理想重建”的时代。文学闪耀着万丈光芒,不仅照亮了人们不甘平庸沉沦的世俗生活,同时也充当着思想文化启蒙者的重要角色。

文学的拂面春风, 从繁华似锦的赣西都市,吹到了煤车穿梭往来的安源矿区。当时, 在安源矿中学历史教师王联盟的发起下, 我与王雪胜、李小建、姚平安、宋建萍、汪斌、杨欣文等10余名文学发烧友聚集在一起,成立了自学团体“恒字会。”我们大部分人都是初中文化程度, 是从事最苦最累最脏最危险的体力劳动者, 属于“三无人员”。既无社会背景, 又无人脉关系, 更无谋生特长与技能,只有对生活的满腔热忱和热切期待。

当年恒字会文学发烧友王雪胜主编的《深圳大全》和《深圳地名工作简报》等图文书籍

时,大家的想法很简单,想趁着年轻学一门技术傍身,但苦于没有门路进入钳工、电工、汽车司机之类的技术岗位,而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自学文学写作,这是一条投入成本低,又不要找关系求人的好路子。

“恒字会” 相当于我们现在的微信交流群。之所以取名为“恒字会”, 是王雪胜提议的。他说:“我们的文化底子薄, 知识结构差, 要急起直追, 又不能急于求成, 关键是要学贵有恒,只要有恒心,铁棒也会磨成针。”“恒字会”得到了大家的认可,成为了大家自学写作的精神家园。

在当时文学复苏方兴未艾, 矿区成人教育资源极端贫乏的背景下, 能够以学贵有恒为宗旨,抱团自学,共求进步的年轻人寥若晨星。王联盟比我们年长一些, 他当过知青, 煤矿工人, 靠自学写作,笔耕不辍,其作品频频见报后,吸引了“伯乐”求贤若渴的眼球, 终于天道酬勤,“咸鱼翻身”, 进入安源煤矿中学,当上了受人尊敬的教书先生。他逆袭成功的事例,成了我们自学写作的动力和楷模。王联盟的人生经历丰富,见多识广,眼光独到,对时局的观察判断和认知,具有前瞻性,是我们这个群的“先知先觉”者, 自然而然成了我们这群思想幼稚, 经历单纯, 孤陋寡闻, 期待“理想重建”而又一筹莫展的文学发烧友的领路人。

恒字会大部分文学发烧友下过的矿井

刚开始,大家商议通过了由王联盟起草的《“恒字会”章程》,分别撰写一份个人简历, 并复印数份, 相互传阅, 增进了解,然后经常在位于安源镇筲箕街的王联盟家里聚会,相互交流学习文学知识或写作知识。其间,还由王联盟主编, 印发了数期油印文学资料和自学成才的励志文章,在“恒字会”内部发放, 供大家学习。王联盟还以会费形式,设立奖励基金。凡是有文章在报刊发表者,就给予一定的奖励。

大家从写豆腐块文章开始起步,到写大块头文章登上“大雅之堂”,彼此鼓励, 抱团前行,从写作中找到了一种乐趣,不仅是求知的乐趣,也是因思考有所悟、因认知觉醒有所获的乐趣。

我在“恒字会”里得到启示,从王联盟由井下采煤工走上了中学讲台的成功逆袭,得到了鼓舞与鞭策。每天工余时间认真阅读文学期刊, 伏案练习写作。不知熬了多少个夜晚,也不知写了多少废稿,终于写出了自认为拿得出手的《主人》《躲炮洞内》《罚站》《希望》(摄影小说文字脚本)等四个短篇小说。

最终的结果是四篇稿子的成活率为百分之五十,其中《主人》发表在矿级杂志《安源山》,而《希望》则是与朋友合作, 捣鼓成摄影小说,先后发表在省级杂志《山西青年》和市级报刊《萍矿工人报》、《自学之友》。王雪胜, 李小健、姚平安也先后在矿报上发表文章,王联盟给我们每人各发放了5元奖金。别小看这笔5元钱的奖金, 当时对于每月工资仅43.5元的我来说, 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我凑了2.4元, 花了7.4元钱购买了一册精装版《康熙字典》, 作为写作工具书,摆进了书架的醒目位置。

正暗自窃喜之时,便遇上了迎头泼来的一盆冷水, 让我清醒了不少。在拜访某杂志编辑老师时得知:我所在城市的文学青年多于牛毛, 每天收到的稿件在案头上堆积如山。编辑老师直言不讳地对我说:“要想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文学爱好者中崭露头角,仅凭个人的勤奋努力还不行,还得有与生俱来的天赋与扎实的知识储备!”

李小健创作出版的长篇纪实文学《安源,安源》

人贵有自知之明。反观自己,文革十年荒废了我的学业,知青岁月蹉跎了我的年华,读书少, 文化底子差, 缺乏文学艺术的滋养,在天赋方面也显得先天不足。在投稿吃了几次“闭门羹”之后,深感自己文化基础不牢,奢望靠文学写作来改变命运,确实有些幼稚可笑,有些自不量力。

正当前路迷茫之时, 我父亲为我指点迷津。上世纪五十年代, 年轻的父亲爱好读书写作,在文化程度普遍偏低的煤矿工人中脱颖而出, 成为单位的“笔杆子”,在党的教育培养下, 走上了基层领导岗位,成长为新中国第一代国家干部。父亲凭他在厂矿及局机关任职的阅历和经验做出判断, 他对我说:“ 世上的路千万条,不要去人挤人过独木桥。在现实生活中, 靠通过写作,成长为职业作家的人是凤毛麟角, 而现在各类党政机关,企事业单位最紧缺的是实用型写作人才, 并非是诗人和小说家!”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从父亲的话中悟出一些道理, 得到启示,遂放弃幻想另辟蹊径,离开喧哗的文学发烧友圈子,进入江西电大,学习新闻专业。苦读三年毕业后,虽然未能进入新闻单位工作,但也十分幸运,凭着有-定的写作能力,从市属国企生产一线调入机关工作。后来在企业濒临破产时, 被选调入一家央企大型国有公司,从事一份与文字写作密切相关的职业。

当年恒字会部分成员欢送著名美术家李强(一排左二)赴珠海特区工作时合影

“恒字会”存在的时间大致是从1979年底至1983年底,因后来国家重视成人教育,社会上兴起“文凭热”,“恒字会”成员纷纷转入其中。比如说,王联盟被选送江西师大历史系进修,王雪胜考入江西教育学院,我则进入山西刊授大学(后考入江西广播电视大学)。“恒字会”存在的时间虽然短暂, 但王联盟在大家心里播撒的“学贵有恒”的火种并沒有熄灭,大家内心涌动的认知觉醒依然在赓续。二十多年过去,大多数人因坚持业余写作练笔练胆, 逐渐积攒起自信和能量后,在自己所处的行业或阶层群体中脱颖而出,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轨迹,去从亊与文字关联紧密的职业, 提升了生活的层次和质量。

从安源矿总平巷走出来的王联盟,后来由组织上选派至江西师大历史系进修,学成归来,成了大学教授,我和姚平安则从赣西小镇进入省城,各自成了大型国有公司的部门高管。若单论写作方面的成果, 李小建出版了长篇历史小说《安源,安源》等多部作品, 成长为工人作家; 王雪胜在深圳创办了自己的文化公司,写作业务应接不暇,因编撰了大湾区行销工具书《深圳大全》而闻名深圳特区, 成为知名历史地理学专家;我也将多年来发表在报刊的纪实作品汇总编辑出版,圆了自己的出书梦。

作者(左二)与当年恒字会发烧友王联盟(右二)王雪胜(右一)宋建萍(左一)重逢合影留念

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一直到现在,盘点一下过去我身边的一些文学发烧友的人生发展轨迹,颇多感慨。当年坚持练习写作的大部分都是身处于社会底层, 学习意志坚定, 持之以恒的年轻人, 虽然他们沒有如愿以偿的成名成家, 但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有了文学素养的滋润和加持,给各自的人生之旅赋能, 干起事业风生水起, 成了所在行业或单位的“热辣滚烫”,家庭生活也幸福美满; 也有一部分人“人在曹营心在汉”, 大半辈子痴迷于文学创作, 不到黄河不死心, 尽管成了圈内小有名气的诗人、作家,但在单位学非所用,眼高手低,最终因怀才不遇,自怨自艾,人生的路子越走越窄,后来几乎成了生活的贫困户。
回眸自己走过来的路,庆幸当年初涉文学江湖,能够仰望星空又脚踏实地,既鼓足勇气练笔练胆,在暗夜中摸索前行, 又没有执迷不悟,盲目跟风,一条路子走到黑。

古人说:“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隨无涯,殆矣。”人的-生精力有限,十字路口也很多, 面临机遇和诱惑,选择比努力更重要。

做诗人、当作家并不适合每一个人,也并非文学发烧友的最终追求与归宿。只要始终保持文学初心不泯, 内心深处充满着对文学的敬畏和热爱, 做一个文学发烧友也挺好。

走过千山万水,方知初心依旧。在我的心灵深处,将永远为文学珍藏着一席之地。

校 审/尹宝智
作者在深圳版画博物馆参观留影

插图/作者拍摄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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