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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啸《闲扯儒林》|第二十九回:诸葛佑僧寮遇友 杜慎卿江郡纳姬

 稻读公社 2024-03-18 发布于浙江


第二十九回

上回我们说到,季恬逸、萧金铉、诸葛天申在一座寺庙里找到了落脚地。这庙里的僧官是个情商极高的服务业人才,还邀请他们来参加自己的升职宴会。宴会这天,僧官在三人的房间里聊天,有个道士慌慌张张地跟僧官说,那个人又来了。看来还是个老熟客。

僧官赶快和道人一起出去看,问了一句“可又是龙三那奴才?”道人回答道:“怎么不是?他这一回来的把戏更出奇!老爷你自去看。”僧官赶快走到楼底下,哦豁,“只见椅子上坐着一个人,一副乌黑的脸,两只黄眼睛珠,一嘴胡子,头戴一顶纸剪的凤冠,身穿蓝布女褂,白布单裙,脚底下大脚花鞋”。这位大喇喇地坐在那里,放着两个轿夫站在天井里要钱。这位Cosplay爱好者见了僧官,笑容可掬地说道:“老爷,你今日喜事,我所以绝早就来替你当家。你且把轿钱替我打发去着。”僧官愁眉苦脸的说道:“龙老三,你又来做甚么?这是个甚么样子!”一边慌忙把轿钱给了轿夫,一边恳请道:“龙老三,你还不把那些衣服脱了!人看着怪模怪样!”这龙老三却不买账,依旧装疯卖傻:“老爷,你好没良心!你做官到任,除了不打金凤冠与我戴,不做大红补服与我穿,我做太太的人,自己戴了一个纸凤冠,不怕人笑也罢了,你还叫我去掉了是怎的?”纠缠了半天,僧官认栽道:“我如今自己认不是罢了。是我不曾请你,得罪了你。你好好脱了这些衣服,坐着吃酒,不要妆疯做痴,惹人家笑话!”龙老三这种无赖吧,最缺少的就是见好就收的秉性,还是刁难道:“这果然是我不是。我做太太的人,只该坐在房里,替你装围碟、剥果子,当家料理,那有个坐在厅上的?惹的人说你家没内外。”自顾自走到僧官房里去了。僧官还想拿法律来吓他:“龙老三,这喇伙的事,而今行不得。惹得上面官府知道了,大家都不便!”结果龙老三这种滚刀肉一点也不怕:“老爷,你放心。自古道:'清官难断家务事’。”把僧官急得乱跳。龙老三坐得安安稳稳的,又吩咐小和尚:“叫茶上拿茶来与太太吃。”

僧官急得跳脚,没想到季恬逸他们三个来了,一进房间,季恬逸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就惊呼道:“噫!那里来的这位太太?”那龙三也是把Cosplay进行到底了,款款站起来说道:“三位老爷请坐。”僧官那是急得话都说不出来,季恬逸他们三个人不去帮忙,还在边上忍不住地笑。正乱成一团,府里姓尤、姓郭的两个书办进来了,看到这一幕,也止不住就要笑,搞得现场比相声大会还欢乐。这中间唯一痛苦的就是僧官,急得没法,说道:“诸位太爷,他是个喇子,他屡次来骗我。”郭书办想拿政府官员的派头来压压他,就装腔作势道:“龙老三,今日是僧官老爷的喜事,你怎么到这里胡闹?快些把这衣服都脱了,到别处去!”没想到龙老三也算见过世面的无赖,一点面子都不给道:“大爷,这是我们私情事,不要你管。”尤书办不痛不痒地补上一句道:“这又胡说了!你不过是想骗他,也不是这个骗法!”龙老三根本不理他。萧金铉摆出一副土豪的样子道:“我们大家拿出几钱银子来舍了这畜生去罢!免得在这里闹的不成模样。”其实我们读者都知道,这家伙自己都是条寄生虫,要舍几钱银子反正也是冤大头诸葛先生掏腰包。不过龙老三可不吃这一套,依旧在闹。

就在僧官急得不行的时候,他的英雄进来了,有人禀报道:“司里董太爷同一位金太爷已经进来了。”这位金先生不是别人,就是我们的老熟人金东崖,想当年,匡超人在潘三爷带领下刚出道时,就给金东崖的儿子做过枪手。金东崖原来认得龙三,一见面就喝道:“你是龙三!你这狗头,在京里拐了我几十两银子走了,怎么今日又在这里妆这个模样!分明是骗人,其实可恶!”又叫跟着的仆人:“把他的凤冠抓掉了,衣服扯掉了,赶了出去!”龙老三这样的人吧,就是欺软怕硬,看到金东崖这气势要来真的了,那可慌了,不用别人动手,自己去了凤冠,脱了衣服,低声下气地说道:“小的在这里伺候。”金东崖也摆出黑道大哥的架势:“那个要你伺候!你不过是骗这里老爷,改日我劝他赏你些银子,作个小本钱,倒可以。你若是这样胡闹,我即刻送到县里处你!”龙老三如蒙大赦,谢了金东崖,溜掉了。僧官看着金东崖,满脸的星星眼,谢了又谢。

搞定了龙老三,几个人就坐下来聊天了。郭书办问金东崖道:“金太爷一向在府上,几时到江南来的?”金东崖就说了:“我因近来赔累的事不成话说,所以决意返舍。到家,小儿侥幸进了一个学,不想反惹上一场是非。虽然'真的假不得’,却也丢了几两银子。在家无聊,因运司荀老先生是京师旧交,特到扬州来望他一望,承他情荐在闸上,送了几百两银子。”其实吧,我们都知道,他儿子那秀才,还是匡超人当年的丰功伟绩,不过现场那些人就算知道,也不会去揭穿金大爷就是了。董书办又说起荀玖的事情来:“金太爷,你可知道荀大人的事?”金东崖说:“不知道。荀大人怎的?”董书办道:“荀大人因贪赃拿问了。就是这三四日的事。”金东崖这类人吧,有项相同的本事,就是随时都能接得下话题,刚刚还在显摆自己和荀玖的关系,没想到荀大人就被“双规”了。金东崖马上就很自然地接道:“原来如此。可见'旦夕祸福’!”两位书办也识趣地不谈了。金东崖又和萧金铉他们三个聊了会,知道他们是编书的,就说道:“都是名下先生。小弟也注有些经书,容日请教。”感情这位老兄也要进军文化圈了。

我们这里顺便说一下荀玖,这位荀大人其实很早就出场了,是周进当年落魄教书时的一个学生。他没什么独立的故事,都是陪着别人出场。不过我们也是可以看到,他当初应该也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至少周进是一直记得自己这个学生的,甚至还托自己正牌门生范进去照顾一下。而这个好孩子在进入官场后,遇到的都是王惠王太守这样的人物,不是教他搞迷信,就是教他搞些走捷径的门道,比如什么夺情啊。最终,在季苇萧、金东崖口里,这位荀世伯已经是个熟练的贪官了。儒林外史里面的可怕之处,倒真不是潘三爷这样的黑社会,严贡生这样的有文化的流氓大行其道,而是像荀玖、匡超人这样曾经有抱负、有理想的年轻人,最终都变成了当初自己讨厌的样子,这才是最绝望的地方吧。

一边聊着,一边陆陆续续到了几十位客,最后来了三个戴方巾的和一个道士,大家都不认得。但是其中一个戴方巾地问道:“那位是季恬逸先生?”给他递过一封信来,季恬逸读了信才知道,原来是从季苇萧那里过来的辛东之、金寓刘、郭铁笔、来霞士四人。僧宫刚摆脱了龙老三这个心腹大患,心情好得很,拉着四位道:“四位远来,请也请不至,便桌坐坐。”断然不放了去,四人就顺势坐下。金东崖一看这四人是从季苇萧那里过来的,知道季苇萧和自己都是荀玖那里的寄生虫,就赶快打听起荀玖的事来:“可是真的?”郭铁笔回答道:“是我们下船那日拿问的。”金东崖也就不说啥了。这四人也在南京安顿下来,辛先生、金先生又跑进城去兜售书法找金主去了。来霞士跑到城外神乐观去投奔师兄,倒是郭铁笔,在报恩寺门口租了房子开了家印章店,算是重操旧业了。

季恬逸三人就开始了著书大业,但是季恬逸和萧金铉的德行,我们读者也知道。“这三个人在寺门口聚升楼起了一个经拆,每日赊米买菜和酒吃,一日要吃四五钱银子”。好不容易选好了文章,“叫了七八个刻字匠来刻,又赊了百十桶纸来,准备刷印”。问题是吧,这样一搞,竟然搞了有四五个月,想想当初匡超人的速度,这几位真的是该好好检讨。不过季恬逸和萧金铉本来就是想找个饭票,时间拖得越长那是越舒服。不过呢,“诸葛天申那二百多两银子所剩也有限了,每日仍旧在店里赊着吃”。这天,季恬逸和萧金铉在寺里闲走,季恬逸有点担心以后的日子:“诸葛先生的钱也有限了,倒欠下这些债,将来这个书不知行与不行,这事怎处?”萧金铉这家伙无所谓地说道:“这原是他情愿的事,又没有那个强他。他用完了银子,他自然家去再讨,管他怎的?”两个混蛋正说得来劲,看到诸葛天申也走过来了,就不言语了。

三人一起散步,突然看到一乘轿子过去,诸葛天申正好瞄到桥子里坐着的一个少年人,好像有点面熟,赶上几步,扯着他跟的人,问道:“你们是那里来的?”那人回答道:“是天长杜十七老爷,”诸葛天申又盯着那轿和行李的去向,原来住到了三个人一开始想租的老退居隔壁那和尚家去了,诸葛天申得意地跟季恬逸和萧金铉炫耀道:“方才这进去的是天长杜宗伯的令孙。我认得他,是我们那边的名土,不知他来做甚么?我明日去会他。”

第二天,诸葛天申就去拜会这位十七老爷了,不过到了门口,人不在家,只好自己回来了。不过这位十七老爷倒是有礼貌,第三天,自己跑过来回拜了。三个人赶快迎了出去。这位十七老爷“穿着是莺背色的夹纱直裰,手摇诗扇,脚踏丝履,走了进来。三人近前一看,面如傅粉,眼若点漆,温恭尔雅,飘然有神仙之概”。作者还特意提了一句“这人是有子建之才,潘安之貌,江南数一数二的才子”。当然了,吴敬梓老爷子在儒林外史里面夸人的话,我们一般要多留个心眼,这个我们以后再说。这位十七老爷自我介绍道:“小弟贱名倩,贱字慎卿。”介绍完,又和诸葛天申寒暄道:“天申兄,还是去年考较时相会,又早半载有余了。”诸葛天申连忙给杜慎卿说明:“去岁申学台在敝府合考二十七州县诗赋,是杜十七先生的首卷。”杜慎卿见诸葛天申这么识趣,开心笑道:“这是一时应酬之作,何足挂齿!况且那日小弟小恙,进场以药物自随,草草塞责而已。”萧金铉赶快也捡个马屁拍拍:“先生尊府,江南王谢风流,各郡无不钦仰。先生大才,又是尊府'白眉’,今日幸会,一切要求指教。”杜慎卿也谦虚一下:“各位先生一时名宿,小弟正要请教,何得如此倒说!”

不过杜慎卿说是要请教,其实是要炫技一下,指教他们,和几人吃了一杯茶,一同进到他们房里参观。“见满桌堆着都是选的刻本文章,红笔对的样,花藜胡哨的”,杜慎卿走的是诗酒风流的名士人设,对这些不感兴趣。翻来翻去翻出一首诗来,还是萧金铉前日在乌龙潭春游之作,杜慎卿很开心,心想终于有卖弄的机会了。于是点一点头说道:“诗句是清新的,这是萧先生大笔?”萧金铉还以为杜慎卿要表扬他,开心的说道:“是小弟拙作,要求先生指教。”没想到杜慎卿接下来就来了一大段:“如不见怪,小弟也有一句盲瞽之言,诗以气体为主,如尊作这两句:'桃花何苦红如此?杨柳忽然青可怜。’岂非加意做出来的?但上一句诗,只要添一个字,'问桃花何苦红如此’,便是《贺新凉》中间一句好词,如今先生把他做了诗,下面又强对了一句,便觉索然了。”这一堆话把萧金铉说得那是透身冰冷。实话实说,杜慎卿评论萧金铉诗句那些话是很有道理,对萧金铉作品中那臭毛病可谓是一针见血,说明他肚子里还是有点东西的。而萧金铉这种货色吧,确实也只能哄哄诸葛天申这样的货色,碰到了懂行的,就装不了文豪了。季恬逸这个废物更是无用,连萧金铉这样的歪诗都不会写,只好凑趣道:“先生如此谈诗,若与我家苇萧相见,一定相合。”杜慎卿顺势再装一把,道:“苇萧是同宗么?我也曾见过他的诗,才情是有些的。”气势完全拉满了。

大概觉得和这几个货在一起,很有优越感,第二天,杜慎卿还写个帖子来请三人去作客,这帖子写得倒很风雅:“小寓牡丹盛开,薄治杯茗,屈三兄到寓一谈。”三人马上屁颠屁颠地去了。到了杜慎卿住处,看到里面先坐了一个人。不过杜慎卿对这个人的态度就有点像对下人似的,说道:“这位鲍朋友是我们自己人,他不僭诸位先生的坐。”季恬逸仔细一看,不是别人,就是给他带信的鲍廷玺,就向萧金铉和诸葛天申介绍道:“这位老爹就是苇萧的姑岳。”又问鲍廷玺:“老爹在这里为甚么?”鲍廷玺虽然没在杜慎卿那里得到尊重,但是貌似已经很习惯这种事情了,大笑道:“季相公,你原来不晓得,我是杜府太老爷累代的门下,我父子两个受太老爷多少恩惠,如今十七老爷到了,我怎敢不来问安?”杜慎卿马上打住了他的话头:“不必说这闲话,且叫人拿上酒来。”

果然,“当下鲍廷玺同小子拾桌子”,鲍廷玺就是个下人的角色。杜慎卿对几个人说道:“我今日把这些俗品都捐了,只是江南鲥鱼、樱、笋,下酒之物,与先生们挥麈清谈。”果然摆上来的就是他说的这些精致的下酒菜,不过准备的酒倒不错,是永宁坊上好的橘酒。斟上酒来,杜慎卿酒量不错,但是“只拣了几片笋和几个樱桃下酒”,只招呼客人们吃菜。等吃到午后,杜慎卿叫取点心来,这些点心也很精致。“猪油饺饵,鸭子肉包的烧卖,鹅油酥,软香糕,每样一盘拿上来。众人吃了,又是雨水煨的六安毛尖茶,每人一碗”。杜慎卿依旧没吃啥,“只吃了一片软香糕和一碗茶,便叫收下去了,再斟上酒来”。那三个人最多也就吃过点香肠,海蜇什么的,哪见过这种气派,有点大开眼界的感觉。萧金铉喝了酒就又想装风雅了,说道:“今日对名花,聚良朋,不可无诗。我们即席分韵,何如?”杜慎卿心里怕是在暗笑,心想你那种水平还出来炫。于是笑道:“先生,这是而今诗社里的故套,小第看来,觉得雅的这样俗,还是清谈为妙。”然后就把看了鲍廷玺一眼。鲍廷玺这业务熟练啊,笑道:“还是门下效劳。”于是拿出一只笛子来,在席上当场演奏了起来,而且不单有笛子,还有个小演员在他身边站着,拍着手,唱李太白《清平调》。这音乐节目挺不错的,“真乃穿云裂石之声,引商刻羽之奏”。

几个人有了音乐助兴,一直吃到夜晚,这夜晚的景色就更不错了,“月上时分,照耀得牡丹花色越发精神,又有一树大绣球,好像一堆白雪”。三个人已经完全喝得忘形了,在席上就手舞足蹈起来,杜慎卿酒量虽好,也颓然醉了。这时,房东老和尚来助兴了。“慢慢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锦盒子,打开来,里面拿出一串祁门小炮仗”,老和尚说得也很雅:“贫僧来替老爷醒酒。”“就在席上点着,哔哔卟卟响起来”。杜慎卿就喜欢这个套路,见老和尚“坐在椅子上大笑”。这老和尚看来很有魏晋风度嘛,但是等等,前面我们看到这位老和尚和季恬逸他们对房租讨价还价的时候,完全不是这副嘴脸吧,看来不是魏晋风度,而是金钱的力量呀。

三人从杜慎卿那里回来后,“恍惚如在梦中”。但是第二天,就从梦里回到了现实。“卖纸的客人来要钱,这里没有,吵闹了一回。随即就是聚升楼来讨酒账,诸葛天申称了两把银子给他收着再算”。窘迫成这样子了,三人还在商议要回杜慎卿的席,季恬逸和萧金铉这俩混蛋本来就不会掏钱,诸葛天申这冤大头也这么积极,真是一直活在自己名士的梦境里了。

几人商议好了,挑了个好天气,去邀请杜慎卿。来到杜慎卿住处,看到里面有个媒婆在,这位媒婆也是我们读者的熟人,就是被王太太喂了一把屎尿的沈大脚,季恬逸他们看到媒婆在这,知道杜慎卿可能要纳妾,也不好多问,就拉着杜慎卿去了聚升楼酒馆里。季恬逸前面看到杜慎卿不吃大荤,还特地点了自己心目中比较清淡的饮食:“一卖板鸭、一卖鱼、一卖猪肚、一卖杂脍”,拿上酒来,吃了两杯,众人就一定请他吃菜,杜慎卿“勉强吃了一块板鸭,登时就呕吐起来”。这里吧,杜慎卿大概是想表现一下自己不食人间烟火,但是总让人有种“贱人就是矫情”的感觉,接下来搬上饭来,杜慎卿还要继续表演,“拿茶来泡了一碗饭,吃了一会,还吃不完,递与那小小子拿下去吃了”。人家常说,过犹不及,杜慎卿就是装得太过了。

几人吃完饭,去雨花台逛。那上面的景致确实不错,“在各庙宇里,见方、景诸公的祠,甚是巍峨。又走到山顶上,望着城内万家烟火,那长江如一条白练,琉璃塔金碧辉煌,照人眼目”。这景象吧,其实是很舒朗壮阔的。但是杜慎卿呢,“到了亭子跟前,太阳地里看见自己的影子,徘徊了大半日”。人家林妹妹葬花,那也是对着个落英缤纷的背景,你一个大男人,面对着这种舒阔的景致,作出一副顾影自怜的姿态,不免让人想到一个流行词:娘炮。当然了,我们不是说男人一定要粗犷,女人一定要温柔,只是刻意的矫揉造作,那就让人生厌了。诸葛天申是个好奇宝宝,见远远的一座小碑,就跑去看,看了回来还跟大家汇报:“那碑上刻的是'夷十族处’。”杜慎卿就说了道:“列位先生,这'夷十族’的话是没有的。汉法最重,'夷三族’是父党、母党、妻党。这方正学所说的九族,乃是高、曾、祖、考、子、孙、曾、元,只是一族,母党、妻党还不曾及,那里诛的到门生上?况且永乐皇帝也不如此惨毒。本朝若不是永乐振作一番,信着建文软弱,久已弄成个齐梁世界了!”萧金铉虽然写诗不行,倒是个合格的捧哏:“先生,据你说,方先生何如?”杜慎卿就说了:“方先生迂而无当。天下多少大事,讲那皋门、雉门怎么?这人朝服斩于市,不为冤枉的。”这段话吧,我们平心而论,杜慎卿的见识的确是有的,他对朱棣的评论还是挺公允的,可不像前面娄家兄弟那么偏激。而且他对方孝儒的评价“迂而无当”,也蛮精到。但是吧,有时候人还是需要点“迂”,如果都是像杜慎卿那么精明,恐怕并不是啥好事情吧。

几个人坐了半日,日色已经西斜,这时,来了两位让这群“文人雅士”掩鼻的人。“只见两个挑粪桶的,挑了两担空桶。歇在山上”。这一个拍那一个肩头道:“兄弟,今日的货已经卖完了,我和你到永宁泉吃一壶水,回来再到雨花台看看落照。”杜慎卿这次倒没表演呕吐,而是对着身边的人夸道:“真乃菜佣酒保都有六朝烟水气,一点也不差!”其实在我们看来,这两位挑粪桶的普通人,才不需要杜慎卿这种货色的肯定,他们靠自己的劳动挣饭吃,用自己的劳动果实享受生活,这才是真正的风雅,比杜慎卿这种做作的风雅那是天上地下。吴敬梓老爷子坏得很,故意在杜慎卿表演的尾声安排了这两位登场,就是让我们看看,什么是真风雅,什么是假风雅。

几个人逛完雨花台,回到季恬逸他们的住处,没想到已经有人在了。季恬逸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季苇萧,其实我们从前面荀玖被“双规”了就知道,保护伞倒了,下面一堆蛀虫自然也得四处逃命,季苇萧之流自然也得各奔生路呗。季恬逸给季苇萧介绍了一下身边几人,尤其强调——“这位先生,说出来你更欢喜哩!他是天长杜宗伯公公孙仕十七先生讳倩字慎卿的,你可知道他么?”季苇萧也做戏做全套,惊道:“就是去岁宗师考取贵府二十七州县的诗赋首卷杜先生?小弟渴想久了,今日才得见面!”倒身拜下去。杜慎卿见季苇萧这么上路,陪他磕了头起来。几个人正忙作一堆,又有一个人笑着吆喝了进来,说道:“各位老爷,今日吃酒过夜!”季苇萧举眼一看,也是熟人,就是他的姑爷鲍廷玺。鲍廷玺现在已经是个熟练的帮凶了:“这是我家十七老爷,我是他门下人,怎么不来?姑爷,你原来也是好相与?”萧金铉看有机会,赶快来两句诗:“真是'眼前一笑皆知己,不是区区陌路人’。”季苇萧心想你这种陈词滥调算什么,赶快来一句:“小弟虽年少,浪游江湖,阅人多矣,从不曾见先生珠辉玉映,真乃天上仙班。今对着先生,小弟亦是神仙中人了。”杜慎卿对这位会凑趣的季兄弟大起知己之感,也商业互吹一下:“小弟得会先生,也如成连先生刺船海上,令我移情。”要知道这两位凑在一起会有什么精彩故事,我们下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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