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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出征，就这么顺当的。这对她们那简直就是大获全胜凯旋而归了。那种喜悦，真叫人有些抑制不住地想要笑出来。母亲没有笑，居然小声唱起了父亲还在的时候，他们俩人一块儿下地干活时候最爱扯开嗓门大声唱的“谁家的媳妇，回呀回娘家？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怀里还抱着一个胖娃娃，咿呀咿嘚㗏……” 她们就觉得，人，只要自己不对生活失去希望，总会找到活下去的路的。她们浑身是劲儿，母亲激动心急，脚底下的步子不由加快了节奏，弄得大姐得小跑着才跟得上。 那天晚上，母亲情绪大好，做了很丰盛一顿饭，说是要好好庆祝一下。 吃罢饭，她把装在塑料袋子里的钱拿出来——塑料袋子在她贴身口袋里，现在还热乎乎的。里面全是五分的钢镚儿，还有一毛两毛的毛片儿。提着嘀哩当啷地响，她们就觉得那声音怎么那样动听。老四干脆拿小手攥着胡抡，自己乐得眼泪都出来了。 那天晚上她们仔细清点了一下，总共五十八块钱。她们家娘儿五个晚上都做了同样一个梦：她们发财啦！ 日子就在母亲和大姐日复一日地出摊儿中悄然流逝。悄悄流走的不只是岁月，家里境况好转了，孩子们能吃饱了。女孩子家，就像秋天的苞谷苗子，一见水分滋润，没多长时间那个瘦掐掐黄巴巴的可怜样子，就不见了。她们一个一个就像喝足了水分的苞谷苗子，马上拔节。旁的不说，眼见着秀溜起来了，泡酥起来了。这些变化，母亲自然都看在了眼里。 现在母亲跟大姐在外面也不像刚开始那么抠索了：午饭娘儿俩一块在饮食街扯面馆里要一大碗汤扯，叫人家分两个碗盛。他们往里面再加点开水，然后打布兜兜里掏出早上带的蒸馍，泡着吃。吃净喝光，刚好。现在呢，她们俩想吃啥就才啥，不浪费就行。 七月份的那一天回到家里，母亲说，老二该上学了。老三你把老四哄两年，也就到上学年龄了。 母亲第二天给老二备好了书包开学报名前一天，她把学费塞她手里：“娘啥话都不说了，说了都是多余的。你记着：你只有读书一条出路，是从你姐那里挤出来的。还记得你爹的模样吗？记得就给他争个光吧！” 二姐上了学，就意味着以后隔两三年就会有个上学的。得好好给准备了：要考初中，考高中，上大学，听说还有研究生博士生，每个人都是花大钱的住儿。 大姐很佩服母亲，她的心气儿真高，就像天上飞过的飞机。如果说出来的话，她都怕全县人笑话她， 因为到现在为止，她们村里连个中专生都没考上过。不过，大姐信任母亲的决定和选择。 母亲说，从来就没有天生的坚强，还不都是给生活给逼出来的。她懂这个道理 。 生活有了目标，身上就有了劲儿。娘儿俩就像焊在了那里，成天忙乱，从来不知道个困乏。 又是三年过去了，家里墙壁上贴了六张奖状。娘指着奖状跟老三说，“羡慕不？” “羡慕，二姐真厉害！” “光羡慕不行。我希望三年后老四上学的时候，你二姐这边贴满；你那里六张。做得到？” “能！我要超过二姐！” “好，不要叫娘看错，叫娘失望哦。” 现在大姐跟母亲出摊儿的时候，就把老四这个小尾巴也带上，告诉她在外头要乖乖的，也可以给大姐搭把手。想尿的时候就说，大姐领她去后边的公厕。 四个女孩儿里，就数老四嘴巧嘴甜，不认生。见了中学生叫哥哥，女娃娃就叫大姐姐；长胡子的喊爷爷，老太太呼老奶奶，中年女的全喊阿姨。几天下来，街道上的人都成了她们家的挂拉亲戚了。把母亲跟大姐给弄得又好笑又无奈，“你这娃咋，是个这样子呢？” 原来以为有了老四，会有点儿麻烦。没想到，这个小可爱让她们轻松多了。每天说说笑笑地早早儿就收摊子回家了。 三年的时间如弹指间，很快就过去了。老四该上学了。她提前就喊叫叫给她这个小公主赶快准备，她打算先拿姐姐的书用，让姐姐辅导她。 母亲她们几个倒是没想到这个小人精会这样，看她这架势呀 ，是一点儿不想落在两个姐姐后边。果然，老四在小学连跳两级，快踩到三姐的脚根儿了。 学校老师纷纷打听，着是谁家娃呀，咋这么厉害的。一打听，两个她姐就是经常得奖的。她们能羡慕死了，“咱要不是能生个这娃，就烧了桶壮的香了。” 老二参加高考的那三天，母亲跟大姐说歇摊儿三天，搞好后勤。二姐说，你们照常出摊儿，不要给我心理加压力。我是自然状态，最好发挥。你们等着喜讯吧！她举个拳头，很自信地高考去了。 当时填报志愿的时候，老师问想学啥，她说学医。老师让回家跟大人商量一下，她跟母亲和大姐她们说，父亲是因病早早儿不在的，她要学医，治病救人。母亲跟大姐也极力赞同。 通知书是八月十二送来的。是她高三班主任，那个对她期望值一直最大的瘦巴老头，骑着那辆一路叮哩咣当响，头还一直跑偏的老旧二八大杠。老师激动车没刹住，他下来还跟着车子跑了五六步，才把车子往麦秸秆儿堆上一扔。老师急得直直喘气，说不出话，只把通知书在手里摇。 大姐赶忙给老师倒了些水，叫老师喝口水，老师才说：“妞，我没说错吧。这是一所全国著名的医科大学，能考进去的，都不是一般人。——祝贺你！我这辈子最脸上有光的就是给你当了几天老师。” 那天，她们又拉又拽地留老师好好吃了一顿饭，真的是蓬荜生辉啊。 村里人知道消息后，眼睛都睁得像个鸡蛋。他们哪里敢想，一个女人家居然供出了村里第一个名牌大学生？从此，大学生这个词儿才在村子里有了人提说。 第二天上午，母亲大姐领着她们三个来到父亲坟前，跪倒在地，喜极而泣。母亲说：“孩儿她爸，告诉你个好消息，老二考上名牌医科大学了，将来要当医生呢！你要是地下有知，就好好乐呵乐呵，给娃竖个大拇指。” 八月二十上，离报到时间不多了。母亲给准备了三千块钱学费，还有一千块钱怕买啥。结果老二只拿了三千，“够了。不够的话，我想办法。我可以做家教，也不耽误学习。大学有奖学金呢！” 大姐跟母亲想给她买个别人那样的拉杆箱。她说，“咋了，嫌我这布兜兜儿给你们丢人啦？别担心，我到学校了，把校牌往上一别，周围人就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儿了。” 报到后，二姐给家里回信说，现在的大学真好，越好的大学学费越少，三千块钱都没用一半。她先留着，以防有啥急用。然后呢，给两个妹妹说，“我在大学等你们俩哦！” 二姐考上那么好的医科大学，老三老四就像给打了一针，老师说她俩简直疯狂了：一个在高三遥遥领先，一个在高二遥遥领先。你追我赶，必然会有很好的结局。 果然，三姐高考考到了北京一所师范大学。那也是全国著名的大学呢。老二专程回来，晚上一家人吃了顿喜庆饭，第二天依旧跟着母亲和大姐去父亲那里，跟她报了第二个喜。 她们家这连珠炮般的考大学的喜庆，现在村里人已经眼红得不得了了。下地干活儿回家，上集回家，都要绕道过来粘一点儿喜气。 “听说这老碎也不穰火，估计明年还是大学的料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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