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张爱玲《第一炉香》:紫黄灰黑,粉白黛绿,五彩斑斓中的情感张力

 一寸书 2024-03-20 发布于上海

在我那篇解析文中蓝色的文章下面,有个网友的留言很精彩:“张爱的手简直不是手,是织女绣针,顺手一织,就是云蒸霞蔚、花堆锦簇、气象万千。”

确实,在张爱玲笔下,真的是连灰尘都能金光熠熠。满足甲方爸爸所谓“五彩斑斓的黑”,根本就不是个事儿。

2021年版的电影《第一炉香》,导演许鞍华拍得很有意境。我也和其他作者一样,喜欢拿精美的剧照来作文章插图。俞飞鸿演的姑妈,华服与气场都令人叫绝,但是单就色彩来说,电影虽是尽了力,也不可能将原著的意思一一精准还原。

因此,想要知道张爱玲用笔画画的技巧有多高超,还是要看原作去体会。光是一篇《第一炉香》,颜色的解析就足以写上数万字出来。

然而,不管什么颜色,都只是为故事本身服务的。

在《第一炉香》中极度绚烂的种种色彩之下,薇龙的人生却如坠深渊,只有黑暗与无望。她的灵魂变得和梁太一样空虚、惨白。

而梁太,何尝不也是在一堆“金翠辉煌”中抱残守缺,走向可悲的生命尽头呢?

两相对比之下,悲剧的主题更加突出了。

“小手绢子”:各有各的诗情

乔琪夜里离开薇龙后又去睡了睨儿。薇龙气极,去找睨儿算账。

“睨儿正在楼下的浴室里洗东西,小手绢子贴满了一墙,苹果绿,琥珀色,烟蓝,桃红,竹青,一方块一方块的,有齐齐整整的,也有歪歪斜斜,倒很有点画意。”这些手绢的颜色都是现在所流行的“不饱和色”,“高级色”,分别脱胎于绿、黄、蓝、红、青。而且因为是湿的,可能更显通透,说不定还有水彩画的感觉。

一个个色块如此丰富而又如此高雅,极具诗意,恰恰与薇龙暴风雨一般的心情和行为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就好比杀手一边享受着蓝色多瑙河的音乐,一边淡定开枪的场景,电影般的画面感,给人带来沉重的视觉冲击力。

此外,如果你看过《红玫瑰与白玫瑰》那本合集,可能会对这个画面有点似曾相识之感。《多少恨》里,虞家茵也曾在玻璃窗上贴了三条手帕。

“一条网花白蕾丝手帕,一条粉红的上面有蓝墨水的痕迹,一条雪青的,窗格子上都快贴满了,就等于放下了帘子,留住了她屋子的气氛。手帕湿淋淋的,玻璃上流下水来,又有点像'雨打梨花深闭门’。无论如何她没想到这时候还有人来看她。”

虽然颜色不同,但却读出了一点相似的“氛围感”,是不是?

《第一炉香》中,贴满墙的湿手绢,不也是睨儿正在享受“雨打梨花深闭门”的独处时光吗?薇龙的到来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也许她还在回味昨晚与乔琪的温存,和薇龙一样暗自品味着偷情的快乐。毕竟乔琪是个人见人爱的英俊浪子,有几个女人可以抵挡?何况睨儿平日里也和他有过一番眉目传情。

他开车送梁太太回来时,睨儿曾经“满面春风迎了上去”,问梁太太道:“乔家十三少爷怎么不上来喝杯啤酒?”后来开园会,“睨儿笑盈盈的拦着一个人,不叫他进来,禁不住那人三言两语,到底让他大踏步冲了进来了。”阻拦他也只不过是做做样子。至少她不会得罪乔琪,甚至不会拒绝他的要求。

所以,月光下“螺钿的花”是薇龙心中的诗情,这满墙的写意手法,不也是睨儿心中的“画意”吗?

也许看到此情此景的薇龙,心中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吧,下手说不定也更狠些。

年三十的湾仔:人生缩影

湾仔摊头的那些货品,“蓝磁双耳小花瓶、一卷一卷葱绿堆金丝绒、玻璃纸袋装着'巴岛虾片’、琥珀色的热带产的榴莲糕、拖着大红穗子的佛珠、鹅黄的香袋、乌银小十字架、宝塔顶的凉帽”,里面各种各样的物品和颜色,包括蓝、葱绿、金、虾片色、琥珀色、大红、鹅黄、乌银、黑色等,跟前文有许多呼应。

“蓝磁双耳小花瓶”对应养“青蛇”仙人掌的“宝蓝磁盘”

“绿”“金”可以对应的东西也非常多,这里不再赘述,关于绿色的分析里已经提过。

“巴岛”我很怀疑是指印尼的巴厘岛。巴厘岛的虾片至今也是网红款零食。

此外我还想到了开头所说的“鲜亮的虾子红”“粉红里略带些黄”。至少“虾”是对上了。甚至不妨大胆瞎猜一下,如果是熟虾片,大概也是粉里带点黄,或者黄里带点粉什么的。

后面建筑上的“鸡油黄嵌一道窄红的边框”,即“黄地红边的窗棂”,也是红黄两色搭配。

“琥珀色”有手绢对应。

“大红”就更多了,不仅有“大红绫子”的椅垫和窗帘,“大红大紫”的落日余晖,还有 “象牙红”的花色,以及后面雏妓的“大红细摺绸裙”

至于“鹅黄的香袋”,梁太太初见薇龙,让睨儿拿给她试的衣服,就是一件“鹅黄丝质衬衫”。并且,香袋”这东西也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薇龙衣橱里,“衣服的胁下原先挂着白缎子小荷包,装满了丁香花末子,薰得满橱香喷喷的。”不过,香味过于浓郁了。“衣橱里黑沉沉的,丁香末子香得使人发晕。”

再说“乌银”。它原指用硫磺熏炙和特殊方法熔铸的黑色银合金,同时也是炭的别名。也就是说,“乌银”不是银白色,而是黑色的。

里面的“乌”字还可以对应“乌沉沉的风”“乌漆小茶托”。隐身的“黑”对应的就更是繁多了,此处暂不赘述。“金”“银”也在前面分析过了,都与金钱及财富有关。

最后,“宝塔顶的凉帽”也在前面分析“蓝”色时讲过其意味。凉帽大概率是有一圈黑色帷幔的,上面可能还有一些其他的颜色,如黄色、红色等等。帽带和末端穗子的颜色也是多姿多彩。

这些色彩加在一起,仿佛薇龙生活的缩影。无论她走到哪里,都走不出那个“皇陵”一样的梁宅。

而且这些东西也是中西合璧,东西南北交融的。关于这一点,我会在另一篇文章里详加分析。

“紫”的降格

“紫”本是高贵之色,但是张爱玲显然并未因为想要登文在《紫罗兰》杂志就抬高“紫”的寓意。恰好相反,她在《第一炉香》中一举把紫色拉下了神坛,就像她在《创世纪》里干过的那样。(张爱玲《创世纪》(上):三个名字,几个男人,一堆女人

一开始,“紫”“嘴唇上一抹紫黑色的胭脂”,是梁太太的巴黎新款“桑子红”,后来是“大红大紫,金丝交错”的落日余晖。都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荣华之色。“壁橱里那条紫色电光绸的长裙子”也是多么闪耀、华贵!

可是自从薇龙看到睇睇挨骂,这“紫”就开始黯淡。睇睇把麻将牌“有一搭没一搭地丢在紫檀盒子里,唏哩哗啦一片响。”像是对“纡朱曳紫”的梁太太的一种无言的反抗。

清代紫檀木文具盒

后来,“扁扁的玻璃球里面嵌着细碎的红的蓝的紫的花,排出俗气的齐整的图案。”“紫”此时不仅一点都不高贵,反而开始“俗气”了。

“紫”最后出现在湾仔。“头上是紫黝黝的蓝天,天尽头是紫黝黝的冬天的海”“紫”已接近黑了。然后更是出现在了妓女的身上。

“两人一路走一路看着摊子上的陈列品,这儿什么都有,可是最主要的还是卖的是人。在那惨烈的汽油灯下,站着成群的女孩子,因为那过分夸张的光与影,一个个都有着浅蓝的鼻子,绿色的面颊,腮上大片的胭脂,变成了紫色。”

浅蓝、绿、红变紫,说来说去都还是那几个在脸上出现过的颜色,暗示着所有的女人。

单拿“紫”来看,妓女们腮上代表贫穷寒冷的“紫”胭脂,和梁太太呼应。因为后者嘴唇上有过最新款的“紫黑色”,而且后来得知乔琪和薇龙的事,“把脸都气紫了”“紫”胭脂还和睨儿的“紫铜色”肤色呼应。

关于颜色上的微妙呼应,前面已说过多次。张爱玲善用颜色和物品等的细节呼应,广泛涵盖天下苍生。

“紫”从身处香港上流社会的姑妈嘴唇上,一路降到了香港社会最底层的妓女身上。颜色附加上情感,延展出了更深远、更复杂的涵义。

“黄”:烟火之色、伤痛之色

黄也是和金、铜相近的颜色。有阳光的时候,“黄”就是“金黄”。所以太阳下山时,天空“金丝交错”。芭蕉扇缝里“筛入几丝金黄色的阳光”,在梁太太嘴边,“就像一只老虎猫的须,振振欲飞。”这一点“化学作用”跟《年轻的时候》的金色类似。

不过后来薇龙的心灵世界崩塌后,“外面太阳晒得黄黄的”,太阳光就不再是金色的了。

“金”在《第一炉香》中代表金钱和物质,以及由其铸就的坟墓,财富的“铜香炉”。黄色有时候也有类似的感觉。

“那黄地红边的窗棂”属于皇家风范,虽然只是“皇陵”。此外“凉帽”上那个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宝塔顶”,其实也在对应着大清朝皇帝的帽子。过会我们再专门聊一聊这个独特的话题。

乾隆画像

梁太太的“鹅黄丝质衬衫”和薇龙的“姜汁黄朵云绉的旗袍”,都有着富贵气象。湾仔的“鹅黄的香袋”也在呼应这个颜色,仿佛要令薇龙怀念没有堕落之前的初始人生。

此外,“黄”还是和烟、火相关的一种颜色。

当然你也可以说,红、橙也是“火”色,所以乔琪点烟时,“他的嘴上仿佛开了一朵橙红色的花。”但是区别在于,“黄”在《第一炉香》里还有一种伤痛的涵义,如同烧烫伤。

“满山的棕榈、芭蕉,都被毒日头烘焙得干黄松鬈,像雪茄烟丝。” 薇龙后来“长长的微鬈的前刘海”其实对应的就是前面“干黄松鬈”的烟丝。始终脱不了燃烧、毁灭的意象和主题。薇龙就如同碎片状的“沉香屑”,如同丝丝缕缕的“雪茄烟丝”,终将被慢慢点燃。

“烟卷儿窝在花瓣子里,一霎时就烧黄了一块。”所以,回头去看,那些“粉红里略带些黄”的杜鹃花似乎已经预示了一种心伤。

“黄黄的”月亮升上来,天空就“像玉色缎子上,刺绣时弹落了一点香灰,烧糊了一小片。”后面月亮还会化身“蓝阴阴的火”,温度还会继续升高。

此外,黄有一种过去的旧式空气,如父亲的照相簿珍藏着一张“泛了黄”的“全家福”照片。

薇龙生病时,还回忆起上海家中“黄杨木的旧式梳妆台”,说明这种代表过去的“黄”还给了她一层温暖、安心之感,就像那个衣橱。“衣橱里黑沉沉的,丁香末子香得使人发晕。那里面还是悠久的过去的空气,温雅、幽闲、无所谓时间。”

紫丁香

“灰的灰,黄的黄”

表示旧的“黄”还出现在那张“灰色的耶诞卡片”里,其中“灰的灰,黄的黄”还暗合之前梁太太拿给薇龙试穿的衣服“鹅黄丝质衬衫,鸽灰短袴”,以及薇龙初识乔琪时,“黄黄的”月亮,天色“像玉色缎子上,刺绣时弹落了一点香灰,烧糊了一小片。”都是“黄”“灰”的配色。

而灰色还是一种介于黑白之间的颜色。

就像一开始“鹅黄”还只是梁太太的,后来薇龙也有了“姜汁黄”“鸽灰”原本只是属于梁太太的颜色。但是自从遇见乔琪,灰色就闯入了薇龙的眼中。

民国推理剧《绅探》中的姜汁黄朵云绉旗袍

薇龙心中的“白”色世界一步步崩塌, 开始还只看到一块“香灰”,后来便是大片的“灰”了。不仅是面积,颜色的明度即深浅也在变化。开始只是“鸽灰”,后来是“天完全黑了”时的“灰色的耶诞卡片”,已经是黑中之灰了。

“灰”也如同乔琪,介于善恶之间。“乔琪也顾不得鞋底有灰,两三脚把她的旗袍下摆的火踏灭了。”是乔琪这个“香灰”烧糊了薇龙“玉色缎子”的天空。

他和梁太太都用“烟卷儿”烫伤了开得正盛的杜鹃花。殊不知他们自己,已然是在铜香炉中燃尽、异化的“香灰”,却还在不断引燃新的“沉香屑”,就像那些聊斋中的恶鬼,本身已是不幸,却还要引诱更多的人陪葬。抵挡不住诱惑的,就会跟他们一起做鬼。

近墨者黑

前面说了“灰”如同乔琪,那么“黑”就是梁太太的代表色了。

梁太太一出场就是“一身黑,黑草帽沿上垂下绿色的面网”。肤色虽是“白腻中略透青苍”,嘴上却是“一抹紫黑色的胭脂”。先她出现的睨儿也是“黑里俏”“黑丫头”

电影《第一炉香》里面,梁太的服装也是以暗黑色系为主。俞飞鸿在接受采访时曾说:“我们是把她的艳,藏在黑底下。”

睇睇的娘是一个“身穿黑拷绸衫袴的中年妇女”,也跟梁太太一样“一身黑”。睨儿也在黑夜里穿着“黑香云纱大脚袴”。这些颜色暗合的含义,我已在解读“蓝衣村妇”时作过分析。(《第一炉香》色彩解析之“蓝”:“蓝衣村妇”不仅仅是蓝衣村妇

与此异曲同工的还有个“宝塔顶凉帽”,值得专门一说。

凉帽在广东等地,至今也是可以看到的,但“宝塔顶”我实在想不出是什么样子,直到了解到清朝皇帝戴的也是“宝塔顶帽子”。有网友调侃说,其实皇帝的帽子也就是个豪华版斗笠。

那么“宝塔顶凉帽”就是类似斗笠上有个尖顶吗?也是凉帽中的豪华版吗?把凉帽冠以象征至高无上皇权的“宝塔顶”似乎很有讽刺的意味,恐怕又是张爱玲的有意为之。

不管怎么说,凉帽四周有一圈围布,和梁太太的“黑草帽沿上垂下绿色的面网”可真是有些像呢。(同名电影里改成了黑色面纱。“那面网足有两三码长,像围巾似的兜在肩上,飘飘拂拂。”

梁太太“一面数落着,把面纱一掀,掀到帽子后头去,移步上阶。”潇洒一撩之后,和凉帽撩上去后的样子多么相像!作为“小型慈禧太后”的梁太,顶着个底层妇女人手必备的“宝塔顶凉帽”,如此地“与民同乐”……不得不说,张爱玲这个伏笔埋得可真够深的。

扯完凉帽,我们再回到刚才讨论的“黑”上来。

在雪白皮肤的混血儿身上,张爱玲也着重点出了“黑”的元素。周吉婕有“稀朗朗的漆黑的睫毛,墨黑的眉峰”,乔琪乔有“黑压压的眉毛与睫毛”,后来还戴上了“黑眼镜”,以逃避和薇龙的目光接触。

包括乔琪在内,男人也都是“黑”的,因为“天下老鸦一般的黑,男人就爱上这种当。”卢兆麟就是“黄黑皮色”,代表着已经融入当地文化的“黄种人”,也是香港社会的中下阶层。

薇龙整日在黑煤堆里混,能不也变“黑”吗?

完全黑化

薇龙从一开始就主动向“黑”靠拢,一如她对于香港上流阶层的好奇与渴望。“她对于她那白净的皮肤,原是引为憾事的,一心想晒黑它,使它合于新时代的健康美的标准。”

然而,自从拜访过梁宅,“黑”其实一直和她紧紧相随,几乎从未离开过。

开始只是所处环境的改变,“天已黑了下来”,后来也是旁观者,“衣橱里黑沉沉的”“黑”就在她的身边。

然后,黑色一步步向她逼近。“黑郁郁的山坡上,乌沉沉的风卷着白辣辣的雨”,司徒协出其不意地给她戴了金刚石手镯,薇龙急于想要褪下来,“偏偏黑暗中摸不到那门笋的机括”但此时的“黑”还只是在车窗外、阳台周围窥伺。

慢慢地,黑色包裹了她,如同爬上身的“锈绿”。她在乔琪的“黑眼镜”里看到的是自己缩小而惨白的影子。直到她彻底沦陷在黑暗里。

乔琪走后,薇龙的房间“黑漆漆的,并没有点灯”,然而她并不知道,在外面的“黑夜里”乔琪与睨儿的相遇,乔琪还被“黑丫头”睨儿踢了,所以有了“膝盖上的黑迹子”。然而当“天色渐渐地淡了”,薇龙终于看见了真相,深受刺激。

她躺在病床上怀念上海的家。虽然以前和妹妹合睡在一张“黑铁床”,却有很多令人感到温暖、踏实,“可爱的”颜色。虽然黑色始终与她相伴。

不知不觉中,她自己也变成“黑”色的了,就像“白”天上那只受伤般惨叫的“黑鸟”

最后,“天完全黑了” ,她看见“灰色的耶诞卡片”时,黑暗已经彻底侵蚀了她的心。所以当她返回小书房见梁太时,里面也是一片漆黑,只点了一盏“水绿小台灯”

后来去湾仔也是夜晚,只有“街心悬挂着的汽油灯的强烈的青光”,活像只点了“水绿”台灯的梁宅书房。薇龙自始至终都走不出“皇陵”的噩梦,那个慢慢燃尽“沉香屑”“铜香炉”

在湾仔,薇龙看到的是“紫黝黝”的蓝天和大海,连负责“救赎”的十字架都是黑色的。最后,乔琪更是开车带她驶入“一带黑沉沉的街衢”,如同驶入那个“黑沉沉的”衣橱,“又是寒冷与黑暗……”

粉白黛绿与身份认同

除了“粉红里略带些黄”的“虾子红”,文中的“粉”,甚至包括梁宅的“白粉墙”和薇龙上海家中的“爽身粉”,其实大多是白色的。

“湘粤一带”的“糖醋排骨”美女和上海的“粉蒸肉”风格完全不同。薇龙是“粉扑子脸”。两个丫头都是“黑里俏”。睨儿“粉黛不施”,却也有一段“肉唧唧的粉颈”。睇睇虽然脸上扑了“粉”,却因为哭使得那层薄粉“变为淡赭色”,还是露出了皮肤的底色。

这三个人一直是互为对照的,所对应的红楼人物也是交错复杂。此外文中还有一个“三人组”,暗藏在薇龙“粉白黛绿的姿容”里。

“粉白黛绿”这个词,最早是“粉白黛黑”,出自屈原的《大招》:“粉白黛黑,施芳泽只。”本意指的是“以粉敷面助其白,以黛画眉增其黑”,比喻美人,后来泛指女子的妆饰。也就是说这个词用来形容薇龙,恐怕不只是泛指那么简单,还为了强调她的脸白眉黑,呼应着周吉婕和乔琪乔的白皮肤,黑眉毛。

为什么要把这三个人拉在一起呢?从园会上吉婕对薇龙的一番肺腑之言上,我们可以看到一种身份认同的烦恼。而这种烦恼,其实三个人都有。

“香港小一辈的交际花中数一数二的周吉婕”,竟然难以在香港找到一个如意郎君。白人不接纳她,黄种人不认同她。她唯一的选项只能是同样因为身份而尴尬的“杂种的男孩子们”。因此她和姐姐吉妙都想离开香港。

乔琪因为是男性身份,选项似乎能多一点,但依然有他的困境。吉婕告诉薇龙,在家里,“他老子在兄弟中顶不喜欢他”

睨儿也告诫她说:

“姑娘你不知道,他在外面尽管胡闹,还不打紧,顶糟的一点就是:他老子不喜欢他。他娘嫁过来不久就失了宠,因此手头并没有攒下钱。他本人又不肯学好,乔诚爵士向来就不爱管他的事。现在他老子还活着,他已经拮据得很,老是打饥荒。将来老子死了,丢下二十来房姨太太,十几个儿子,就连眼前的红人儿也分不到多少家私,还轮得到他?他除了玩之外,什么本领都没有,将来有得苦吃呢。”

乔琪不仅作为混血儿在社会上会被排挤,就是在自己家也是被边缘化的人,不仅现在拿不到钱,将来也很难分到家产。

薇龙自己呢?就更不用说了。作为一个来自大陆中产阶级家庭纯种黄种人想要融入香港上流社会,其难度和代价也是很高的。

她曾对睨儿说:“姑妈这一帮朋友里,有什么人?不是浮滑的舞男似的年轻人,就是三宫六嫔的老爷。再不然,就是英国兵。中尉以上的军官,也还不愿意同黄种人打交道呢!这就是香港!”

三个人都是得不到身份认同的人,薇龙还是最低微的那一个。在那个白人唯尊的殖民地社会,黑皮肤的底层民众比黄种人差,黄种人又比混血儿的境遇更差……

而关于身份融入的问题,普适性极强,十分复杂,又是个更加宏大的主题了,不是这篇浅薄小文所能承载。

都看到这里了,

点个免费的“赞”“在看”再走呗~

想要学习更多高效阅读的技巧和方法,

可以点击“原文链接,了解百家付费课程~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