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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塔渐渐衰老了 | 哈哈呆呆·早茶夜读

 早茶夜读 2024-03-20 发布于北京

 

第1449夜



京塔周围的景致



文 / 哈哈呆呆

那种感觉宛若陀螺的芯一般执着地刺入正中央。

在东京的中心。

在日本的中心。

我们憧憬的中心。

——选自《东京塔:老妈和我,有时还有老爸》

对Lily Franky来说,东京塔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这不仅是因为他写过一部名为《东京塔》的自传体小说,被多次改编成同名电影、电视,风靡日本。更是因为东京塔就像一座心灵灯塔,在他的心中、以及所有渴慕东京这座都会的日本年轻人心中,都占据着一席难以言明又举足轻重的位置。

而所有的故事,还要从他年幼时说起。

 《东京塔》的作者是Lily Franky,国人更熟悉他的原名中川雅也

01

Lily Franky的童年记忆中,有一段和父母一起生活的宝贵回忆。

父亲早年在东京读过书,后来一事无成,回到故乡,在家里待着又不安分,结婚生子后再度携家带口离乡背井,全家三人漂泊在东京。

那时Lily Franky还不到三岁。他至今清晰地记得,一家三口租住在一个能望见东京塔的小屋里,相拥而眠的画面。

在母亲的表述中,这段记忆更加离奇:因为不知道住哪里,一家三口来到东京后,还在东京塔底下睡过觉。

 回忆中的东京塔。电影中是以父亲(饰演者:小林薰)的老照片展现的

之所以记着那么小时候的事情,是一家人共同生活的时间太短,值得回忆的往事太少了——多年之后,Lily Franky如此回想。

因为四岁的时候,母亲就带着他离开了父亲,回到了外婆居住的小村庄。之后便靠着打各种零工,独自把他养大。

02

和母亲一起生活的童年时代,虽说辛苦,也不失温馨。可终究是父亲的基因作祟,高中毕业时的Lily Franky,莫名动起念头,也想去东京闯一闯。
复读了一年,他考上了位于东京西郊武藏野区的一所美术大学,很快实现了自己的「理想」。
 《东京塔》电影剧照。大学时期的主人公(饰演者:小田切让)
事后他反思道,和大多数外地青年一样,他来东京求学的原因,可能无关理想:其实不过是被时代的大风裹挟着,如同垃圾一般,被吸到东京这个巨型的吸尘器里而已。
东京塔就矗立在这座大都会的中心,对外乡人来说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无论物理距离上,还是精神距离上,Lily Franky的大学生活和它都相距千万里,闲散惯了的他,毫无意外地只剩下颓废和堕落。
大学生活的日常,大多是由逃课、抽烟、喝酒、游戏厅组成的。他留过级、也考虑过不再读书,就在险些被退学的边缘,是母亲的一封信,拜托他再坚持一年。他答应了。跌跌撞撞地,竟也毕业了 。
接下来是一段漫长的、每个独自在大城市打拼的青年人都不会陌生的奋斗史。
回过头来看,Lily Franky是无比幸运的,也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毕业后,虽说没去从事一份固定工作,但是靠着自己的美术功底、写作天分,再加上经济腾飞的势头,他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积累了大量人脉,硬是打拼成了知名的插画家、作家、媒体人。再过几十年,四十多岁的他还会获得另一个新的身份——演员,凭借是枝裕和的电影成为具有世界知名度的个性派演员,当然,这是后话。
 《小偷家族》剧照。饰演男主角的演员就是Lily Franky
和许多「东漂」一样,奋斗过程中,Lily Franky在不断地搬家,不断地变换工作生活的住所。其间,东京塔一度作为某间他工作过的工作室的背景,出现在他没日没夜画画、写字的公寓窗外。只不过这个时间尤其短暂,没不久,这个工作室就解散退租了。
没变的是,东京塔一直都只作为远景存在着。身为一个拼命奋斗、无时无刻不想着在东京落脚扎根的外乡青年,他一直奔忙着,从未登上过东京塔。

03

Lily Franky真正和东京塔“亲密接触”,还要在拿到驾照以后,是和母亲一起。
九十年代前后,母亲检查出了癌症,一直在老家保守治疗。当时,老家的房子已无法续住,Lily Franky便借此契机,把母亲接到东京,让她和自己常住。这时距他来东京上大学,已过去了十二年。
学会开车的他,一有空闲就载着母亲,沿着最繁华的东京街道,不停绕着环线,一起去银座、六本木、青山、原宿、新宿,向母亲介绍着东京大大小小的地标。

(这天)晚上我们驱车到芝公园去。笼罩于墨绿色中的树木前方是东京塔,橙红色的灯光将周围照耀得明亮而夺目。经由坡路,从塔的正下方通过,抬头向上看去,那壮丽而又具有透视效果的巨大桥梁,像是为了通往月亮而搭建的。

由于天太晚了,过了登塔的时间。他一边和母亲畅想着登顶后的愉快心情,一边承诺母亲,下次有机会就和她一起上去看看。

04

忙忙碌碌的中年人,许下的承诺总是很难兑现的。
事业起飞、到处奔忙的Lily Franky也一样。他不曾想到,再次来到东京塔脚下,根本不是为了登塔,而是为了治病。
 《东京塔》剧照。主人公和母亲(饰演者:树木希林)牵手而行
母亲的癌症扩散了。恰好有人介绍了专家,帮母亲诊断。而这座医院,就坐落于东京塔下。“在医院正门的入口处,东京塔如同彩色明信片一样笔直而立,清晰可见。”
十五个小时的手术基本算是成功的。就连鲜少露脸的父亲,也从外地来到东京,专程看望母亲。术后,母亲拿了一面小镜子,想要看一看手术在脖子附近切开的洞口。Lily Franky不想让母亲看那个可怕的伤口,想把镜子拿过来。

可是,妈妈却拿着镜子不撒手,还把镜面朝向我,像是要给我看什么。于是,我朝妈妈拿着的镜子看去,在那里,反射出在窗户对面灯火衬托出的漂亮的东京塔。

“啊,东京塔啊。”

……看着镜子里的东京塔微笑着的妈妈,从窗口直接看着那里的爸爸,还有,看着他们,同时看着两个东京塔的自己。

如今,我们为何身居此处?在此之前还天各一方的三个人,就好像是被东京塔牵引到一起似的,在这里相聚。

05

几年后,母亲的癌症转移,再度复发,又住进了东京塔底下的那间医院。
和上次的季节不同,这次是个寒冷的冬天。
Lily Franky和母亲闲谈着,说起东京塔在冬季点亮的灯光和夏天不一样,等到夏天再带母亲来看东京塔;说起什么时候一起登塔观景。但是他的眼神,却始终没能离开那个像是被薄冰笼罩了一样、看起来苍白而又朦胧的塔身灯光。
 《东京塔》剧照。病榻上的母亲和主人公

母亲的病,似乎也到了难以治愈的阶段。在经历各种治疗方案、吃尽了苦头之后,母亲终究是没有撑到夏天,就在那个春天,在那间位于东京塔下的病院,离开了人世。
那是2001年,21世纪的第一个春天。
母亲的殡仪邀请函是Lily Franky亲手绘制和复印的。画的是东京塔和百合花。百合,英文是Lily,是母亲的名字。
按照和母亲的约定,在那个春天某个明媚的天气里,Lily Franky第一次登上了东京塔的观景台。只可惜陪他一同登塔的不是母亲本人,而是母亲的牌位。
捧着母亲的牌位,站在塔顶二百五十米高的特别展望台上。东京的风景被浓缩到这样一张图里:各种各样的街道、绿地、车辆、大楼,还有星星点点的墓地——没错,或许唯有站在塔顶才会发现,东京有很多很多嵌入城市的墓地,这是站在地面上看不到的景色。
 东京塔周围的景致

对我来说这整个城市,东京的全部景色,看起来像是一座巨大的陵园。

拥挤不堪、鳞次栉比的长方形楼群一栋栋看起来像墓碑。虽然大小完全不同,从这里看上去却没有太大差别。

巨大的陵园广袤无边,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地平线。人们对这个城市充满憧憬,纷纷从各自的故乡心驰神往地来到这里。

这座城市,沉睡着那些人的梦想、希望、悔恨、悲哀,也许确实是座巨大的墓地。

Lily Franky的故事就讲到这里。
1958年(昭和三十三年),一座高耸的红白色铁塔在东京市中心拔地而起。它的正式名称叫日本电波塔,不过人们更熟悉的,是「东京塔」这个称呼。
 1958年,修建中的东京塔
东京塔的竣工让战后的日本民众振奋不已:虽说它是参考了巴黎的埃菲尔铁塔设计的,但比起象征着西方现代化的「原件」,这座新塔足足高了将近十米,一举成为当时全世界最高的建筑(总高333米)。更重要的是,它体现出了令人惊讶的「东亚速度」,从设计草案,到完全竣工,只费时一年半的时间,足以令全世界瞩目。
后来,这座铁塔成为东京当之无愧的地标型建筑物。在此之后的半个多世纪,直到2012年比它更高的东京晴空树(SKYTREE)建成,它都是全日本最高的铁塔,也是每个日本游客或国外游客必定到访的景点之一。另外,无数的文学作品、影视作品里都有东京塔的身影,作为一个标志性的建筑,它的存在早已成为一个符号。
看《东京塔》这个故事时,我感触颇深的地方,不在于东京塔本身,而是它背后和都市、文明、现代、奋斗等概念的关联。以及它所牵绊的两代人的亲情故事。
在每个国家、每个家庭、每个人身上,东京塔都有与之相对的地标。
我们这代人,不少人小时候都和父母一起到大城市,比如北京、上海旅游过。那时,一家人住在廉价的小旅馆里,在拥挤的人潮中,前往像中央电视塔、东方明珠这样的地标性建筑,心中默默祈愿,有朝一日如果能在这里生活工作该有多美好啊!
 中央电视塔(左)和东方明珠塔(右)
但当我们长大,成了北漂、沪漂,在这座大城市奋斗,甚至就在这些地标附近生活、学习、工作,却再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在这些地方驻足停留。偶尔父母来这座城市看望我们,我们总是忙于自己的事情,给出太多的承诺,却又很难真的抽出时间陪伴他们,逛逛他们早年不辞辛苦带我们游览的地方。
而且,很多情况下,不是因为我们太忙,没时间去玩,而是出于一种奇怪的「新都市人」心态,觉得这里是「游客专属」,自己早已不是当年的青涩外乡人,不屑去看了。
而且正如父母在老去一样,像东京塔、中央电视台、东方明珠这样的「老地标」也在逐渐过时,被像是晴空树、大裤衩、金茂大厦等新的地标所取代。新一代的城市人,有了自己新的城市休闲去处,而像东京塔这样的老地标,只能成为上一代人心中的回忆了。
看《东京塔》这部小说和电影的时候,我时常感慨于Lily Franky(中川雅也)把漂浮在城市里的外乡人心态表现得如此透彻:
五月里有人这样说。他一边凝视着东京塔,一边说好像很荒凉的样子。它只是装饰了白天,照亮了黑夜。他说其样子看起来很荒凉。
我听了,心想也许正因为如此它才会令人更加憧憬。这个空荡荡的城市,一点点地长大,继续着凛冽的自然形态,给人以强悍和柔美之感。流动、拉拢、勾结、背叛以及欺骗着生活下去的我们,对那种孤独的凄美充满兴趣和欲望。不能忍受寂寞,执着坚守的我们对之憧憬着、向往着。
每一个人都向往着这个地方,为之离开家乡,投入她的怀抱,追求生命中的某种东西。

本期编辑: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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