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家骅：鹤庆商业

鹤庆商业资本于咸同之乱后发展迅速，成为当时迤西三大商帮中实力最强的集团，究其原因，首先应该远溯到明王朝建立初期在鹤庆实行的“改土归流”与“屯田”政策。“改土归流”废除了高氏土官长达数百年的统治，使生产力获得一定的解放。“改土归流”后的300多年，鹤庆的农业生产主要以自耕农为主。据土地改革时的资料表明、鹤庆土地的兼并与集中是在抗日战争时期才出现的。在鹤庆80%以上的地主都兼营工商业，他们的地主身份是把商业资本投向土地后转化而成的。“屯田”除军屯外，还移来了不少江南汉人。屯田不仅给人烟稀少的边疆带来劳动力，而且还把江南先进的农耕技术和手工业生产技术带到鹤庆，大大促进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据《鹤庆县志》载，明朝初年鹤庆已民垦田297898亩，军垦田22246亩。人口的增长也较快，光绪十五年有民户11338户，人口44628人；民国初年统计民户为10529户，人口已增长到66084人，人均占有土地5亩以上。

其次，从农业生产上看，由于粮食和其它农副产品生产增长快，自足有余，逐渐打破了小农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出现了“为卖而产”的生产，这就导致市场经济的发展与繁荣。如朵美、中江、黄坪等河谷地区出产的蔗糖，光绪末年的外销量已达30万斤以上；干酒，行销剑川、兰坪、丽江、中甸、维西、阿墩子（迪庆）以至西藏，产量颇大，火腿，味似金华，年外销量20万斤以上，运销缅甸、泰国、麻栗坝。骡马，每年7月松挂骡马会上成交达万匹以上。

再次，鹤庆的手工业也很发达，远近驰名的有：造纸业，白棉纸年产销500驮，（每驮150～180斤）草纸年产销2000驮，青梅纸、虚白纸年产销200驮，其他各种杂色纸还未计算。土陶器，土碗、土瓶、土罐也大量外销。冶炼业，铁锅年产70万斤销往迤西各地及康藏地区。北街的银厂和铅厂历史悠久，几百年不衰，工人上千。小炉匠业十分活跃，遍布甸北坝子许多村寨。铜工、铁工、锡工、铅工的手工艺品制造十分精妙考究，“夏秋制备器具，秋谷登场后相率赴八猛各夷地及缅甸边境售器具。”（《鹤庆县志》）此俗一直延习至今。当时，今天的德宏、西双版纳及缅甸的八莫、密支那一带雨季多瘴气，故小炉匠选择旱季进入，雨水下地前返乡。其它如锡箔纸、水烟、油伞等都是外销型的。

总之，当时鹤庆的农业和手工业生产已发展到相当程度。县志云：“鹄物产之为他属所莫及”，决非夸饰之辞。

鹤庆最早外出经商取得成效的是甸南白族李恒春创办的同兴德，在炉城（打箭炉、康定）、重庆、汉口、上海设有庄号，主要经营贝母、黄连、茯苓、鹿茸、熊胆等药材，尤以“德”字麝香为大宗，年销数十斤至百斤。李氏麝香的检选提制均为秘传，驰名海内外，为国内商人和洋商争购。积数年成巨富，人称李百万。由于冒牌、掺假麝香出现，子孙经营不力，遂至倒闭。其孙李鸿康借助军政界财力再度兴起，因染时疫而殁，财产被人瓜分，终未能成其气候。严格地说，李氏只能算是鹤庆商业资本兴起的先兆，真正能代表鹤庆商业资本发展与繁荣的应该是以舒金和、舒翼才父子为代表的鹤庆商帮集团。

鹤庆商帮的发展可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同治光绪、民国初年时期，以舒氏兴盛和为代表；第二阶段是抗日及解放战争时期，以张氏恒盛公为代表。至于鹤庆历史上称道的“丁舒二家”，指的是丁家的“权”，舒家的“钱”，并非纯指经济。

舒金和（1834～1922年），兴盛和创始人，汉白血统，出身寒微。最初其家在县城南杨柳坝仅有薄田四亩，自耕赖以为生，金和少时与其兄金培砍柴卖助读。适逢父母同月丧，借贷不获，草殓父母，后辍学作贩。未几，其兄又病故。金和弃家出走作行贾。自赶马匹贩货于会理、永北（永胜）、丽江，维西、叶枝、阿墩子（迪庆）一带。据说舒金和勤苦节俭，聪慧好义，有经营之才，未几年即累资千金。杜文秀起义后，鹤庆大乱，金和携家眷避难于金沙江北岸之乌竹，直接走永宁（宁蒗）一线贩药材到打箭炉与陕西帮、湖北帮交易。适逢陕西帮在炉城大做期盘生意，舒金和得以结识陕帮世丰合，向其买布做期盘。有一次年终结账，世丰合少收舒的银子800两，舒再次贩货回炉城时将银如数奉还，世丰合不受，舒令其查帐，果然少收800两。舒金和见财不昧的义举，一时传为美谈。由是舒义声大振，名满炉城，凡商贾均愿与之交往，并主动提供方便。舒氏从此生意越做越大，资本积累迅速达数万金。杜文秀起义失败后，舒金和携银七八万两，回鹤庆创兴盛和号。

由于兴盛和经营得法，信誉卓著，官绅也乐于与之交往，兴盛和遂得到官府的支持。鹤庆总兵朱换文于光绪丁丑三年（1877年）在鹤庆挖东山河，兴水利，一时无钱，曾向舒金和借贷，舒金和乐于助之。因此承官府批准，兴盛和得以发行一种票面为一百文、五百文、一千文的制钱票，叫兴盛和票。凭票可向兴盛和号兑换银钱。官府又将兴水利所征得之钱银存入兴盛和，需用时由兴盛和支付。后来又一步将全州钱粮赋税的征收委托兴盛和代收代发。兴盛和成了州府的金库。甚至朱换文还将自己的积蓄与搜刮民财所得银2万两也存入兴盛和。朱在镇压太平天国运动中败亡后，舒金和派其少子舒乔才驮银两——本利3万到湖南永州奉还，朱氏为之愕然、感激不尽。与官府的交往使兴盛和扩充了资本，增强了实力，一时名声大噪。盛名之下，舒金和父子在1892年腾越（腾冲）开关后，对滇西商业资本的发展起到了积极的开拓作用。

同时，大批子号（子公司）的创立，形成强大的商业集团。

1.与族人舒远臣、舒卓然、姻亲张泽万、祁星垓等组织兴茂和，经营黄丝、洋沙、洋布、山货药材生意。此号经营时间不长。过去曾有调查材料把它与兴盛和混同，应更正。

2.舒金和次子舒翼才在下关设恒通裕总号，这是鹤庆商帮第一家把总号设在下关。腾越开关后，又第一家把分号移至缅甸旧京瓦城（曼德勒）。过去，中国商人只在腾越与印缅商人交易，舒翼才在瓦城设恒通裕后，把贸易从中缅边境推进到缅甸境内。在四川成都、嘉定（乐山）、叙州（宜宾）、犍为、泸州等地设分号，收购黄丝，并设解丝厂。蚕农生产的蚕丝，一般为二尺长一纽，俗称条丝。这种丝上面沾滞着糠皮屑样的茧皮，既不分等，也不美观。设解丝厂后将条丝梳去茧皮，分出粗细两等，以斤为束，打包运到下关后，再次检验装箱，运往瓦城出售。舒翼才曾长时间在瓦城组织商务，并两次从瓦城到仰光，经越南、香港至上海进行商业考察，又溯江而上至汉口、重庆、成都、炉城返回下关。舒翼才两次外出考察收获不小。回下关后于1910年积极筹建下关商会，自己出任第一任会长，并连任一届。在任会长期间，动员商家购买土地，开辟了南华街与人民街，又在沙河埂东北（今邮届、总站一带）购买土地百余亩，准备兴办实业创设纺纱、织布厂，因被恒通裕缅甸瓦城分号代掌柜王向尧拐骗而未能实现；还从香港雇来金匠，在下关制造“恒通金叶”，在国际市场行销，并享有声誉；还出资创办男子两级小学和女子初级小学各一所，下关第一次出现现代学校。舒翼才和舒金和一样不置田产，而是送子孙外出攻读，可见舒翼才已更加资产阶级化。

3.少子舒乔才与黄晋康弟兄创日兴德号，出口黄丝及山货药材，进口洋纱洋布。日兴德在昆明、瓦城、四川设号，下关业务委托恒通裕代理。

4.由兴盛和出主要资本与张泽万合伙在汉口设恒盛公麝香号，经营麝香为主，其它药材为辅，代替了倒牌的“德”字麝香，成为汉口市场上的麝香垄断经营者。约1910年前后，兴盛和改为主要经营黄丝，力不暇给，将此号赠与张泽万。

兴盛和子号数十个，无论在四川、云南还是缅甸，都能左右黄丝、药材、铜、铅锌的出口市场。子号如怡和兴、鸿盛昌、德兴隆、联兴昌、宝兴祥等都是在兴盛和资助与支持下成立的。另外还有许多中小字号，有的则替兴盛和代购代销，有的则委托兴盛和代办汇兑业务，有的则与兴盛和联营某项产品。举凡鹤庆商帮字号中有“兴”“盛”“和”三字中的一字者，均属兴盛和子号。凡属兴盛和子号，各商家都乐于与之贸易。

除兴盛和外，鹤庆商帮中实力较强的还有以下几家：

福春恒，是仅次于舒氏兴盛和的有影响的另一个商业集团。为蒋宗汉所创。蒋宗汉，彝族，鹤庆东山大福地人，曾参与镇压云南回民，贵州苗民反清起义，也曾参与过对法帝国主义在越南的谅山战役，支持云南边民反对英人马嘉理人侵事件曾任贵州提督、贵州安义总兵、云南腾越镇总兵，骁勇善战，军功卓著。清末蒋宗汉将从军积累及搜刮之钱财投入商业，创福春恒。在下关设总号，又在四川、上海、缅甸、香港等地设有庄口，主要经营黄丝，山货药材、花纱布生意。但是蒋的三个儿子都缺乏经营之才，福春恒的实际代理人是蒋宗汉的舅子施某人称施表老爷者。施故世后，因子孙守成有难，被外姓伙计倒戈，反客为主，在1930年前后倒闭。但是也有一批借助福春恒势力发展起来的商号，也颇有影响。

庆正裕，名义上是合股公司，实际上是蒋氏资本的外流与分化。由蒋宗汉次子蒋仰禹、原福春恒总掌柜周守正及掌柜李岳嵩、赵九如等组成。周守正少时孤贫，沿街叫卖粑粑谋生，后人福春恒当小伙计。周能说会道，有经营之才，遂被提拔为先生、掌柜、总掌柜（即总经理）。借助福春恒资本做鸦片生意发家。独立经营后为半官半商。曾任云南省特货（鸦片）统运处处长，兴文银行经理，并投资富滇，劝业等银行。在国内江南各口岸及缅甸、印度、香港等地设立分号，主要经营花纱布、山货药材，尤靠贩运大烟至香港谋取暴利。庆正裕实际上是福春恒的延续。

德生号，舒翼才之子彦生、嵩生弟兄经营。舒彦生为蒋宗汉女婿。恒通裕、兴盛和宣布停业后，舒彦生在仰光向王向尧讨还委托王向尧买机器的钱财未得结果，当时王已潜逃。舒彦生遂协助福春恒理财，并借助福春恒资本做私人生意。后又利用舒翼才与龙云，陆崇仁等之旧关系，购得有“济东”牌照之军车（按：当时“济东”车在省内及出人缅甸可以免检），经营并运输洋油（煤油）、染料、铁钉等建筑材料，出口粗铅（鹤庆北衙产）、精铜（东川、会理产），还贩运大烟至香港谋取暴利。抗战末期，舒氏兄弟相继病殁，商号因此而停业。

庆顺丰，为蒋荣、蒋砚田兄弟所创。蒋氏亦出身寒微。蒋荣在周守正任福春恒总掌柜时是其随从，为人机灵，被周提拔。抗战前夕被庆正裕派往贵阳搞转运，战乱中得到一批没有领主的货物，遂发迹。后与其弟自立庆顺丰，经营花纱布，并在昆明开设织布工厂。

此外，与福春恒、庆正裕联系的尚有多家，如两仪商行经理兼益华银行经理的施次鲁，原是福春恒在四川的掌柜，因独行专断，不听指挥，虽为东家赚了钱仍被革职，一度落难，抗战时再起，成为显赫资本家。

庆昌和，是鹤庆的第三家大商号，为丁槐所创。丁槐和蒋宗汉一样，曾参与镇压云南回民，贵州苗民起义，又在谅山战役中击败过法军，立过军功。后至广西提督，并在北洋军阀时任过职。丁槐将战争掳掠之财大置田产并投资商业。其家族主要向封建地主经济和政治上发展，在商业上的影响不大，但丁氏从四川引人木机、匠人，在鹤庆开展手工织布，促成鹤庆城内“机杼声相闻，日出布数百匹”（《县志》）的手工业繁荣局面。

在行商的过程中。鹤庆商帮勇于开避商路，扩大物资交流，促进了沿线地区农业和手工业的发展。

原来云南商人与英国人贸易，主要是通过印缅商人在腾冲转手，舒翼才第一个到瓦城设号后，开辟了国际贸易路线，使中国货物得以直接出口。

鹤庆一带称沪庄布为会理布，因为是从会理贩来的而得名。舒金和开始直接从打箭炉贩运布匹，开辟了鹤庆经丽江、永宁、木里、九龙到打箭炉的商路，比过去鹤庆经永北、会理到打箭炉一线少行约八站路（每站60华里），20来天即可走完单程。这条商路一直延续到解放前夕。

自从在嘉定、叙州等地建立解丝厂后，又新开辟了叙州、昭通、昆明、下关一条商路。

随着商路的开辟，物资得到大量交流，刺激了农业和手工业的发展。商人所到之处，手工业技艺工人也跟着流动。商家还有意识地引进技艺工人，传播技术。就以鹤庆来说，铸造、织布、缝纫、酿酒、编织乃至于腌溃咸菜、制作糕点等都受四川影响，明显地带有四川特色。四川人在鹤庆建有川主庙，设有四川会馆。建国前，鹤庆城内有四川人十数家，他们不是技术工人就是开设手工业性质的店铺，由此可见四川的先进技术对鹤庆的影响。在下关，恒通裕从四川雇来解丝师傅，向本地工人传授技术。近代社会发端于商业，商人在某种意义上说是文明的传播者。

从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时期，可以说是鹤庆商帮发展的第二阶段，以恒盛公为代表。鹤庆经营滇缅生意的商号，先后在二三十年代倒闭，倒闭原因是由于受到英帝国主义的直接压迫与豪夺。即使有几家苦撑下来的，如前提到的庆正裕、德生号等，也主要不是从事有利于国计民生的正当商业活动，而是以贩运鸦片为主。唯有恒盛公机运最好，不做滇缅生意，也没做过鸦片生意。张泽万从舒金和手中接过恒盛公后，它一面经营滇川康藏山货药材，一面经营滇茶销藏生意，而且在抗日战争以前已经开始向印度伸延。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中缅路断，张氏兄弟闯开了丽江经阿墩子（迪庆）、帕里、噶伦堡到加尔各达长途马驮运输线。这是一次艰难的冒险，一个单程要走三四个月，冬天不能进入，必须在雪封山前打来回。要不断的翻越雪山狭谷，也要不断的在狂风暴雨中奔走，人迹罕至，在荒原上露宿。一次启运数百驮，乃至上千驮、经营的主要是布匹、呢绒、棉纱、染料、卷烟纸等，尤以布匹为主。当时由于战争造成的封锁与破坏，国内生活必需品稀缺，货物出手可热，价钱倍增，毛利有四五倍之多，在短短的五六年间，恒盛公创利润二三十倍，成为兴盛和之后的第四大商号。

自恒盛公得利后，鹤庆商人争往趋赴，短短数年间，在全国人民饱尝战乱之苦的时候，鹤庆商人却通过滇藏印运输线大发其财，这时发迹起来的不下百家，较大且有名望的如：1.解氏：解友山、乐山、省山、建山；2.鲍氏：鲍品良、品璋等；3.杨氏：杨穆之、谦之、履之、维基等；4.彭氏：彭子圣、学山等；5.华氏：华继三、继昌等；6.舒氏：舒夔臣、重臣；7.蒋氏：蒋秀文、秀光等；另外还有在省内国内经营设号的南裕商行、德泰昌、文彩号、承德样等几十家。另外还有十数家投入金融事业。兴文银行、益华银行、汇丰银行、劝业银行、合作金库等，不是鹤庆人掌权就是以鹤庆商人的资金作力股。鹤庆商帮因此在昆明市场上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鹤庆商业资本的发展经历了两个阶段，有近百年的历史，但最终没有完成向资本主义的转化，它仍带有极大的封建性。

商人发家后便投资田产，土地兼并激烈，自耕农破产，土地大量集中于新式地主之手，形成贫富对立，阶级分化矛盾日益尖锐的严重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