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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复村的火把节

 吴营洲文存 2024-03-23 发布于河北

康复村的火把节

吴营洲

盛夏时节,有缘随一公益团体前往大凉山,对那里的康复村进行“帮扶支教”。
所谓康复村,就是曾经的麻风村。
麻风村是个“应劫而生”的称谓。关于这一称谓,说来话长,简而言之就是在上世纪的四五十年代,麻风病一度横行肆虐,全国大部分区域都曾遭其荼毒。此病的传染性极强,后果又极为严重、恐怖,会导致患者的肢体畸残、面目变形,且当时又无药可医……因此,政府不得不采取隔离措施,即将那些麻风病患者集中到一个荒无人烟、交通不便的地界,任其自生自灭……这就是所谓的“麻风村”。
据我所知,在大凉山一带,几乎每个县都建有麻风村。被遣至麻风村的,有的多达数百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对于这些患者,政府明令禁止他们结婚。但,一群饱受病痛折磨且又没有未来没有希望的人,在漫漫的长夜里,如何排遣内心的绝望?再者,春发夏长,万物的繁衍生息也自是天理,于是,一个个新生命便在这地狱般的角落里悄然落地了。
新生命则是健康的(因为麻风病不具遗传性)。然而这些新生命,身体虽然健康,但在数十年间,始终得不到政府承认。他们没有户口。他们如同他们的父辈一样,同样走不出麻风村。他们同样是一群没有未来没有希望的人。直到2008年,他们才有了自己的身份证……
然而,社会的歧视、偏见,世人的无知、愚昧,巨大而又可怕:这里的姑娘外村的人不敢迎娶,这里的小伙子也娶不到外村的姑娘,他们只能与本村或与其他麻风村的人成婚;他们在一个封闭的世界里过着无望的岁月;他们即便到了外面也不敢说自己是麻风村的……
据说,直到十多年前,这些麻风村才被外人“发现”……
于是,一些公益团体、社会组织、慈善机构、爱心人士,纷纷来到这里,进行实地走访,并带来了粮食、衣被、卫生用品等;有的还为这些村修建了房屋、改造了道路、安装了自来水……
我有缘跟随的这一公益团体,就是来麻风村“帮扶支教”的。该团体招募的志愿者,多达百余人,均是从大学生中遴选出来的……
他们为村民送粮、送衣、送药、送卫生用品,并为适龄的学童补课……
村民们对志愿者十分感戴。为了表达这一心情,特意把他们彝族一年一度的火把节改在了志愿者即将离去的日子……
我是第一次亲睹火把节,感到格外新奇:
第一个节目,是几十个孩子在一位志愿者的带领下,做广播体操。随后是志愿者和孩子们或分别或一起演唱。令我颇感意外的是,几个孩子竟然排演了话剧《皇帝的新装》。这时,我看到一位中等身材、面目黝黑的彝族汉子,带着四个十三四岁的孩子站在了广场中央,唱起了歌。他是用彝语唱的,我是一句都听不懂,然而他一开口,便见站在他身边的孩子就不停地抹起了眼泪。再看周围观看的村民,也有悄然抹泪的……
他的歌声,凄苦,悲怆,苍凉,满含愤懑;像在哭诉,像是天问……
待他唱毕、走出广场,恰巧坐在了我的不远处。我凑过去,问他刚才唱的是什么意思,他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话向我解释说:他所唱的,是他自己编的,意思是,他总是想不明白,在这世上,山是一样的,水是一样的,每个村庄也该是一样的,可是为什么他们村与其他的村不一样,备受世人歧视;他说他是麻风病患者的后代,他说他的父母生下他后,有人竟将他的父母倒背着捆绑起来,进行批斗;他说父母生养他不是很正常吗,何罪之有?他说他来到这个世界,他有何辜;还有,他们的孩子,又有何辜;他说与他一同演唱的四个孩子,有两个是他的……
他的心情或情绪我懂,可不知该怎样描述。我坐在围墙边的花池上,默默打量着依旧是满含泪水的他,心里琢磨着他的唱词,不知是不是这样的:
山是一样的,水是一样的,每个村庄也该是一样的。为什么我们村与你们的不一样?备受歧视。
祖先是一样的,祖辈是一样的,父母也该是一样的。为什么我们的父母与你们的不一样?饱受病痛。
家是一样的,情是一样的,父母的生养也该是一样的。为什么我们与你们不一样?生不如死。
花是一样的,草是一样的,我们的孩子也该是一样的。为什么我们的孩子与你们的不一样?前途渺茫。
为什么我们村与你们的不一样?为什么我们的父母与你们的不一样?为什么我们与你们不一样?为什么我们的孩子与你们的不一样?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就因为我们的父母患过麻风病吗?
就在我搜肠刮肚地试着为他“填词”时,堆在广场中央的火把被人点燃了。村里的孩子和志愿者纷纷手挽起手,围着火堆,或快或慢地转了起来。边转,边歌边舞;还时而涌向火堆,时而退后。歌声伴着笑声、惊叫声,响彻了整个山野;火光映红了夜空……

最后的麻风村·小序--以坐落在大凉山深处的瓦吉吉村为例

最后的麻风村 · 三

最后的麻风村 · 四

最后的麻风村 · 村民 · 六

最后的麻风村·康复老人·十八

最后的麻风村 · 康复老人 · 十七

瓦吉吉的女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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