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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马归国梦 作者：王安中 内容简介： 小说《一马归国梦》记叙辛弃疾出生、成长、南归，在江阴等地为官与居住期思渡期间游历山川，友好农家，酷爱喝酒、随心填词，恩爱妻子的生活境况，反映辛弃疾“收复失地”心愿不能实现后遗憾、痛苦、无奈情绪。表现辛弃疾一生追求“杀回家乡、赶走金人、收复失地”的可贵精神。 作者简历： 王安中，江西铅山县人，铅山一中退休教师。铅山县作家协会会员、上饶市作家协会会员。 本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开始学习写作小说。1978年，短篇小说《豆》发表在《信江文艺》； 1980年，民间故事《螺狮山的故事》发表在《信江文艺》（后被江西省铅山县文联编入《铅山民间文学》）。1984——1988先后创作《风云》、《支付情感的女人》和《潜伏女郎》等网络长篇小说。 1999—2021年，创作长篇小说《船的女儿》（上、下集）。 文 学 顾 事 Chine 第二章 期 思 泉 恋 16、寻古觅幽 从“带湖山庄”来到“稼轩公馆”，范如玉对期思渡的风光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她爱上了“期思渡”。 吃好早饭，范如玉想：吃，可以错过；穿，可以错过；住，也可以错过，而“山水是有季节的,错过了就等明年；可是，明年的也不一定是今年的样。” 她想，春天有春天的美，万物萌发，嫩绿的草木庄稼，多么可爱；夏天有夏天的美，万物天天抽高，茁壮成长，像青壮年那样，长成结实的体魄；秋天有秋天的美，万亩粮田，金黄一片，谷子也好，高粱也好，无论树上的苹果、梨子，还是地上的红薯、南瓜，秋收在望，等待采摘，庄稼人的心是多么快乐啊；冬天有冬天的特色，呼呼的北风刮在身上多么寒冷，寒冬腊月，雪花纷飞，白雪皑皑，白银般的世界让人睁不开眼睛，可动物出来寻食了，是猎人丰收的季节。 大地是多么好啊，一年四季供给人们生活的资源。看个什么，吃个什么，不同的季节有不同的特色啊。怎能错过呢？ 她想到这里，突然领悟到夫君的淳朴秉性。他夫君爱山，爱水，爱泉，秉性使然。山，巍峨险峻、挺拔刚强，从不向人低头屈服，孕育夫君刚正不阿的个性；水，滋润万物，纯洁可爱，万里江河归于海，孕育夫君博览群书，取之精华的才华；泉，水的精灵、大地的奶液，从山岩来，流进人们的饮水池中，靠他做饭烧菜，孕育夫君思念家乡，打回家乡去，赶走金人，收复失地的理想。 夫君的秉性是多么单纯啊，夫君的心灵是多么纯洁啊，夫君的意志是多么坚定啊！ 她想到夫君的秉性，突然想起夫君说的“爱她就像爱'雪莲花’那样，天天捧在手上”的话来，范如玉痴情地笑了。 …… 眼下是春末夏初，大地嫩嫩的，绿绿的；阳光好暖，风好柔和，多可爱啊。 吃完早饭，她向夫君说：“弃疾，期思渡的风景不错，你带一家人去看看，熟悉一下，好吗？” “好！”辛弃疾饶有兴趣地说。 他想，他辛弃疾爱好山水，定居期思渡后，身前身后，是青青的山；门前门后，是叮叮咚咚的水。有山有水的环境，是辛弃疾终生所爱的地方！ 这里的水是那么绿，泉是那么清，多么像家乡的趵突泉、黑虎泉、珍珠泉…… 他想，他去年来游瓢泉时，曾填词一首： 《祝英台近》·与客饮瓢泉，客以泉声喧静为问。余醉，未及答。或以“蝉噪林逾静”代对，意甚美矣。翌日为赋此词以褒之也。 水纵横，山远近，拄杖占千顷。老眼羞明，水底看山影。度教水动山摇，吾生堪笑，似此个、青山无定。 一瓢饮，人问“翁爱飞泉，来寻个中静；绕屋声喧，怎做静中镜”？“我眠君且归休，维摩方丈，待天女、散花时问。” 今日，爱妻范如玉要游期思渡，又不仅让他想起上回独游西岩的事来。那时，他刚被诬陷罢官，郁闷在胸。他独游西岩以解胸中之闷。 他记得也曾填词一首： 《生查子·独游西岩》 青山招不来，偃蹇谁怜汝。岁晚太寒生，唤我溪边住。 他想起“独游”是“独游的滋味”。清净，自在，独去独往，睹物遐思，令人神往……那时，他觉得自己宛如青山，意气峥嵘，孤独高傲，何惧诬陷！ 今日，爱妻范如玉提出要去游游期思渡的山水，十几年来她是第一次啊。他觉得爱妻范如玉让期思渡的青山绿水、蓝天白云感动了，也爱上山水了，也爱上大自然了；也受他“游山玩水习性”所熏陶了，所谓“耳濡目染”了吧。 他想，到了期思渡，他们一家人好像掉进了山山水水的天堂里。“朝廷既然软弱求和，管他何事；他放马南山，游山玩水填词，以襄本人天性。” 他想，游山，玩水，填词，大概是他的宿命吧。今后有爱妻陪伴，就不必“独游”了。那“独游”也太清苦，也太孤单啊。 他想，他本打算从明日开始，寻古觅幽，哪儿有山有水，哪儿就是他的朋友。 他想，爱妻如玉要去看看，那正中下怀。辛弃疾爽朗地回答说：“好的。今天，我们在附近转转。” “娘，我要去。”铁柱抱着范如玉的腿说，“不让小兰姐去，谁让她早晨起来不抱我。”铁柱看见小兰走过来，嫉妒地说。 “去，一家人都去。”范如玉温和地说，“兄弟姐妹一家人，要和和气气。你懂吗？” “懂了，兄弟姐妹一家人要和和气气。”铁柱听了噘着小嘴对小兰姐说，“姐，一同去哈，一家人要和和气气。” 春末夏初的天，阳光明媚，大地暖和，万物萌动；河水潺潺地流，灌溉着万物，唤醒了一江两岸的土地；春末夏初的天，牛毛细雨的季节，天空中看不见雨，当你走过去，满脸朦胧，一抹一把水；春末夏初的天，田野最活跃，牛在吃草，农民在耕田，妇女在菜园子里割菜，蚕妇在河堤上采摘桑叶……春末夏初的阳光雨露润育着万物生长。 春末夏初的天，像催生婆一样，让草儿冒出地面，一片青青，让树儿长出嫩芽，枝条一片绿绿；让大河小渠里的水满满的，让鱼儿游来游去欢乐着；让休闲了一冬的农民，开始忙忙碌碌起来。 辛弃疾带着老婆孩子，带着田田和钱钱，沿着期思河水走。走着走着，辛弃疾心潮澎湃，拉开大嗓门唱起一曲： 《鹧鸪天》 莫殢春光花下游。便须准备落花愁。百年雨打风吹却，万事三平二满休。 将扰扰，付悠悠。此生於世百无忧。新愁次第相抛舍，要伴春归天尽头。 他们走到期思渡口，辛弃疾招呼着摆渡的周老汉把渡摆过来。 “好！”周老汉一边答应一边划船，说，“春天水大河面宽，多等会！” 辛弃疾注视着期思河河面，水面宽了许多，快要淹上码埠了；水位高了，波浪比以前大了些，渡船随着波浪一起一伏。 辛弃疾抱着铁柱，牵着范如玉的手，先上了渡船；又小心地牵着钱钱的手走上渡船。他看范如玉她们各自坐好了，他独自站在船头。 他抬头远看，远处高山像一只狮子蹲坐前方。他询问摆渡船的周老汉说：“周老汉，前面那座山，叫什么山啊？” “辛阁老，你站在船头一直看那座山。请问，你看那座山像个什么？”辛弃疾来期思渡好几回，时日一久，期思渡人称呼辛弃疾为“辛阁老”。摆渡的周老汉也不例外。他故意不回答，反而向辛阁老提问，想考考辛阁老，说。 “像一只蹲坐的狮子。”辛弃疾回答说。 “辛阁老，你眼力不错！”周老汉没考着辛阁老，他生怕别人抢了他的话柄，详详细细地解释说，“你说对了。那座山叫'奇狮山’。山上有股泉水，从山顶流下来，像一匹飘在空中的白布，哗哗响着。晚上，夜深人静，那“哗哗”的水声像狮子在吼叫。我们这个水因山得名叫'奇狮河’，我们这个'渡’因'河’得名叫'奇狮渡’；我们这个村因'渡’得名叫'期思渡’。” “'奇狮渡’，原来如此！”辛弃疾听着，巴不得渡船快靠岸，好一步登上那座“奇狮山”，去看看那个瀑布，那汪泉水。 然而，辛弃疾想，今天人多不便爬山，明天一个人登上“奇狮山”去看看…… 不一会，辛弃疾、范如玉、孩子们，还有田田、钱钱，一同来到期思渡北岸。她们走下渡船，离开周老汉的期思渡船，沿着期思河畔，边走边玩。 三四月间，毛竹山上，竹笋正从土里冒出来。榔头用手掏开竹笋旁的土，一脚踢去，只听“啵”一声，一根竹笋离开了竹根。榔头双手抱起来，说：“娘，中午烧起来吃。” “好的。”范如玉微笑着说，“笋壳上有毛，别弄到身上，会痒痒的。” 榔头听了，弄来一根竹枝，把竹枝剖开当绳子穿进竹笋，拎在手上。 他们走着走着离开了河边，沿着山脚朝前走。前面是一片小竹林，长出许许多多小竹笋。榔头和铁柱一同走进小竹林子，“你一根，他一根”，攀了好多好多小竹笋…… 正当他两兄弟走出小竹林时，突然“漱漱”一声，一条黄色的东西从山脚窜出来，飞快地跑到路的那边…… “黄鼠狼！”钱钱高声叫起来。 “我没看见。”铁柱不知“黄鼠狼”是什么，太遗憾地说，“什么狼？” “黄鼠狼。”钱钱说，“黄鼠狼要偷鸡吃的，是不好的东西，我们家乡那里也有'黄鼠狼’。” …… 山野多么宁静，期思渡多么可爱——钱钱说起家乡的“黄鼠狼”，触动了辛弃疾思家的心。 他想到了北方，想到了四风闸，想到了去世的父母和爷爷奶奶，想到了沦陷的山野田园，思绪万千。 他的心在一阵阵揪痛…… 辛弃疾悲伤地唱了一曲： 《满江红》 点火樱桃，照一架、荼蘼如雪。春正好，见龙孙穿破，紫苔苍壁。乳燕引雏飞力弱，流莺唤友娇声怯。问春归、不肯带愁归，肠千结。 他看见了期思渡的春色，想起葛老头家的樱桃，那红得像火红的炭火一般的樱桃；他看见山前的荼蘼开着雪白的花，一株株，一片片。他想，春天是多么地好啊！ 你看！春笋破土生长，蓬勃向上；刚刚长好羽毛的燕子，随着妈妈从窝里飞出来，转一圈又飞回窝里去；你听！黄莺鸟、白头翁站在枝头上呼朋唤友，用优美的歌喉唱响了春天的美丽。 然而，乳燕“力弱”，流莺“声怯”；然而，“春归”不肯“带愁归”。他辛弃疾“理想落空”，受“诬陷排斥”；他满腹心事，满怀仇恨，只得留下来！他已经“肠千结”了，谁能解得开！ “古今遗憾”，“劝人归，归难得”，辛弃疾仰天长叹，他多痛苦啊！ 辛弃疾正想着老家而忧伤痛苦时，铁柱跑过来了。 “爹，你看！”铁柱抱着一大摞小竹笋，说，“你替我抱着回家。” 辛弃疾看着铁柱欢欣鼓舞的样子，心里不觉愉快了许多。他接过一大摞小竹笋，亲了亲铁柱。 亲情的温暖像一股电流传遍了辛弃疾的全身。孩子，家；期思渡不正是他的家吗？这里有爱妻，这里有孩子，这里有田田和钱钱的歌舞，这些，不正是家的温暖吗？辛弃疾的心愉快了许多。 大家走了一天，坐了船，爬了山，带着孩子扳了竹笋……人人都有了自己的满足。 范如玉有些累了，她抱着辛弃疾的腰，伏在辛弃疾的肩头上歇息。大家看周老汉的渡船过来了，一家人赶紧聚集期思河边，坐上周老汉的渡船回家。 绿绿的水清澈见底，水中的鱼儿游来游去，有时一条两条，有时一大群。 “娘，你看，鱼！”铁柱坐在范如玉身旁，看见河里的鱼游来游去高兴得叫起来，“你快抓住啊！” “水深，抓不到的。”范如玉拉着铁柱的手，害怕他掉到河里去，说，“坐好！” 中午，大家吃着春笋炒咸肉，一个个吃得滋滋有味。 第二天，辛弃疾一个人来到“奇狮山”脚下，开始爬山。 山径小路，崎岖不平，有的地方是松散的小石子，踩下去要小心；险峻的地方没有路，只有水冲击的痕迹。辛弃疾只好手脚并举，一路向上爬。 山路两旁，树木苍天，堆积着厚厚的落叶，发出一股腐烂的味道。有时，树木之间会遇上枯死的大树，横梗在前面，只好绕开它才好过去。 春末夏初的天气，林木间寒气袭人，辛弃疾觉得有些冷。走走爬爬，身上又热起来；可是，歇下来就冷。 辛弃疾只有爬山才不冷。爬累了才歇一下，喘口气再爬。他一路爬山，一路歇息，一路喘气，一路流汗…… 太阳冠顶时，他终于爬上“奇狮山”头。他觉得好累，坐下来歇息。刚坐下一会便觉得一身冷。 他站起来，举目远眺，永平就在脚下，紫溪河水、石塘河水，一南一北，弯弯曲曲穿过田野，绕着山脚，流向远方。 山顶上有个小池塘，看得见池塘底部冒出的泉水向中心流去。 小池塘的水面碧绿碧绿，阳光照耀下，闪跃着白白的银光。 小池塘北面较低，塘里的泉水从那儿涌出去，一泄山下。 他依原路下山，来到瓜山脚下。 远看，一方小小的瀑布“挂”在山前，时隐时现……。 他看着那方瀑布，那股爱山爱水的情感涌上心头。 他放声唱了一曲： 《洞仙歌·飞流万壑》 飞流万壑，共千岩争秀。孤负平生弄泉手。叹轻衫短帽，几许红尘，还自喜，濯发沧浪依旧。 半夜醒来，爬山的疲劳还留在两条腿上。他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身子觉得舒服一些。 他想起《洞仙歌·飞流万壑》中描述的事情，渐渐深有领悟。 他想，自古以来的贤达之人，功绩告成之后，如果不自行隐退，他们就会死于非命。 他想起伍子胥被吴王弃于吴江之上，屈原“抱石自沉”汨罗江；陆机雄才大略，结果也无法自保；而李斯，也以自己悲惨的结局为苦…… 他想，人为什么要贪图荣誉和虚名呢？ 他想，一个人的荣誉和虚名有什么价值呢？ 他想，活着的时候，有一杯酒，就可以尽情欢乐；有一个家，就获得了世上的荣华富贵。他呀，追求什么“心愿”？算了，就在期思渡了却一生吧。“朝廷”是皇上的，于己何关？ 他想，人活着，何须在意身后的虚名；人活着，只要无所事事，就不愁心，就会快活！ 想到这些，他觉得一身轻松。 清晨，辛弃疾觉得心里无忧无虑，身心愉快。他走出屋外，想随意走走，散散心，让身体舒服些。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到期思渡口。他遇上两个熟人，一路闲聊一路走。他们说着走着，辛弃疾不知不觉随着他们上了渡船。 辛弃疾在北岸下了渡，才知自己过了河。他在河边踱了一圈，觉得身轻无事，便顺路走走，一个人向前溜达而去。 他一路走去，竟然走了半个时辰也无觉察，眼看快到永平了。他想，索性走吧，去永平也好，看看哪里的铜矿。那里人多，去人多的地方热闹一下也好。 他边走边想，永平盛产铜，朝廷铸钱大多用永平铜矿的铜。听爷爷说，北宋年间，朝廷在永平大量开采铜矿。爷爷说，永平的铜矿露在山头上，挖开山头的土，就露出了铜矿。在山上挖铜的有十几万人，像蚂蚁窝里的蚂蚁一样数也数不清。他们还发明了“胆土煎铜法”，把洗出的铜全部运到朝廷铸钱。 他想，宋孝宗推行的是“胆水浸铜法”，提炼铜的方法更先进，提高了铜的产量，朝廷会更加富裕起来。 他走着走着，抬眼可以看见永平铜矿山头上开采铜矿的人，真的像爷爷所说像“蚂蚁窝里的蚂蚁”一般。他定睛看看，真的数也数不清。 辛弃疾饿着肚子，几乎走了二十几里路程，来到永平铜矿山脚。他清晰地看见，山头上整整有十几万人劳动。挖矿的挖矿，推矿石的推矿石，一片忙忙碌碌的景象。 他顺着小道上山，可是，肚子却“叽叽咕咕”叫起来。他肚子饿了，两腿软软的，没有一点上山的力气了。他扫兴得走下山来。 他走到永平街道，看着街道上卖吃食的担子，才突然想起口袋空空，举目相看，四周没有一个认识的人。 可是，“饿肚子”却给他一个灵感，让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山上那么多挖矿的工人，他们吃的粮食哪儿来？ 他想，他的“花园垅”里还有那么多空闲的田，如果种上粮食，不，如果他去贩卖粮食，这不是一笔好大的买卖吗？ 他突然高兴起来，忘记了饥饿，忘记了疲劳。 他走过吃食担子，像没看见一样，一直往回家的道上走。 他路过鹅湖山脚，抬头看了看，心里默默地说：“今天没力气，下次再来吧。” 傍晚时分，他慢悠悠地走回家。 “夫君，你上哪儿去了？”范如玉焦急地问，“整个村子都找遍了！吓死我了！” “大概是心情愉快吧，”一回到家，辛弃疾觉得肚子好饿，人也打不起精神来，说话软绵绵的没有多少神情，“我与人聊天，不知怎么过了渡。后来，我一个人索性向永平方向走。” “你去永平啦？天啦，你一天没吃饭！”范如玉焦虑地说，“你坐着，我去炒鸡蛋给你吃。”范如玉说着走进厨房，磕了三个鸡蛋炒熟，又加了半碗甜酒酿和着鸡蛋煮开。他端着碗甜酒酿煮鸡蛋送到辛弃疾面前，说，“吃吧，别烫着。” 吃完了，辛弃疾才觉得一身有了力气，人真舒服多了。 “如玉，我今天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永平铜矿十几万人在挖铜矿。他们要吃饭，一来，花园垅的田可以种粮食；二来，我可以做粮食生意。你说，行吗？” 范如玉一听满脸兴奋，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她想，家里正愁生活无来源。眼下夫君发现一笔生意可做。可是，她又想起，做生意是有盈有亏的。她想到这里，看着夫君说：“你要仔细把握粮价，不然，亏了怎么办？” “如你同意，我会好好思考这个事。”辛弃疾说。 “我支持你。”范如玉冷静地说。 …… 辛弃疾吃得太饱，觉得胃里有些不舒服，想吐又吐不出来。他喝了一杯温开水，胃里稍稍好些。 他走进书房，提起笔，填了一首词： 《鹧鸪天·鹅湖归，病起作》 枕簟溪堂冷欲秋。断云依水晚来收。红莲相倚浑如醉，白鸟无言定自愁。 写好了，辛弃疾吟唱了一遍。 他坐下来沉思：他觉得流光暗逝，精力疲惫。他想，期思渡啊期思渡，你离皇上太远了。 他想起政治风云，如同“秋天来了天气凉了”一模一样！他“收复失地”的心也在渐渐变凉！ 期思渡啊期思渡，这里是多么地清冷；他的心啊，是多么地抑郁忧伤！ 他的心啊，有谁知？红莲知吗？不知；他的心啊，有谁知？白鹭知吗？不知。他的心啊，唯独范如玉晓得！ 何必空书“咄咄”，何必迎合“休休”。不！“咄咄”也好，“休休”也罢，他辛弃疾啊深恐“收复中原”志难成！ 日子过得好快，春天，夏天，又秋天，一会儿都去了，寒冷的冬天又来了。 这年年冬，天气特别寒冷，大雪纷飞。一眼望去，期思渡的大地上，白雪皑皑，银妆素裹。 时已年冬，寒冷又来。辛弃疾的胃里又开始不舒服了。他喝碗酒，胃里好像舒服些。可是不久，胃里翻来覆去地痛。一阵阵冒酸水，口里也冒酸水，吐出来，黄黄的颜色…… 不幸，辛弃疾生病了。他躺在家里养病。 他想，陈亮写信相约，邀请朱熹在年冬来期思渡，共同商讨统一大计的时间已近。 他扶着床头站起来，拄着拐杖，站在屋门口，等候陈亮的到来。 辛弃疾等了一天又一天，可是，他没看见陈亮。 一天，期思渡的驿道上跑来一匹战马，他的眼睛一亮：是一匹枣红战马！是朝瓢泉急促地跑来的枣红战马！ 他定睛一看——那个骑在马上的正是陈亮！ 辛弃疾放开喉咙，用最大的声音喊：“喂——，陈亮——，我在这——。” 山林寂静，鸟雀无声。 辛弃疾的喊声从皑皑白雪上凌空飞去，传得很远很远…… “哎——辛弃疾，我看到你了！”陈亮听出是辛弃疾的声音，看见前面一个高大的人在摇手，兴奋地回答。 陈亮扬鞭催马，雪地上传来“呱嗒呱嗒”的马蹄声。 辛弃疾看见马蹄飞扬，雪花夹着泥土四溅，陈亮愈来愈近。他看清楚陈亮的脸被霜雪冻得通红，眼睛却雪亮传神。他的脸上洋溢着久别重逢的笑容和欢乐的神情。 辛弃疾走出家门，扔掉拐杖，跑到大路上迎接陈亮。 陈亮策马来到桥边。山高水深，窄窄的桥上积满了厚厚的雪。马到桥边，嘶鸣一声，抬起脚不肯过桥。 陈亮心急，又策马过桥。可是，那马仍旧不肯过桥。陈亮无奈，只得下马走路。 陈亮徒步踩在雪上过桥。桥上的积雪淹过了陈亮的膝盖。他牵着马，一步一步，艰难地走过桥。 辛弃疾也正好赶到桥边。陈亮一手搀扶着辛弃疾，踏着皑皑白雪，朝稼轩公馆走去。 “朱熹呢？”辛弃疾看着陈亮的脸问。 “不来啦，”陈亮遗憾地说，“他来信说有事不能来。” “这个朱老夫子，又推辞了。”辛弃疾脸上露出不愉快的神色说。 他俩走到村庄，走进稼轩公馆。 范如玉一看是陈亮，立即站起身，满脸笑容地恭迎陈亮。范如玉走下台阶，把陈亮的马牵过来，说：“给我。” 辛弃疾招呼陈亮走进客厅。 客厅中间生了一盆炭火，红红的火焰把屋里烘得暖暖的。饭桌上早已摆好菜肴,泥炉上的“和菜”冒着腾腾热气。 范如玉虽然劝阻辛弃疾少喝酒，但客人来了，她亲自提起锡酒壶，舀满一壶酒，放在炭火边。 饭桌上，辛弃疾和陈亮一东一西面对面坐着，等着范如玉倒酒。 他们一会儿谈着南宋朝廷偏安一隅，不思进取，愤怒地拔出宝剑，翻云覆雨地舞起来…… 他们一会儿谈着金人霸占中原疆土，叹息收复无期；而吟诗唱曲，对天盟誓，抗击金人，“收复失地”，捍卫南宋…… 他们一会儿谈着南宋国势衰颓，有志之士不得重用，英雄无用武之地，甚至捶胸大哭，抒发不能为“收复失地”而上阵杀敌的衷情…… 第二天，辛弃疾和陈亮一同游览鹅湖山。站在鹅湖山头，举目瞭望。江河是多么美好，然而只是半壁！ 他们回到期思渡，接着谈论他们的抗金之策，收复失地之要略…… 辛弃疾与陈亮喝着酒,一碗又一碗。辛弃疾有点醉了，立即唱一曲《破阵子》，他说：“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 《破阵子》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陈亮听完高兴地说：“写得太好了！” 他想，辛弃疾在这首词中，生动地描绘出一位披肝沥胆，忠诚勇猛的将军形象，表现了他的远大抱负。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描写出兵士们欢欣鼓舞，饱餐将军分给的烤牛肉。 这时，军中奏起振奋人心的战斗乐曲。将军意气昂扬地来了，他要“沙场秋点兵”。 在这个“秋高马壮”的时候，“点兵”出征。俗话说“秋天属金，主刀兵”，乘着“秋高马壮”的时刻“出征”，讨伐叛逆！ 然而，陈亮说：“辛弃疾呀，那锦瑟里奏出的是悲凉的声音！我们只能'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我们只好'可怜白发生’啊，弃疾！”陈亮说着，流出了眼泪。 他揩干眼泪，心情振奋地说，“江山是皇帝的，可也是我们百姓的，是百姓祖祖辈辈落脚的地方。不出征保卫，行吗？” 辛弃疾和陈亮本想借酒消愁，一醉万事休。可是酒喝了，人醉了，“收复失地”的“愁”还牵挂在心间。 他俩索性找些快乐的事来说说……一会儿谈着游钟山，一会儿谈着访桃叶渡，一会儿谈着登赏心亭……高兴地一边喝酒一边划起拳来，哈哈大笑，万分开心。 …… 陈亮在瓢泉呆了十来天时间，喝光了辛弃疾家里的水酒，谈尽了天下的大事，谋划了如何抗金、如何收复失地的万般策略……可是，无论谈多久，无论怎么谈，他俩的话，永远说不尽也谈不完…… 陈亮从漫天大雪纷纷落下时来，一直谈到大雪融化，山野的花草树木重见阳光时才离开…… “我要走了。”陈亮向辛弃疾和范如玉告别说。 这十来天的畅谈，他俩抒发了“收复失地”的迫切期望，发泄了对南宋朝廷窝囊无用的愤恨，驳斥了宰相史浩那个狗屁的“归正人”论调……他俩的心情十分舒畅。 辛弃疾病是病了，可陈亮一来，大喜过望，病痛消散……他唱一曲： 《祝英台近·晚春》 宝钗分，桃叶渡，烟柳暗南浦。怕上层楼，十日九风雨。断肠片片飞红，都无人管，更谁劝、啼莺声住？ 鬓边觑，试把花卜归期，才簪又重数。罗帐灯昏，哽咽梦中语：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 辛弃疾骑上马，送陈亮离开期思渡。 两人来到期思渡桥边，久久地站在桥边说话，谁也舍不得分开。 他俩沐浴着雪后的阳光，陪伴着晴朗的山间风色。他俩回想起这十来天纵谈国事的心情，他俩忽而为金瓯残缺而痛心疾首，而焦心苦恼…… 辛弃疾“收复失地”的情怀在心里回荡，像大海的波涛那样汹涌澎湃地冲击着他的心灵。他赋歌一曲： 《贺新郎·同父见和再用韵答之》 老大那堪说。似而今、元龙臭味，孟公瓜葛。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笑富贵千钧如发。硬语盘空谁来听？记当时、只有西窗月。重进酒，换鸣瑟。 辛弃疾唱完，说：“陈亮，你骑马回京都一天就到，多玩几天再走吧。” 陈亮挥挥手，说：“下次吧，我再邀朱熹一同来”。 陈亮骑着马走了。 可自己，自己仍旧留在期思渡！ 辛弃疾站在桥上一直望着陈亮背影消失了，他为好友的离别而伤心，激动；他为自己不能上朝廷而痛苦。 他突然抽出宝剑一挥，斩掉了自己的坐骑。 他闷闷地回身，离开期思桥…… 第二天，辛弃疾又骑着马去追赶陈亮，一直追到鹭鸶林。突然天下大雪，愈下愈大，不久，大雪淹过了人的膝盖。 辛弃疾还想把陈亮追回期思渡来……可是，雪太大，一路雪深路滑不能行走，辛弃疾只得怅然回来。 晚上，辛弃疾填词一首： 《贺新郎》 （陈同父自东阳来过余，留十日。与之同游鹅湖，且会朱晦庵于紫溪，不至，飘然东归。既别之明日，余意中殊恋恋，复欲追路。至鹭鸶林，则雪深泥滑，不得前矣。独饮方村，怅然久之，颇恨挽留之正是遂也。夜半投宿吴氏泉湖四望楼，闻邻笛悲甚，为赋《贺新郎》以见意。又五日，同父书来索词，心所同然者如此，可发千里一笑） 把酒长亭说。看渊明、风流酷似，卧龙诸葛。何处飞来林间鹊，蹙踏松梢微雪。要破帽多添华发。剩水残山无态度，被疏梅料理成风月。两三雁，也萧瑟。 （网络图片，侵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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