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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级进大学 我们吃过供给制

 城北十五里666 2024-03-25 发布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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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级进大学 
 我们吃过供给制

金弢

恢复高考,七七级步入高等学府,成为光荣的大学生。

只要说起那批学生,但凡50后、60后过来人都清楚,那是停止了十一年高考后的第一代学人。这批学生,其中 98%以上是历届生,他们有过三四年以上在厂矿企业、知青下乡或部队的历练,他们在经济上曾独立过。但进了大学没了收入,这批大学生又是何以为生?校园生活又是怎样?

那届新生,全国统一实行全免制:学生不缴学费,宿舍、教材、包括书本讲义及勤杂费一律免费。父母家中,只要人均收入在三十元以下,均可享受国家助学金。那时家庭生活,人均不到八元才算困难户。

凡申请助学金的,须向系里上交一张由父母单位出具的家长工资收入及家庭成员证明。经济条件不达标者才有资格。彼时,普通大学老师,工资也就在60至70元之间,普通工人二级工月薪按地区差价一般都在38元至42元不等。

就这样,我校七七级绝大多数的家庭收入都在人均三十元以下,几乎清一色享受国家助学金。助学金每人每月二十元,其中十八元作为伙食费,学校实行供给制。

伙食费十八元由校财务科直接划账,就是说这钱我们学生是见不着的,是名义钱。剩下的两元是整个月的零花开销。拿助学金的学生不允许把伙食费取走,不允许实行伙食自理,必须在校食堂用餐。就是不拿助学金的,也强制缴纳 18元伙食费,跟其他同学同吃“供给制”。那时强调“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

大学实行的所谓“供给制”,是特殊年代的一段特殊经历。所称“供给制”,就是用餐使用的不是饭菜票,而是餐券,每张餐券印好年月日、早中晚。就餐时把那顿的票子一给,每人得到一份伙食。至于吃什么,饭带什么菜,均由食堂决定。原则上,给什么吃什么。

七七级除极个别的,98% 是历届生,也是说,我们不是从学校到学校的考生。像我本人,考大学前已做过一年小工,当过三年知青,在经济上曾独立过,已习惯了自食其力的生活。即使进大学没了收入,但已不好意思再回头向家里伸手要钱了。

那时,家庭经济条件普遍很困难。然而这批大学生是从贫困中走过来的一代,在苦难中长大,已习惯了吃苦。除去伙食费,剩下的 2元钱是全月的零花开支,按月发到每人手里。所以对学生而言,这 2元零花钱至关重要,因为除了吃饭,日常生活所有的开销都指望这钱了。学生时常为节省两毛钱的车费,很难得去北京城里。

我上大学报到的那天,是夜里十点的火车到的北京,“北外”在火车站广场设了一个新生接待站,学校的一辆大轿车在等着我们。到校都快半夜一点半了,因为校车要等齐来自全国各地的学生才能发车,碰上有谁的火车晚点就会等,不能让任何一个同学掉队。去学校时,校车走的是长安街,静静而宽阔的长安街上几乎没有行人。我们外地生都是第一次来到北京,当校车开到天安门城楼时,好多同学不由得哭了,都流下了激动的热泪,“这是祖国的心脏、这就是我们心中向往已久的首都!”

虽然时过三更,但系里管生活的老师一直等着。一个宿舍住四个学生,两位来自东北的同学前一天已经到达,我跟一个福州同学刚到。听说我们是从南方来的,生活老师马上检查我们的棉被和大衣,说都太薄,得絮棉加厚。我们说没事的,我们都是这样过的冬。老师说北京的气候不像南方,冬天到了夜里会零下 20多度,让我们南方学生闻之大惊失色。第二天,学院后勤组的老师把棉被和大衣都拿去加了厚。

每到月初发钱时,同学们都会很兴奋,大家有一种小时候过年拿压岁钱的感觉。发完零花钱,我们顿时觉得自己一下子变得富有,所以发钱时的那种激动心情就可想而知了。

学生读书费眼,近视程度加深得快,系里每年免费给配一副眼镜。我读本科时的近视眼,是每年增加 100度,四年配了三副眼镜。那时尽管发钱不多,但系里对学生的生活照顾是无微不至。尤其是从南方来北京的学生,入冬可以申请冬衣补贴。

除了法定的眼镜费,每到换季时,经济有困难的可以申请衣服费,南方学生到了入冬加冬衣,系里补贴成了例行公事,但很少有同学提出申请,大家都已习惯了艰苦奋斗的生活作风,衣服破了补一补继续穿,我就穿过打补丁的球鞋。到了寒暑假没钱买火车票回家,外地学生就留校自学。在校度过的多个假期,那是我自学的大好时光。实在有困难的同学,或已很久没回家过年,可申请车票补贴。虽然物质匮乏,但谁都拿自己的过去比,感觉生活得很好。像我们这样的知青生,有过下乡连饭都吃不饱的经历,青黄不接吃野菜,进了大学,虽没大鱼大肉的,但起码能吃饱。更重要的是,终于有了学习机会,这是无比的精神享受和满足!

伙食上,在第一年实行供给制后,第二年改成了配给制。由于文革结束生产上去了,经济有所好转,在伙食的配备上多了一点细粮。菜票不变,还是每人每顿一张,吃什么由食堂决定,但是饭票分成了粗、细粮。米票和面票属细粮,粮票属粗粮。米票什么粮食都可以买,可以买面食或粗粮,但面票只能买面食和粗粮而不能买米饭;粗粮票除了粗粮不能买细粮。对我们来自南方的学生,一般粮票都用不完,吃棒子面、窝窝头还是很难习惯。我们一辈子从来吃米饭,别说窝窝头,就是面食中除了饺子和面条,连包子和馒头都吃不惯。我往往是吃馒头才二两,吃打卤面能吃八两。

有个别同学聪明过人,赶上吃饺子,一顿的量吃不够,就拿第二天中午的餐券去冒混。当他拿回第二盆时大家都觉得奇怪。他天机泄露。同桌的大家觉得这种不义之财应该共产,瞬间抢得一空。那同学这种作弊事后来也没见他干过第二回。

那年代,普通居民每月发粮票 24斤,中学生 28斤,我们那批北京大学生发 34斤,其中米票 10斤,面票和粗粮票各 12斤。我之所以知道得这么详细,因每月去财务科领餐券是班干部的事。女生胃口小,一般粮票都吃不完。现在想起,那时男女同学搞对象会互相塞纸条,尤其是女生。其实大可不必,女生向男生塞米票面票就行了,这种效果往往会超过纸条,让男生更感到温馨。

用不完的粗粮票并不会被浪费。男生中很快有人发现了它的用途,可以到校门口的农民地摊那里换葵瓜子。每到学校大操场放电影,换上五斤八斤粮票的葵花籽,边嗑边看电影,那是绝致的一等享受,是一次物质生活的改善。那是个缺油水的年代,可叹学生们又多能因地制宜、就地取材!

女生脸皮薄,一般不好意思去干这种交易。有女生给男生塞了粮票,作为回报男生可以送女生葵花籽。逐渐,这种私下交换蔚然成风。男生们觉得女生虽不好意思去换,但爱嗑瓜子比男生更是情有独钟。这样一来二往的,不失又多了一个男女生交友的契机!那个时候借书还书也是一个好办法。借书一则冠冕堂皇,是好学向上的优秀品质;还书时可以把要说的心里话留进书里。

读本科时供给制吃窝窝头,菜里没有肉,带点肉末就算荤菜了。一直到了读研,研究生生活条件才有所改善,每月发补贴 48元,因为研究生已允许结婚;而大学时代除了助学金没有别的收入,那时也没有勤工俭学一说,所以本科生也不准结婚,甚至不允许谈恋爱。这些都是我们当年经历过的真实国情。

细想起来,国家政策考虑得还极为周到。读研时不仅发“工资”,每人每月还发半斤油票。我们读研生仍跟本科生同住一个楼道,宿舍里煮挂面放上一点菜籽油,满楼道的同学都从宿舍里出来高声喊:“做什么好吃的?这么香!”物资匮缺的年代,一点菜籽油都让人那么敏感,还是国家一流的重点大学!

对我们这代人而言,年轻时经历过的生活颠连,在往下的人生中会变成一种资本,一种取之不竭的精神泉源,是日后励志奋斗的动力;年轻时代吃点苦,不算苦,反倒有好处,人生应该是先苦后甜;常言道:“少年苦,不算苦;老来苦,才是苦”,倒过来就不应该。

什么是幸福?幸福就是满足,是一种知足常乐;幸福感需要有前提,它基于一种比较,没有曾经的困顿,就不会有后来的幸福感。

人们不禁会想:一个人若是在糖水里泡大一辈子,没有比较,就永远不知道什么叫甜。

2024年03月18日 定稿慕尼黑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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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弢,字有根,1974年杭州外国语学校高中毕业,插队落户浙江桐庐儒桥村,当过民办教师,1977级考入北外德语系,1981级北外德语读研。1985年元月进文化部,同年03月进中国作家协会,任职作协外联部。曾历次参与组团王蒙、张洁、莫言、东西、路遥、鲁彦周、高晓声、张抗抗、从维熙、邹荻帆、王安忆、北岛、舒婷等等作家并陪同出访德国及欧洲诸国。八十年代末获德国外交部、德国巴伐利亚州文化部及欧洲翻译中心访问学者奖学金,赴慕尼黑大学读博。现居慕尼黑;

主要文字及译作有: 长篇小说 《狂人辩词》、《香水》、《地狱婚姻》、2013年编辑出版德文版中国当代中短篇小说集 《空的窗》,由德国Spielberg 社版出出版,并于德国、奥地利、瑞士三国同时发行。全书篇幅达三十五万字,共 504页,宽版,被收入的十二位作家及作品为: 陈染 《空的窗》、陈建功 《找乐》、东西 《没有语言的生活》 等。

2021年06月,于该同一德国社版出翻译出版东西的长篇小说德文版 《后悔录》;

2022年07月,出版长篇小说 《狂人辩词》 (新译新版) 漓江社版出,等等。

八十年代发表翻译及作品: 《世界文学》、《外国文学》、《诗刊》、《长江文艺》、《钟山》、《百花洲》、《文艺报》、《中国妇女报》等等,已发表 20多位德语作家作品的译文;

来德三十五年,在德创业二十二年,文学创作及翻译辍笔三十年。五年前,金盆洗手,回归文学,写就新作及翻译百万余万字。至今一直努力笔耕;      

近年来文字发表于国内多家大型文学刊物: 《北京文学》、《四川文学》、《花城》、《江南》、《收获》、《南方文学》、《青岛文学》、《天津文学》、《广西文学》、《时代文学》、《三峡文学》、《西部文学》、《南粤诗刊》、《小说快报》等,并散见欧美及国内多家华文报刊: 《欧洲新报》、《欧华导报》、《德国华商报》、《洛城小说报》、《华府新闻日报》、《北京青年报》、《中国新闻周刊》、《版海外报日人民》等;     

散文 《话说张洁》 2022年04月获“全国第二届散文大赛”一等奖;  

散文 《六秩同窗话三代》 2022年10月获 《文心奖》 ,“当代文学艺术大赛”一等奖;

书评 斯特林堡和他的 《狂人辩词》 2023年01月获 《当代作家》 杂志,“当代作家杯” 文学大赛一等奖;

长篇小说《山道弯弯》2023 年 10 月 获第二届【中国知青作家杯】征文一等奖,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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