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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东方 想不起来究竟要写点什么来着了。那个回家路上蹦出来的线索，消失了。干脆关了电脑，到楼上书房里看上一会儿书，写一会儿笔记吧，过一个不太一样的夜晚，不写作的夜晚。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消失了的念头就会重新浮现出来。 这再一次提示自己，只要头脑里有，就一定要立刻停下脚步，记到本子上，或者对着手机音转字，留下哪怕只言片语的线索。 用这种笔记的方式将当天的印象，包括零碎的细节都记录在案是非常有必要的；它可以让以后形成的文章葆有现场感和鲜活性，这种笔记可以是当下掏出笔和本子来的现场记录，也可以是当天或者第二天在电脑上用不必成文的印象式的只言片语记下的文字。 一般来说，现场的感觉东西，在经过了两天以后就会迅速递减，很快就只剩下了模糊的印象甚至一个概念性的认知了。 不是因为理发了以后利索了，也不是因为工作上看完了稿子，填完了单子，想了想还是因为这几天将一直以来想写没有写出来的几篇童年旧事写了出来。这种不吐不快、一吐为快的书写，积郁的时间越久，终于写出来以后的愉悦就越高。同时写几篇文章，脑子里随时有这几篇文章的线索。偶有所得，立刻记下来，找到时间马上补充。这种状态就是创作的愉快本身。 愿意每天如此，不愿意这样的日子中断。 每次积累的一些文章全部写完以后，都会以这样轻松的随意读写的方式来休息一下，在窗前就着大地上的景色看看书、写写笔记，就着灯光伏案自由思索，而不急于去写那些近于成稿的书。是为极好的休息与下一阶段写作的准备。 基本上将最近一段时间很多篇准备写、也往往写了一些但是还没有最后完成的文章，都写完了。有莫名的轻松感觉。 有一种不写作的人体会不到的暗暗的愉快和满足，觉着立刻就可以腾出手来，有经历去关注其他可能是一篇篇文章的线索了。 其实无他，只是继续感受和继续写笔记，文章就会自然而然地涌现的。 把好几天以来一直想写而又一直无法写下去的文章终于写完了，这种痛快是难以描述的，好像一下就把身上的重担给写下去了一般，不必再苦苦冥想，不必再专门出去散步……其实一切的一切就只在写本身，面对字句和字句，有时候需要硬写，面对屏幕，盯着光标所在的那个位置，就会有文字自动地随着手指流淌而出。这是一个来回比较和思索的强迫过程，在别的时候，别的场合下都没有这么直接。有外国作家说要像明天就要上电椅那样写作，其中表达的决心与意志力之外，一定还有这种凝望之下必然会完成的信心。 在写作顺畅之后，轻松的同时，稍微错后一点点就立刻感觉到了空虚，没有这种写作的烦恼纠缠的时间，立刻就变得没有意义了。 这时候就可以明白，没有写作冲动是多么可怕的状态，可怕的苍白，可怕的没有意思。最让人没有办法的是，这种写作的冲动还不是一着急就可以来的，它来不来什么时候来来多少等等，一律不是自己所能控制得了的。 所以最可宝贵的就是你还有的可写，有的想写的时候。 常言道，思索并且表达思索者，才没有白活。 这句话似乎是有些绝对，但是如果我们将表达的范围扩大，不唯艺术的表达，连语言的表达，行动的表达也包括在内的话，无疑就是一种比较接近于大多数人的接受度的判断了。当然，如果能以艺术的方式表达的话，那样的人生不仅是没有白活的，而且还是活得比较充分的。 躺到沙发上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场景，那个场景里充满了可以微妙地触及心灵的诗意。于是便想一会儿再记下来，但是躺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微信学了一会儿外语，那个场景就完全消失了，一点线索都没有剩下，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那究竟是哪一个和什么场景了。怎么也找不回来。 这样的丢失让人怅然，失去了内容却记住了那内容带来的欢欣与愉悦，带来的满足与欣慰，人世间那种只属于自己的沉醉时刻，不可与外人言的审美极致体验，比之运动抑或其他赏心悦目之事带来的什么胺什么酶的分泌，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人生的极致，就是能不断地寻找到这种属于自己的“诗意”感觉。它不仅是文章绘画音乐的出发点，更是我们作为人在生活里所能臻于完美的一个个高峰。 生活在阅读写作和聆听的精神生活中，人既在现实中，又好像和现实从来没有什么关系。时间过得很快。外在形式上每天和每天都很像，内心世界里却是每天都花样翻新气象万千。 表达的重要在于你突然要告别这个世界的时候，会比较坦然。你生活过，你感受过，你表达过，你更少憋屈，你更少遗憾。而且你对世界的看法，留着只属于你自己的深深的痕迹。你对生命的方方面面的感受，也就是对活着的时候的丰富感觉都已经一一捕捉品尝，你相对要平静很多。这是写作最重要的作用。 从心理学上说，写作是可以拯救人的。在不管多么大多么长都是有限的时间空间，在不管多么漂亮的环境和人都会因为熟悉而枯萎灰暗的现实里，在个人内心总是有这种那样的问题的莫名纠缠中，写作可以在各个方向各个角落里表达和纾解，将最犄角旮旯连自己也意识不到的情绪死角给清理疏通，没有心理上的梗阻，让整个人的身心都痛快愉快起来。 很多事情，我们在文字上在思想上有了表达，也就没有在现实里去具体操作的必要了。甚至现实里的具体操作也远远不如文字的表达来得彻底和细致，何况还有很多事情是永远无法在现实里实现的呢！ 一次自由的旅行，最开始的观感印象纷至沓来，需要赶紧写，写一个完成一个任务，内心的任务；到最后意识到此次出行的全部感受将要写尽，再没有那变得遥远了的印象可以抒发，再就是眼前灰茫茫的现实。于是就突然变得非常珍惜，一点一点地翻着照片去回味方式的任何细节，从任何细节里生发出一篇又一篇的小文章来，进入到一种细细地咀嚼状。 自然也不是完全没有考虑别人阅读的时候是不是会不耐烦的考虑，也明白写作是个人为自己书写表达个人感觉的写作，还是兼顾读者需要的商业化了的写作，需要针对不同的载体相机而动。但是终究还是觉着表达是第一位的。况且挖掘出来的细节，未必就比那些细节比较少的大框架更有意思。它们不过都是内心里的感受而已，都是真实的你自己。 当然，有所感但是往往未必能直接形成文章，往往需要将已有的材料堆积在WORD文章里，左左右右地搭配上或长或短的一段时间，才会逐渐形成连贯的有气息贯通的文章本身。而一旦形成，一旦堆积的材料变成了自然而然一般的行云流水，心里就会感到极大的愉悦。散碎的印象终于模拟了自然变成了有秩序有节理的文字。 除了旅行、回忆、连环画、大自然为主题的写作之外，总感觉自己还有更为广阔的写作领域还没有介入，还没有真正追寻到。换一个角度说，所有既有的写作都在追寻着一个更为高远的境界，在那样的境界里，会让自己一直不甘的灵魂真正安静下来，享受。虽然如今每一个台阶都已经在充分接近那样的境界了，但是那个终极的美妙境界总还是没有抵达。也许，所谓真正的抵达是永远也不会不存在的。它只是眼前现世的一个永恒镜像，一个遥不可及却时时处处诱惑着生活着的人的宗教意义的目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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