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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苦夏2012 2024-03-27 发布于山东
  《肆意生长》 程璧 著 北京贝贝特|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庭前花木满,院外小径芳。四时常相往,晴日共剪窗。”十年前,程璧自弹自唱,从北大走向更旷阔的舞台,一首写给祖母的小诗,让无数人记住了她干净、温润的声音和坚韧、笃定的眼神。《肆意生长》是程璧的首部人生随笔集,从故乡山东滨州小镇到负笈北大,再到旅居东京,她用充满诗意的文字,回忆往昔时光玉米地里的奔跑、聚光灯前的迷失、一次次隐忍中破土而出的坚持。从故乡的一方水土出发,程璧仍在坚持为诗歌谱曲,用真挚的生命体验赋诗以歌,将中国的歌谣唱给世界。她的音乐专辑《诗经》,以现代民谣明快的情感音符,重新演绎古老《诗经》里的质朴、纯真、无邪,将古老情感与当代韵律交织成动人乐章,唤起心灵深处的共鸣和思考。
  □程璧

  《诗经》本来就是古代的民谣。它是来自个体最真实自然的情感抒发,诞生于或是田间劳作时的片刻休憩,或是独居一室的自语喃喃,或是清凉夜色里的一缕思念,是远古祖先最原始本能的流露,毫无掩饰,动情、忘情。
  这些“歌”,既古老,又鲜活。在我看来,《诗经》就是我们民族情感文化的原风景。世界文化大抵如此,鲜活的内容永远不在庙宇,而在民间。因此民族的就是世界的。就像现在各少数民族的服饰、音乐、舞蹈甚至传统食物,放在国际来看,都是珍贵的文化遗产。
  而我们民族的历史文化,漫长复杂曲折跌宕。《诗经》里的祖先们,他们的面貌更像是我们民族的童年或者少年时代,未经教化,未经蹂躏,生机勃勃,纯真烂漫。因此在我眼里的《诗经》,是古老的,又是鲜活无比的。
  所以我在谱曲的时候,不想让古老更古老。我不想特意用古风的方式来演绎《诗经》。作为我的第九张独立音乐专辑,我想用属于自己最自然的旋律表达,以现代民谣明快的情感音符,重新演绎古老《诗经》里的质朴、纯真、无邪。
  当我在北大读硕士研究生毕业之际,决定不再读博,是发现相比将来成为文化和美的研究者,我更想要成为美的表达者和践行者。而为《诗经》谱曲,便是其中的一次践行。
  我选择谱曲的诗歌,全部来源于《诗经》里最鲜活动人的“国风”篇章,依次包括草虫、卷耳、葛生、汉广、木瓜、桃夭、黍离、绿衣、摽有梅。选择这些篇章的原因有三,我结合着这些诗篇来一一说明。
  一,我爱植物。只是从名字也可以感知,《诗经》里这些篇章大都是以田园植物来寄托情思。农耕民族亲近土地的DNA深刻地写在骨子里,既是生活里的日常,又质朴浪漫。
  比如《卷耳》: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陟彼砠矣,我马瘏矣,我仆痡矣,云何吁矣。
  卷耳,一说就是苍耳,是北方特别常见的一种野草,幼苗古人拿来作为野菜食用。小时候我和小伙伴一起在田地里玩耍的时候,常常被它的种子刺到,不小心就沾满了裤腿衣袖。它的种子是带刺的一种绿色橄榄形小球,特别容易附着在人的衣服或者动物的毛发上,体现出植物界散播种子的一种智慧。
  《诗经》里的这首《卷耳》,写的是思念。一位女子在田间采集卷耳幼苗,可是怎么采集都装不满篮子,她想起了自己思念已久却无法相见的人,心里变得乱糟糟。她想象着他在路上,人疲马乏,山高路远,借酒消愁,何其伤怀。
  然而即使是这种伤怀的思念,字里行间读起来,却那么古雅风情。很难想象,这是没有读过书,在田间劳作的农妇所能够吟诵出的句子。也会偶尔怀疑,这真的是当时自然采风收集到的民间歌谣吗?不是后来执笔文人所杜撰的吗?不禁感叹,古人比我们现代人着实“得体”多了。
  我在谱曲时,没有给这首诗以悲伤的曲调,反而选择了一种轻盈,也是为了呼应这种“得体”。
  二,我选择这些篇章,是因为里面的自由不拘束,特别是女性自由洒脱、奔放赤诚的表达。那些曾被封建礼教所束缚的女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三从四德。可《诗经》中的她们直言爱恨。
  比如《摽有梅》: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这首小诗简短明快,而我爱不释手。里面所描绘的,是多么可爱的一位少女形象。梅,就是梅子,青梅。在古代时常栽种在院子里,小儿绕青梅树下,青梅竹马的来历便是如此。这位即将成年的少女,看着梅子树,借喻自己,大胆鼓励年轻男子快来求爱。
  换成现代语言,我想这位女子的内心活动应该是这样的:梅子熟了,纷纷落地,今天去看,树上的果子已经只剩下七分了,我的意中人啊,还不赶紧趁着好日子快出现。梅子熟了,纷纷落地,再去看,已经只剩下三成了,我的心上人啊,你到底在哪儿呢,时不我待,快趁现在呀。梅子熟了,纷纷落地,等再看,梅子都已经掉光了。哎!我的心上人,还不赶紧来与我相会。
  焦虑又可爱的一颗少女心,跃然纸上。就像小小的青梅一样,透着青涩的酸甜。这种大胆的表达,就是《诗经》里美妙的地方。看似是古诗,却一点也不古。
  我给了这首诗轻快的三拍子节奏,用俏皮可爱、非常现代的方式来演绎。因为我觉得这颗少女心,从古至今都是一模一样的,从未变过。古代的女子,现代的女子,都曾有过这样的一种心境。这种微妙而动人的情感,是古今相通的。
  三,我爱《诗经》,是因为它哀而不伤,始终保持一种优雅。
  比如《葛生》: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这其实是一首悼亡诗。心爱之人已去,墓前爬满荆棘,心中不禁感叹,只剩我一人如何度过漫漫长夜。而我尤其喜欢最后的两句,夏之日,冬之夜,把这两句在歌中反复吟唱。“百岁之后,归于其居。百岁之后,归于其室。”等着我,百年之后,春夏秋冬,与你同眠。
  这是如何伤感且浪漫啊。而我没有用同样哀伤的旋律来唱哀伤,也与《诗经》“哀而不伤”保持一致。我常常在谱曲的时候这样去做,之前谱曲李白《思故乡》,用了轻盈的三拍子。不以哀写哀,也不以“古调”来吟唱最古老的《诗经》,这都是我的个人审美和执拗。
  比如《黍离》: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这首诗其中两句非常易读,且动人:“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可不就是这样。古往今来知音难觅,悲喜往往并不相通。
  而且有趣的是,每次读到这两句,就会想起李白写过的另一句:“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可能是某些字眼以及韵脚太相似了吧,表达的烦闷情感也略有相同。
  给这首歌的编曲,在我以往的歌曲风格里是比较少见的。以往我都是极简主义,而这首配置尤其丰富,甚至有一点摇滚风。在我拿到乐队所编初稿的时候,想到许巍歌里编曲的感觉。他的那首《空谷幽兰》,我一直非常喜欢。现代古意融合,有一种仗剑天涯的潇洒劲儿,又如兰花一般干净清雅。一曲终了,悲欣交集,和《诗经》中这首《黍离》亦有相似之处。
  以上,写了这么多,会不会让你读起来有些乏味呢?不如就去听歌吧。其实,比起用文字来解释,我更喜欢把音乐作品带给大家。我喜欢不言自明,而音符自己会说话。
  才想到,原来我的人生也一直如此。多希望此后人生恰如《诗经》,字字句句来源于生活,却远比生活更美。原来,音乐可以替我说出一切未能开口的诗篇,音乐就是我用无数的生命体验写就的歌谣。
  (作者为独立音乐人,民谣歌手。本文摘选自《肆意生长》,标题为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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