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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水叶原创小说丨岁月的斑痕(二十)

 真言贞语 2024-03-28 发布于山东

岁月的斑痕(二十)

/姚水叶

转眼间,一九七五年又剩下八十来天了,看似穷山瘦水的上坡村,却常在社会进步的文化环境下熏陶,跟着时代步伐的露天电影在附近几个单位的福利区轮流上映,河对岸的高音广播和屋檐下安装的农村小广播里播放的报纸摘要、新闻联播、革命歌曲、京剧样板戏,连时常患病的小芳她妈都知道,那都是国家的声音,代表着共产党,代表着社会主义。
上坡村人的行为规范在不知不觉中步入新时代的旋律,唯有知识是登上文明阶梯,是建设社会主义航标的醒目标语时刻提醒着上坡村人,他们在注重教育的思想感染下,每年都要给路途遥远的樊川中学送去几名高中生,为实现农业科学种田打好基础,其中就有小芳的堂姐,她的个子高过小芳一头,梳的是挨着肩膀的发辫,扎发的皮筋是用两条粉红色毛线分别缠的,更是耐用美观,穿的衣服不但合身还干净整洁,而且从不拖季节的后腿,练习本、作业本、橡皮、圆珠笔等把书包塞得鼓鼓的,连用的钢笔也是英雄牌的,那铮亮的钢笔帽都是轻轻一拽地那种。各科书籍和各种作业本并排竖放,厚厚的笔盒同时竖立在书本的旁边,这种装书的技巧小芳也学会了,可惜她不像堂姐的书包那样丰厚。
嫦娥模样的堂姐吃饭细嚼慢咽,不洗衣服,不做家务,除了做作业就是看课外书籍,看那一副仙女般的神态,似乎上坡村地方太小,没地方容得下她,倒是大商店售货员的位置非她莫属。在小芳的心里一直以堂姐为日常生活中的偶像,但家庭环境迫使她吃饭狼吞虎咽,连学习堂姐扎头发的条件都学不来,老是用毫无弹性的黑皮圈扎着羊角头发,那初冬的寒风毫不吝啬地吹乱她半边的羊角头发,吹进了她单薄的连冬棉袄,咋看都是一副扎扎实实的农家小女子模样,其他的条件更是一样都够不着。
堂姐再上一学期就要毕业了。今是礼拜天,吃过午饭的阳光退舍到房脊时,堂姐该返校了。当小芳用沾满泥土的肩膀,背着从地里抠来塞满小萝卜的布袋从堂姐门前走过时,发现堂姐她妈急冲冲地从屋内拿出了用罐头瓶装的浆水菜和两块比八五粉还能白点的锅盔馍,帮着堂姐塞进了挎包,并大声嘱咐道:去学校好好学,对同学舍得些,咱其他啥也拿不出,就这浆水菜、锅盔馍给你多装些,看哪个同学干粮不够,你就让吃着点。
堂姐笑道:够了,拿得多就放硬了,学校有灶,吃的都是学生交的粮,就是咱的浆水菜同学们都爱吃,再拿一瓶也轮不到我吃,放下挎包就让同学分完了,每个礼拜都一样。
大队负责挨家挨户收鸡蛋的人喜眯眯地问道:快毕业了么?争取入团,嫁个工人吃商品粮。
堂姐头也不回地说道:早入了!
收鸡蛋的男人三十多岁,个头不高,稍胖形,一副娘娘腔,说话的速度有点慢,是三队人,也是大队一类人才,是唯一收鸡蛋、收核桃、收柿饼、收黄芪的人,开春收鸡蛋时就对大芳说道:大芳,鸡蛋不准吃,要交公,交够十斤奖励一个竹筐。”大芳陆续地交过十斤后,他的话变了,变成了五十斤,结果交了半年多鸡蛋,直至大芳走后时,连竹筐的影子都没见到。收核桃时嫌大芳家的核桃大小不一,收柿饼又嫌大芳剥的皮厚柿饼小,以此压级克秤,因此,这个人给小芳没留下好印象,按辈分小芳应该叫他叔,但他利用职务之便又把她家的鸡蛋、核桃、柿饼压级克秤,所以,这个人说的每一句话小芳都感觉厌恶。
闻名遐迩的樊川中学对小芳来说,只要能去上高中,家里再怎么鸡飞狗跳她都避让七分,从不参与家庭矛盾的纷争,只想盼着姐姐不走,她就有去樊川中学读书的希望。现在所有的侥幸都随那辆坐着姐姐的架子车远离而去,剩下的希望只能是听听而已,再给懵懂而不甘心的思想过过瘾罢了。姐夫带着姐姐回他屋过日子了,妈妈在这种压力下隔三岔五地犯病,自己在家里的地位明显地提升了,所做的一切家务活变成了逃脱不了的责任,除了用不太熟悉的技巧打理家务活以外,还要去生产队拔萝卜,挖过洋芋的闲地里抠出小萝卜、小洋芋,还要去皂角树下拾些皂角,没有皂角那一筐衣服根本洗不干净。不晒些干草,喂养的猪会饿死在数九寒天的,为队里喂养的耕牛更是重中之重,不给它俩饮热盐水和勤添草也会过不了冬,人为的死亡是要扣半年多工分的,这些她都懂,也都是大事,是不能阻碍爸爸和笨笨哥挣工分的正常时间。唯独不懂的是为啥别的公社有高中,而自己有着二十三个大队的公社却没有高中,小芳默默地带着这个问题对已经犯病的妈妈说道:我堂姐在樊川上学,还能回来过礼拜,走时馍是现成的,菜也是现成的,我没得馍吃也没礼拜过。
妈啥都知道,是妈拖累了咱屋,你大妈过日子是细水长流,你战地哥前半年不过日子,后半年又连吃带揣地走了,明年就好了,你好好上学,到你上高中时,甭管屋里。
妈妈对小芳说的这些话明明是在责备自己,小芳听后更后悔刚才对着妈妈发过的牢掻,她曾把爸妈对着上坡村大多数的伯和婶做过比较,始终认为自己的爸妈是上坡村最漂亮的爸妈,也是唯一对自己疼爱的爸妈,把自己放给任何外人家做孩子,都同样会遭人嫌弃的,当这简单的道理盘旋在小芳的脑海时,她赶紧对妈妈说道:妈,我不眼馋堂姐,我不上高中,也没想吃商品粮,就守着咱屋,给咱做一辈子。
新的学年给小芳带来了新的希望,步入初二的小芳,坐在了学姐们留下的教室里,校领导加强了教师的组建,又给升入七年级的同学增强了理论知识,学校的骨干老师徐仁柱、赵振生、王文坛、蒋根洋分别以政治、数学、物理、化学、语文、历史、地理对七年级负起了莫大的责任,而且对学生更进一步加强了知识面的拓展。由于老师的紧缺,学校继续沿用了政治、历史、地理初一初二同班任教的方法,小芳的课桌仍然安排两名初一学生一起上课。尽管小芳是毕业班,学校仍然没有对这个班减少劳动课。对樊川中学深感渺茫的小芳更不知道上学期从本校毕业的学姐们,已经如愿以偿地去了本公社自己修建的高中教室读书了。周四班级作文讲评会上,班主任王文坛老师手里抱着学生的作文本、语文教案、粉笔盒高兴地走进教室,那模样正像当时山坡开满的野菊花一样,给学生们带来了芬芳,完全淡化了以往的严厉表情,对同学们说道:告诉同学们一个值得高兴的好消息,咱公社有高中了,上一届的同学已经正常上课了,大家努力学习,都有上高中的机会,为了提高同学们的作文水平,今把作文本散发,相互阅读,共同提出宝贵意见,公开打分。
顿时,教室里一片哗然,有了自己的高中更使同学们哗然到高潮的极点,况且,同学们对别人写的作文早有窥探而不详的遗憾,王老师的提议更让同学们欣喜若狂,同学的作文在相互传递着,那沙沙作响的纸张上留下了同学们相互赏悦的目光,字里行间渗透了同学们热爱国家、热爱社会主义和同学之间相互帮助的光环,同时也掺杂了大多数同学能上高中的余兴未尽。二十分钟后,班长收完了同学们手上的作文,交到王文坛老师的讲台上,同时也吸引来了校主任徐仁柱老师,那热烈的场面令小芳终生难忘。王文坛老师从三十多本作文里挑出了一个作文本微笑着递给了徐主任,徐主任翻开作文看了一遍,在眼睛还没有离开作文本的瞬间向王老师说道:把这篇作文念一遍,让同学们给打分。
王老师说道:不着急,把她放到最后,先给其他同学打分。
王老师又对同学们说道:大家的作文同学们都看过了,现在我在黑板上写名字,大家根据他们以往的表现和学习成绩再综合这次作文打分,听清楚了没有?
全班同学大声地说道:听清楚了。
就这样全班级的作文本从老师的手上全过了一遍,但无论同学们从以往的学习角度还是私人友谊的角度打分后,最终的定分权还是牢牢地掌握在徐仁柱老师和王文坛老师的决定中。小芳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期待老师能和以往批改作业一样认真地让同学们给自己打分,可是,老师却把她的作文压到最后一个问道:程小芳,站起来,说说你为什么一言不发,也没有为同学的作文打分?
小芳知道自己是班里最让同学瞧不起的人,不敢多长一句嘴给同学打分,不是她打不了分,而是怕得罪一个同学都会招惹更多的同学挤兑她。想到这,她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怕打错了,同学们不乐意!
你挺实诚的,打分,没人说你!
王老师说着话递过来几个作文本,小芳看到作文本上已经有老师的打分批注,她看过,知道同学们都是一种写作方法,先写国内形势一片大好,然后检讨自己在学习中的不足之处,再以决心书形式写的结尾,而且,老师的打分都在六十分左右,她很茫然,也很清楚但凡能交上作文的,老师都会给六十分,以此鼓励学生的上进心。当她沉默在这种思绪中不知所措时,王老师又大声说道:程小芳,你给这几篇作文打多少分?
小芳被老师的声音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说道:老师都批注过了!
那你给自己打几分?
她完全没有了自信:我也要六十分!
王老师又分别询问了其他两位同学,他俩还说给程小芳打六十分都给多了,徐仁柱老师挥动着小芳的作文本说道:这篇作文短小简练,举事实,讲文理,没有空话没有抄袭,我和王老师商量的结果给程小芳八十五分!
教室里顿时又唏嘘一片,大多数同学都对徐老师、王老师提出了程小芳平时的有迟到现象,家庭作业完不了,程小芳听到同学们给自己提出了经常存在的问题意见,她一下子脸烫到脖子根。王老师却说道:以后首先要从自己做起,要看到别人的长处,也要发现自己的短处,下课!
老师婉转的庇护对小芳来说,是意外的惊喜,更激励了她的学习劲头,却仍然摆脱不了家务缠身的束缚,更摆脱不了对上高中梦寐以求的向往。然而,夜深人静时的小芳,望着挂在云层外的半圆明月,再感觉背后睡着的妈妈和没有依靠的一家人,堂姐和同学们所期待的医生、老师、售货员的理想和远大的抱负她一样也实现不了,或许守护爸妈,守好家才是实实在在的理想,想到这,她翻过身,拽开了妈妈的臂弯,将头和脸紧紧地贴着妈妈的胸膛,闻着妈妈的味道睡着了。

【作者简介】姚水叶(女),陕西西安人,于一九七八年毕业于太乙宫中学,以耕农、养殖为生,更爱文学,喜欢用笔写方式向读者传递善良,传递亲身体会过的人间美德,歌颂祖国的大好河山,对生活抱以崇高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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