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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蔺生产队的那些人

 古蔺同乡会 2024-03-30 发布于四川

古蔺生产队的那些人

文/大梦

1976年我高中毕业,下乡到古蔺太平区永乐公社当知青。
我们生产队一半水田,一半山地。队里还有做面,打米等副业,条件算不错,一个劳动日值四角貮分钱。除个别人外,大部份人一年挣的工分勉强能维持吃食。但即使最富足的人家,白米饭里还是掺杂玉米、红苕、罗卜丝等。
此地的人大多是明中后期来古蔺剿灭苗民起事后丢刀落地的官兵后代。他们血管里流淌着祖辈勇猛刚烈野性豪爽诙谐的血液。
繁重的劳作,拮据的生活,也捆不住他们的幽默风趣。
生产队的人一年到头勤扒苦做,却还有旺盛精力来开玩笑,最喜爱给人起绰号,送浑名,简直乐此不疲。
而这绰号和浑名可随时随地因事,因地,因飞禽走曽虫蚊而荣获命名。

01

一 大 堆

生产队长姓柳,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他有三个子女。老婆常年患病,但贤慧的她还是强撑着把家事打理得妥妥当当。
柳队长言语不多,田里地里都是一把好手。最早一个出工,最晚一个收工。言传不如身教,人们对他服气,他安排的活,叫干啥就干啥。
柳队长的大儿子叫柳高明,其实一点不高明,他脑壳有点不清楚。麻麻虎虎混了个小学毕业,,已到十八岁该谈媳妇年纪。柳家要论家境,条件也不算差。
这天,媒人带着柳家大儿子到女方家去相亲。路上媒人叮嘱他少说话,柳家大儿子记下了。
到了女方家,从落坐到吃饭,统共没说上三句话。女方家人以为柳家大儿子害羞,也就没在意。当姑娘问他:
你家分了多少红苕?
一大堆。
究竟分了多少?
一大堆。
究竟分了多少斤?
一大堆嘛!
女方家这才发觉人有点不对头,这门亲事自然黄了。
回来后,媒人把过程泄露,有那好事者送给柳家大儿子一个浑名:一大堆。从此再没人喊柳高明 三字,都喊他:一大堆。
在我下乡的第二年,柳队长的老婆病亡了。大家去他家吊丧,平常不多言语,身材高大如铁塔般的柳队长,满面悲苦,泪水一串串从眼眶不住溢出来。谁都知道在农村,一个勤劳贤惠的女人走了,对一个家庭意味着什么。
人们对柳队长充满深深的同情。一大堆在母亲死后头脑更不清楚了,最終也没娶上媳妇。

02

陈家姐妹

第一次看见陈大姑娘是在她妹妹的婚礼上。她穿一件监色阴丹布做的如旗袍般的新衣服,圆鼔鼓的大眼睛,黄米粑似的脸盘,身材矮小,浑身上下倒也干干净净,模样好像一个民国小学生。但据说她巳有二十多岁。陈大姑娘旁边站着她男人,一个高高大大,像貌端正的男子。靠在男子另一边是个背上背着一个小男娃儿面孔清秀苗条的女子。是陈大姑娘男人新娶的妻子。新妻虽是个聋哑人,但精灵,乖巧,从她眉飞色舞的生动表情便看得出她很得宠。而最重要的是她能生孩子。
陈大姑娘的男人是贵州的,虽人长得帅,但家里太穷,没办法,只得娶了沾点远亲的陈大姑娘。新婚夜,洞房不能行事,勉强硬来,陈大姑娘嘶心裂肺地大声啼哭,一连几天,惊动婆婆,老人检验后,长叹一口气:原来儿子娶的是一个石女呀!吩咐陈大姑娘跟自己一屋睡。
陈大姑娘在夫家的日子自然不好过。待男人娶了新妻,她的日子更不用说了。
第二次再看见陈大姑娘,是在她被夫家撵回来之后。她男人理直气壮地对陈家人讲:石女拿来做啥子?用也用不得,光吃干饭。
生产队的人评议后,收畄了陈大姑娘,给她记三个工分,让她做些力所能及的轻巧活养活自己。人们对陈大姑娘大多是怜悯的。尤其是她的妹妹陈二姑娘,常邦着她挖地锄草,吃的、穿的、用的事事顾着她。但也有例外,一次生产队分口粮,人多拥挤,陈大姑娘不小心踩到一个女人的脚,那女人回身就骂:嫁出门的女,泼出门的水,屙不出蛋来男人不要你,你还回来分我们的口粮!这下惹恼了陈大姑娘的妹妹陈二姑娘,陈二姑娘跳上去一脚踢翻那女人,让她立时住了口。
陈大姑娘的妺妹陈二姑娘却与姐姐相反,她个子高高,丰满漂亮,像一朵怒放的火红玫瑰,浑身上下允满了野性的美。不少男人都对她垂涎欲滴。她绰号便叫黑玫瑰。十八岁以前,十里八乡便有不少人追她。当时还有人搞笑地弄了段话来表白献给她:
啊!陈二姑娘!
你是我的心肝,我是你的大肠!
我是地上的麻雀,你是天上的风凰!
你是天上的老鹰使劲飞,我是地上的乌鸦径直追……。
十八岁以后,黑玫瑰有了固定的男朋友。家境不错,英俊帅气的男朋友完全不像农村人,像极了城里帅小伙。关键是对她好。
但黑玫瑰却收不拢自己一颗心猿意马的心。人说她绊着自家那么好的末婚夫,又和别人打情骂俏,假戏真做,浪骚得很。也有人说:谁说只有男人才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满腹花花肠子,女人也是如此啊!
但愿黑玫瑰出嫁之后收心与丈夫好好过日子吧。

03

蛇汤姑儿

蛇汤姑儿是她的绰号,她夲姓王,是个年轻漂亮的小媳妇。    
在一次薅草劳动中,一只壁虎不哓得怎样钻进她的裤脚,她跳起来大喊:蛇汤姑儿!蛇汤姑儿……。(当地对壁虎的土称)她那猝不及防惊慌失措,旋转跳跃样子让人们哈哈大笑。从此,她的真名再没人叫了,都叫她:蛇汤姑儿。
    蛇汤姑儿高小毕业,娘家是在大山深处一个贫瘠地方。因家里贫困,便用她换彩礼给哥哥娶媳妇。
蛇汤姑儿夫家条件尚可,两个姑子巳出嫁,男人是家中唯一男丁。男人长相一般,只是一只眼晴有点翻白,人称独眼。
蛇汤姑儿在娘家做姑娘时也曾幻想要找个如意朗君,但无奈为了哥哥娶亲,父母让她做出牺牲,心不甘情不愿嫁到了夫家。穿衣吃饭条件夫家要好许多,她生下两个孩子后便安心认命和独眼过起了日子。
蛇汤姑儿泼辣能干,能说会道,脑壳灵光,样貌又好,尤其生了两个儿子后更在夫家站稳了脚跟。独眼对她言听计从。到后来蛇汤姑儿还当上大队妇女主任。
一次公社干部说,接上级指示,要生产队除水田外,把土地全种上香草,必须完成任务。柳队长急得不行,找人商议,粮食种少了要饿饭啊!蛇汤姑儿出点子说:在路边上,尤其是公社干部必经的地方种点香草。山里的路不好走,公社那几爷子谅他们也不会去。那些地方,我们全种成包谷,红苕,洋芋。大家都说这个主意要得。
第二年,邻近生产队饿饭。人们说得亏蛇汤姑儿出的主意好。
一次蛇汤姑儿领着妇女孩子去大山里挖红苕。我是第一次去,沿途风景很美,小溪流水淙淙,有松树、杉树,还有棵罕见大青杠树。林间有松鼠跳跃,一只猫头鹰盯着我们看。各种鸟叫如天籁。深山里人家户的老房木板墙上还畄存有当年红军路过刷的标语:白军士兵们,穷人不打穷人!干人们起来打土豪分田地!让人生出无限感慨。
一块高高的大石头上蹲着一只背着小猴子的母猴,同行的小孩丢石块去撵猴子,大声唱:
猴儿的妈,猴儿的娘,
猴儿要得口奶奶尝。
挖了半天红苕,蛇汤姑儿说:姐妹们要解手不?走,去屙泡尿。我们五、六个女子一起跑到草丛深处蹲下小解,只听一阵爽快急雨声。大家都憋急了。在太阳光的照耀下,蛇汤姑儿的屁股粉白得发亮。正畅快时,不料后面山坡上甩过来一串粗门大嗓的歌声:
对面的妹儿屁股白哎,
哥哥想过来掐一爪哎,
问声妹子你肯不肯哎……。
我们吓了一大跳,远远望去,后面山坡上隐隐约约确有几个男的往这个方向指指点点。我们几个女子猫在草丛中动不敢动,更不敢吱声。
不料蛇汤姑儿迅速提上裤子,一步蹿出去,双手掐腰,放开嗓门,一阵山歌急风暴雨般砸了过去:
对面的傻哥心燥痒哎,
你得看不得尝哎,
要笑死你老娘哎……。
对面的人一听,知道碰上硬茬了,不敢接腔。
我担心地说:要是他们跑过来咋办?蛇汤姑儿胸有成竹地说:不怕,从这里看过去一望路,隔着几条沟,一二十里山路哩。
当真?当然!
蛇汤姑儿和一个姓梁的小伙被队里指派去养蚕。每天要摘几大背篼桑叶喂蚕。到中后期,蚕儿长得快,需要的桑叶多,附近的桑叶摘完,就到山里去摘。
梁小伙长得五官端正,才二十岁,初中毕业在家务农,生产队晚上政治学习常由他念报纸。
蛇汤姑儿和梁小伙很合得来。一来梁小伙有点文化,二又长得帅,谁不喜欢帅哥呢?梁小伙知情识趣,唯独他不叫她蛇汤姑儿,而是叫王姐。总是抢着干活,检那重的背,轻的让王姐背。二人很默契。相处久了,一来二去竟生出情愫。
一天到大山里去摘桑叶,桑叶装得太多,蛇汤姑儿哎哟一声停了来,原来是背篼带压断了。梁小伙赶紧上前伸手接住,不料却碰触到蛇汤姑儿鼔鼓的胸,他触电般缩回手,偷眼看向蛇汤姑儿,只见她红扑扑笑意盈盈的脸泛着光,突然,蛇汤姑儿抓起梁小伙的手按放在自己丰满的胸脯上:喜欢不?此时的梁小伙已意乱情迷,血气方刚的他怎禁如此挑逗,他一把搂住了蛇汤姑儿,嘴贴了上去,二人浑身发烫,彼此听得见心跳,在这幽深的密林间,俩个人慢慢滚倒在草丛中,在蛇汤姑儿温柔的爱抚下完成了第一次野合。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很多次。荗密山间草丛,铺满松针的大石板,少有人至的山洞,都畄下了他们俩的爱意。
蛇汤姑儿变得容光焕发,她觉得自己没有白活。梁小伙沉迷于肉欲温柔乡,每天都想见到蛇汤姑儿。
他们做得很隐密,但一个与蛇汤姑儿要好的姐妹从她言谈举止猜出端倪,姐妹告戒提醒蛇汤姑儿说:梁小伙可是青头后生呀!蛇汤姑儿一笑,没有承认。其实她知道,自己和梁小伙之间隔着千山万水,自己不可能离婚,梁小伙也不会娶自己。充其量自己只是梁小伙人生中,一个关于女人的老师吧。
蛇汤姑儿打定主意,待梁小伙一娶亲,便和他断。后来,梁小伙娶亲并外出打工,二人便没再来往了。

04

红  莲

红莲三十多岁,她清秀俊俏,已是三个孩子母亲,嫁到夫家巳十多年。
她是生产队最勤劳的媳妇之一。一年劳动下来她几乎满勤,家里家外全靠她一手打理操劳。由于过分劳累,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显老。
她男人是家中独子,父母的过份溺爱惯成一个好吃懒做的人,农村俗话说懒汉二流子。不过,男人却天生一副好皮囊,身材魁梧,样貌帅气。天生一副好嘴才,能把树上鸟儿哄下来。初初与他接触,光看他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城里来的干部。
紅莲说,当初男人去到她娘家,表现得非常勤快,显得精明能干,嘴巴又甜,把两个老人哄得团团转。红莲就这样被他哄到手。
哪知,结婚后,男人的夲性便渐渐显露出来。好吃懒做,这里耍,那里混,要不就提杆鸟枪满山逛,打到野味,邀孤朋狗友聚在一起喝酒吹壳子。干活就梭边边,一年到头很少出工。
公婆在时,家中大小事有公婆分担。后来公婆去世,男人指望不上,三个孩子全靠红莲拉扯。红莲是个要强的人,她起五更,睡半夜,勤劳作,在自畄地种红苕秧卖到高山地区,喂猪卖挣钱,三个孩子周身上下,穿得不比别家孩子差。
农民们在大田干活,都是一般使力。在自家自畄地里,才是狠狠地下死力干活,把小小自畄地待弄得象一朵花,可说是罗蛳壳里做道场。尤其文革期间,割“资夲主义尾巴,”公社专门组织人到各生产队把人们在超出自畄地以外犄角旮旯栽上的瓜呀,豆角呀,全拔掉。连我栽在知青屋门前石坎下两窝长势良好的南瓜秧都被扫除。因此,分到各家各户可以自由劳作安排的自畄地尤显珍贵。在生产队地盘闲逛,放眼望去,凡农作物绿油油,水嫩嫩,长势极好的地,几乎都是自畄地。而红莲家的自畄地更是首屈一指。
    红莲男人的懒汉德性自然被人瞧不起。不过,由于他到处跑逛,见多识广,爱看报纸,颇能吹壳子,中国人工合成胰岛素啊,苏联宇航员啦,美国阿波罗号飞船啊,公安局抓反革命红兴党啊,等等。这些从他嘴里说出来,唬得人一楞一楞的,让人,尤其是年轻人对他有点刮目相看。
男人时不时也甜言蜜语哄红莲,明知作不得数,但红莲也爱听。吹壳子也好,好听话也罢,当不得穿,当不得吃。红莲心里只把男人当长不大的孩子来姑息。
    男人还爱跟女人调笑,起初红莲没在意,以为只是玩笑。
一次红莲回娘屋,提前一天回来,到家门囗,大白天堂屋门从里拴得紧紧。举手拍门,半响才听见男人声音:来了,来了。男人打开门,只穿了一条短裤,赤裸上身,表情慌乱,红莲狐疑地眼光一扫,只见后门闪身跑走一个穿黄色衣衫女人的背影。红莲瞬间明白,男人乘她不在,偷腥了。红莲不哭也不闹,对男人彻底死心。自此,任凭男人在外晃荡,红莲一概不管,只尽心养育照顾三个孩子。
    红莲对巳十来岁聪明伶俐上初中的大女儿兰兰说:别人都瞧不起你爹,看不起这个家,你是女娃,以后是要嫁出去,脱离这个地方的,你要好生过,争口气。
    一位大婆说:红莲,你哪是红莲,你就是一根黄莲草哟!苦哇!
后来兰兰到广东去打工,她记着母亲嘱咐,边打工,边读夜校提高自己,拿到大专文凭,聪明才智受到老板赏识,当上工厂里的主管。后来嫁了一个条件不错的当地人,把俩弟弟也带出去打工,邦助他们在当地扎下了根。
红莲总算苦出了头。

05

珍  珍

回乡女知识青年珍珍是生产队唯一高中生。她常到知青屋来找我玩,珍珍聪明漂亮,我俩成了朋友。
珍珍和生产队一个家庭出身地主的小伙杨二娃偷偷好上了。二人青梅竹马,是小学初中同学。因为家庭出身不好,学习成绩出类拔萃的二娃沒能读高中。二娃有一个哥哥,三个还小的妹妹。父亲常年患病,家中劳力少,人口多,收入少,家境困难。但杨家子女样貌都长得好,尤其两个儿子,一表人才,模样和阿尔巴尼亚电影里的人物颇为相似,有点异国风情意味。
珍珍上初中时一次去割猪草,不小心从石坎上摔下,伤了脚,是二娃背着她一路小跑到公社卫生院救治的。后来又给她补落下的功课。在珍珍心里早已刻下二娃的影子。
珍珍高中毕业回乡后,便和二娃好上了。但珍珍父母坚决不同意,尤其是哥哥张东生,更是强烈反对。
张东生小学毕业,作为社来社去的工农兵学员被推荐去读师范挍,回来后在公社小学教书。
大队会计的儿子在张东生班上读书。这小孩子早上读课文,读着读着便啊哈…咳一下,读着读着又啊哈…咳一下,作父亲的摸摸儿子头:你感冒了?没有啊!那你咳啥子?我在读课文。读过点私塾粗通文墨的父亲一看是咳嗽二字。这两个字怎么读成:啊哈?儿子说老师是这样教的呀!当父亲的哭笑不得。从此张东生多了一个浑名:张啊哈。
张啊哈私下里找到二娃,警告说:你配得上我妹吗?我妹是高中毕业生,是有招招的,以后不定会被推荐去工作,你一个地主娃儿,爬开些,乘早死心。
二娃虽很爱珍珍,但还是对珍珍说,你家里不同意,如果要影响你的前途,那我就是个罪人。我俩还是分手算了吧。
但珍珍已认定了二娃,非他不嫁。
珍珍父亲老张头和她的哥哥张啊哈逼着她去相亲,媒人介绍了好几户家底殷实的人家,但珍珍就是不答应。母亲劝珍珍:那李家的儿子在部队当兵回来,哥姐都在城里工作。家里豌豆,胡豆都生虫,粮食吃都吃不完。杨二娃家有啥子?粮食只够吃半年,青黄不接时节,连队里放在他家的红苕种都煮来吃了。简直穷得饿劳!你要是嫁到他家有你的苦吃!
母亲、父兄看紧了珍珍,不许她和二娃来往。尽管珍珍和二娃压力山大,明面上二人沒有来往,但暗地里,却禁不住两颗滚烫的心。俩人避开监视,想方设法地见面。我和红莲同情二人,给他俩通风报信,让他俩在红莲家和我的知青屋私会。
珍珍和二娃的暗地来往被家里发现了,老张头和张啊哈大怒,把珍珍吊在房梁上,用竹条抽打,浑身被抽打出道道血印,任凭打骂,珍珍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半夜,父兄累了去睡。母亲对珍珍又恨又怜,但当妈的到底心软,把珍珍从房梁上放了下来。
珍珍侍全家睡着,便果断地收拾了随身衣物,飞快出门,直奔二娃家。当二娃听到珍珍声音,开门见了珍珍模样,心疼极了,二人紧紧抱在了一起。
就这样,珍珍半夜私奔到杨家,和二娃住在了一起。
老张头和张啊哈暴跳如雷:让她去吧,不给她口粮!
二娃家贫,母亲把他和珍珍分家单过。二人单独起灶,住在一间偏房里。一个人的口粮两个人吃,可想而知日子是何等艰难!
一次去看珍珍和二娃,窄窄偏房里只有靠墙的一张床,一张小木条桌,床上只铺了一床白棉絮,一个白色筒筒被子,没有床单。整个小屋弥漫着一个触目惊心的“穷"字。
他俩快揭不开锅的时 候, 我和红莲悄悄的送给他俩米、麦面作接济。
珍珍和二娃的事情轰动了整个生产队。人们议论纷纷各说不一。我曾问一个有儿子的大婶:要是你家儿子这样娶着媳妇,你会咋样?大婶哈哈一笑:那我是睡着都要笑醒呵。
好些人说,珍珍娘家应把口粮拿给珍珍。也许是舆论的作用,或许珍珍母亲也心疼女儿,据讲,待麦收时珍珍就可以领到自己的口粮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九十年代初,我带着学生野外拉练,途经下乡的生产队,和珍珍匆匆见了一面。她住在青砖白墙的大房子,有宽宽的院埧。从屋里的陈设看,她过得不错。二娃在乡镇酒厂上班,珍珍自己在做生意。她嫂嫂还向她借钱用。
因带着学生,不能多停畄,好多话都来不及细说。走时珍珍硬要把她家杀的年猪两根大肥猪脚送给我。我推辞了,前脚刚走,后脚我的一个学生拎着那两根肥猪脚气喘吁吁从后面赶上来:老师,人家真心诚意,你不要,会伤人的。
我想,珍珍和二娃都是勤劳聪明之人,果然致富,过上了好日子。

06

高矮夫妻

生产队有一对夫妻,男的瘦小,只有一米六左右。女的高大,有一米七几。矮男人穿38码鞋,高女人穿40码鞋。高女人好力气,可背两百斤东西。且犁田耙田都在行,干活顶一个壮劳力。非常能干,把小娃儿用背带捆在背上,还可挑水挑粪健步走。生产队唯一和男性壮劳力同工同酬的女人便是她:评了十分。比朝鲜电影《摘苹果的时候》里的能挣八百工分的女人还要厉害。而矮男人工分只评了八分。家里家外的事情一肩担当,服侍婆婆,照顾丈夫,养育三个孩子,没日没夜,不知疲倦,不知她哪来的那么多精力和力气。
自然,高女人在家中当然是主事身份了。大小事基夲上是她一锤定音。矮男人和高女人过日子,牙与舌难免有碰撞时候,也吵架,也干仗,但矮男人骂不过婆娘,打不过婆娘,十有八九都栽在高女人手里。不过,矮男人心里到底是意难平。
和矮男人一起玩大的伙伴都已娶妻生子。伙伴们爱讥笑矮男人是耙耳朵,说他家床前坐着个母夜叉。更有甚者说:你家那个哪是女人?那是一头只知干憨包活路的牛!伙伴们怂恿矮男人:你就麻起胆子挺起胸收拾她一回又如何?矮男人无奈地说:我打不过她呀。
伙伴们愤愤不平,有人便给矮男人灌烂药,面授机宜,如此这般地教导一番。
这天,高女人蹲在地上切猪草。矮男人蹑手蹑脚走过去,悄悄的搬过一条木长凳,突然冷不防用板凳脚卡住高女人颈项肩膀,自己反身坐在木凳上,双手一把揪住女人头发左右摇晃:你还要欺负我不?我在家里头说话作得数不?猝然突袭之下,高女人被死死卡住,动弹不得。好女不吃眼前亏,于是对男人的要求一一应承。一来二去,谈判成功。矮男人心满意足地起身拿开凳子,哪知高女人一个翻身,伸出五爪,像老鹰提小鸡似的把男人提了起来摔在地上,啪啪几耳光甩了过去:你日天了,竟敢对我这样!男人耳朵嗡嗡作响,眼冒金星,缩起了身子。高女人雷霆万钧地骂了一顿,歇了一会,想了想:自家男人是老实人,哪有这多斜斜心眼歪歪肠子!她到了一杯茶走到男人跟前递过去温言道:我们俩口子关起门来过日子,不要听别人说三道四。是哪些个烂眼怪物给你出的主意?男人不吭声,他虽惧怕妻子,但抵死也不愿出卖朋友。其实女人心里也估摸笃定了是哪些人。
第二天人们出工,高女人在山坡上双手叉腰一脚踏在石墩上,大声叫骂:烂眼、怪物些听醒豁,再牙尖毒舌,挑拨离间,无事生非,狗咬耗子多管闲事,我得罪你先人板板!龟儿子些看我收拾你们!一个都不放过!高女人锐利的眼睛追着烂眼怪物们,叫他们躲不了,藏不住。他们心下明白,这回把高女人惹毛了,女人发起威来像母老虎,于是个个腔不敢接,牙不敢呲。高女人足足叫骂半个时辰,才得胜收兵。
经此一役,矮男人彻底服软,死心塌地唯高女人马首是瞻。
说到底,高矮夫妻是要好好过日子的啊!

07

五  爷

五爷无儿无女无老伴,是生产队五保户。他年约五十多岁,高大的身躯常年穿半长不短的长衫,两眼深陷,高鼻大嘴,蓄着长胡须,冷不丁一看,像极了维族穆斯林阿訇。五爷腰板挺直,走路虎虎生风,让人不禁怀疑他曾有过从军经历。传说他是解放前逃荒要饭到这里的,土改时家庭成份定为贫农。五爷脸上总带微笑,不常说话。
五爷年纪虽大,但干活却抵得过壮劳力。且实实在在,从不惜力。挑粪别人才挑两趟,他巳挑了三趟。按理,他是五保户,可以颐养天年了,但五爷仍然每天出工,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为人耿直的五爷赢得了所有人的敬重。
五爷还是检野生菌的能手,自己吃不完,便送给别人,好多人都吃过他检的蘑菇。
一天,我刚收工回屋,五爷托着一大围腰蘑菇来到门前,微微笑着,不声不响把蘑菇递给我便走了。
一次人们正在地里劳动,忽然有俩母子揪着一个女人撕打起来,一边打,一边骂:你个地主家的女人,打死你都不用偿命!被打的女人满脸惊恐害怕,她一边躲闪着,一边对人们喊道:你们看啊,我没还手啊!我没还手啊……。女人被打得口鼻出血,惨不忍睹。忽然,五爷横挡在打人者面前,怒目而视,五爷的眼珠子似乎要跳出来打人。五爷虎虎生威的样子让俩母子胆怯地退下了。
五爷住的屋巳很破旧了,担心要塌,生产队给他修了新房。五爷感念社会主义好,毛主席好。搬新家时,他首先恭恭敬敬从墙上摘下毛主席画像,目光扫过背篼,箩筐,都觉得不稳当,想了想,用腰带把毛主席像捆在自己背上,才觉得保险了。
到新家后,五爷忙活一通,却怎么也想不起毛主席画像放在哪里了。有人说:五爷,毛主席画像不是在你背上吗?五爷拍头微笑道:我这是背起娃儿找娃儿哟!
因了这一句话,五爷被判刑七年。
七七年恢复高考,我考上了学校离开了生产队。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但那些远去的人和事仍时时紊绕心头,叫人念念不忘。

文字|大梦

图片|曹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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