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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俗西藏史(二百三十三)——大圣归来(上)

 白发布衣cexroq 2024-03-31 发布于辽宁

原创2024-03-31 08:00·白发布衣的藏地读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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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喜马拉雅的小伙伴大家好,藏史德云社的老布,又来啦!

上一期咱们讲了《缚戎人》背后的人间惨剧,这期咱们来讲另一个途径了西域的人物,他的法号就是《西游记》里“孙悟空”名字的由来。

这位高僧就是悟空禅师(730-812年),他是迄今可考唐代最后一位入竺归国的僧人,往来于中印的时间间隔长达40年(751-790年)之久,居历代入竺僧人之冠。

他在晚年归国时途经西域,历经了西域唐军的最后岁月,所以这是个大圣归来的故事。

有关悟空禅师的记载,主要来自三个部分:

1、唐代僧人圆照撰写的《大唐贞元新译十地等经记》,也称《悟空入竺记》

2、宋代僧人释赞宁所撰的《宋高僧传·悟空传》

3、悟空禅师塔的塔铭。

悟空禅师俗名车奉朝,家住京兆云阳青龙乡向义里(今陕西省泾阳县北部的嵯峨山下云阳镇)。

其父姓张、母姓车,关于悟空禅师因何随母姓,不随父姓,有的学者认为是因为其母为北魏拓跋氏王族后裔,故依母姓而荣身。

北魏孝文帝时期为了快速汉化,确实曾经推行过改姓。

孝文帝拓跋宏,就改姓了元,名叫元宏。

其他的鲜卑大族也纷纷改姓,今天姓元、穆、陆、贺、刘、楼、于、嵇、尉的兄弟,都有可能是北魏贵族的后裔。

在北魏拓跋氏当中,有一个远宗的旁系“车焜氏”,在这次汉化运动中改姓了车,悟空禅师的母亲可能就是这一支的后裔。

但这里有个问题,到了唐朝“拓跋后裔”的身份是不是还有那么显贵?

我们知道,元稹也是拓跋王族的后裔,而且是根正苗红的王族后裔,北魏昭成帝拓跋什翼犍十九世孙。

可元稹一点没享受到祖荫,他小的时候因为家里穷上不起学,只能由母亲来教育,十五岁时为了快速脱贫,参加了相对比较好考的明经科。

北魏王族的正根都这样了,王族旁系的车氏是不是依旧显贵,确实是个问题。

薛宗正先生还提出了另外一个说法,他认为车奉朝的车氏,并非鲜卑拓跋氏,而是出自车师前部的王族后裔。[1]

车(jū)师是一个西域的城邦国家,位于新疆的鄯善和吐鲁番绿洲地区,国都在交河故城。

由于这个区域处在西域交通线的交汇点上,汉朝和匈奴爆发多次军事冲突,史称“五征车师”。

车师灭国后,有一支王族逃到北魏,改姓了车,成了北魏贵族。之后又跟着北魏一起融入了中原。

但这个说法也不能解释刚才的疑问,因为车师比北魏更早,都到西汉了。

由此可见,车奉朝的母族来自于北魏倒是问题不大,但是不是身份尊贵值得怀疑。车氏可能就是本地的大户人家,车奉朝随母姓,在当地比较好混而已。

之后车奉朝的人生轨迹,完全是按照俗家人的安排的,侍奉父母、娶妻生子、参军报国,一点也看不出来跟佛教有什么联系。

到了21岁的时候,车奉朝已经干出了点小成绩,成了唐军中的七品别将。如果按这个轨迹发展下去,那车奉朝的一生也就是累功升迁、年老退役、含饴弄孙,会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人。

但在公元751年(唐玄宗天宝十载),他的命运出现了一个剧烈的转折,走上了一条迥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这个命运的转折,不来自于长安、不来自于西域,甚至不来自唐朝,而是来自于帕米尔高原的南部、来自于一个叫罽(ji)宾的国家。

天宝九载,罽宾使臣来访,表示愿意归附大唐,请求派使节前往巡按。次年,李隆基遣使回访,使团中就有车奉朝的名字。

那么罽宾是个什么样的国家?

它为因何在此时遣使入唐呢?

罽宾本来是地域概念,是对巴基斯坦北部、阿富汗北部河谷地带的泛称,有人认为这个词来自于希腊人对喀布尔河的称呼。[2]

之后这个称谓成了国名,但在不同的历史时期里,罽宾国的辖区有很大变化,所以在《汉书》、《魏书》、《两唐书》里所指的位置不尽相同。

在《旧唐书·西戎传》里记载:“罽宾国,在葱岭南,去京师万二千二百里。常役属于大月氏。其地暑湿,人皆乘象,土宜秔稻,草木凌寒不死。其俗尤信佛法。”

由此可知,罽宾是一个位于帕米尔高原以南,气候温暖、适合农耕,可以骑大象,非常信奉佛教的地方。

但这个距离长安足足有一万两千二百里的国家,却在非常早的时候,就跟中原王朝发生过关系。

那时候坐在长安的皇帝不是李隆基,而是汉武帝刘彻。

根据《汉书 ·西域传》记载,公元前115年,张骞出使西域的乌孙(大概位置在今天的伊犁河流域)。期间,他派副使南下,穿越帕米尔高原到了罽宾。

在汉书的记载里,这条道路坎坷难行,会发生头痛、呕吐等高原反应。

很多地方的道路只有一尺多宽,旁边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还有一个叫“悬度”天险,夹在必经之路的半山腰上。

《汉书》对此地的描述为“畜坠,未半坑谷尽靡碎;人堕,势不得相收视。险阻危害,不可胜言。”

行人走到这里的时候,只能用皮绳互相牵引,战战兢兢地通过。因此被称为“悬度”,意思是“以绳索相引而度(渡)云。”[3]

张骞派副手过来,目标并非是罽宾国,而是寻找一条通西亚的道路。作为这条道路上的重要节点,罽宾对汉朝的态度并不算太好。他们自持天险,知道汉朝军队过不来,便多次掠杀汉朝使臣和财物。

因此在《汉书 ·西域传》里记载道:“自以绝远,汉兵不能至,其王乌头劳(即毛厄斯)数剽杀汉使。”

等到毛厄斯儿子执政的时候,罽宾主动与汉朝交好,派使者访问长安。于是汉使携带贵重礼品回访罽宾。结果不知道什么原因,罽宾王翻脸了,要杀汉使。这位名叫尉文忠的汉使也不是善茬,他联络罽宾国内的贵族,干掉了罽宾王,把这个贵族推上了王位。

按道理说,汉使帮着上位,新任罽宾国还接受汉朝的册封,应该跟汉朝搞好关系了吧。结果这位新上来的罽宾王又翻脸了,汉元帝时期的使臣来访,罽宾王把汉使扣押了,其他的使团成员全部被杀。

关系破裂了以后,商路的贸易也断了,罽宾王赚不到钱又后悔了,派人到长安谢罪。汉成帝很生气,大臣就劝他,“罽宾有求时就奴颜卑膝;无求时就傲慢不服,是因为他们自知绝远,兵不至也。我们厚待蛮夷是为了保证边疆安定,尽量少打仗。现在中间有个悬度天险,我们是过不去,他们也过不来啊!

他们就算归附对安定西域也没有什么作用,不归附,对我们也没有威胁。所以,您也别搭理他们!”

之后,罽宾和汉朝就维持了一种松散的贸易关系。[4]

从这个案例上看,虽然罽宾的地理位置很重要,但并不触及两国的核心利益。

罽宾没有中原一样过日子,中原没有罽宾也不影响什么。

既然是这样一种态势,罽宾为什么会在天宝九年,急匆匆地跑到长安请求唐朝使臣前往巡按呢?

这就要说到,唐蕃在西域的争霸了。

我们之前说过,唐蕃在西域的争霸可以分成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高宗武后时期(670年~692年),双方在南疆激烈博弈,安西四镇六度易手;

第二个阶段主要在李隆基执政时期(692年~755年),双方争夺的区域已经跳出了新疆的范畴,转而开始在帕米尔的崇山峻岭间博弈。

第三个阶段就是安史之乱以后,吐蕃重新掌握了主动权,开始拔钉子一样,一个接一个的摧毁唐军的控制点。

这个阶段的军事冲突,战场主角已经从唐蕃对抗,转移到了吐蕃与回鹘对抗,西域唐军只能算配角。

罽宾使臣造访长安处于唐蕃争霸的第二个阶段,唐朝通过在安西四镇大量驻军,堵住了吐蕃的西进之路,吐蕃转而开始通过帕米尔高原向西拓展。

于是,勃律就成了唐蕃争夺的焦点。

关于勃律的重要性,可以借用陈寅恪先生的一段论述:“关中乃唐朝王畿所在,所以安西四镇是防护国家重心之要地,而小勃律就成了唐之西门。

玄宗之世,华夏、吐蕃、大食三大民族皆称盛强,中国欲保腹心之关陇,不能不固守四镇。而固守四镇,则不能不扼据小勃律,以制吐蕃,断绝其与大食通援之道。

……换言之,就是结合邻接吐蕃的其他种族,对吐蕃实施包围之计。”[5]

这一点吐蕃也很清楚,他们转而在武周的长寿二年(693年)首先拿下了大勃律。[6]

我们要注意这个时间点:

就在吐蕃拿下大勃律的前一年,王孝杰带领唐军开进西域,大败蕃军收复了安西四镇。

而吐蕃在安西受挫之后,马上就开始在勃律道上布局。

之后,他们又在开元十年(722年)以大勃律为前进基地,向西边的小勃律发动了进攻。

就在吐蕃占领大勃律期间,感受到威胁的小勃律便跟唐朝结成盟友。当吐蕃军队来袭,小勃律王向安西唐军求救,时任安西副都护张孝嵩对手下说:“勃律之国,是汉西门。汉若失之,则已西诸国并陷吐蕃矣。”

随后四千唐军星夜驰援,与小勃律军队前后夹击大败蕃军,杀其众数万人。

但一场战役受挫并不能阻断吐蕃的雄心,开元二十五年(737年)吐蕃卷土重来。

此时西域唐军正在跟突骑施汗国对峙,无力援助小勃律。李隆基还给吐蕃赞普写了封信,表示小勃律是我小弟,你别瞎整。结果,吐蕃赞普尺带珠丹把大舅哥的信当废纸了,李隆基很生气,但突骑施的威胁太大,他也没别的招儿。

没有唐军的支持,小勃律很快就败下阵来,尺带珠丹还把姐姐墀玛类嫁到了小勃律。

这次军事行动震动了周边诸国,《新唐书·西域传》写道:“西北二十余国,皆臣吐蕃,贡献不入”。

这就是控制勃律道的结果,吐蕃得以在帕米尔高原上纵横来去。

但周边诸国也是心怀揣测,身在古道上的箇失蜜国就给唐朝送了一封国书,表示愿意出兵、出粮帮着唐军打跑吐蕃。

箇失蜜国有这种心思,罽宾会不会也有一样的心思呢?

要知道,南北走向的罽宾道与东西走向的勃律道相交。

吐蕃可以沿着古道占领箇失蜜,一样可以沿着古道占领罽宾。

可能就是在周边国家的暗中支持下,高仙芝在天宝六年(公元747年)飞夺连云堡,直插王都,生擒小勃律王和吐蕃公主。

之后,双方隔着吉尔吉特河重新形成了对峙局面。

正是在这种局面下,天宝九年(750年)罽宾使臣赶到了长安,要求派使臣去国内巡视。

其实罽宾使臣之前就曾经造访过长安,在唐朝刚刚建立的第二年(619年,唐太祖武德二年),罽宾使臣就带着礼品来过。

但天宝九年来访使臣的规格明显高于以往,使团的正副使分别是大首领萨波达干和本国高僧三藏舍利越魔,而且明确提出“请使巡按”。[7]

这说明,即便高仙芝拿下了小勃律,挡住了吐蕃的西进之路,但罽宾对自己的安全心存疑虑。他们来唐朝“请使巡按”,就是为了向吐蕃证明,罽宾也是唐朝的盟友,你别老惦记我啊!

你打勃律,唐朝能出兵;你打我,唐军一样会来!

正是因为有罽宾的请求,车奉朝才有机会去天竺,才会改变他的命运。

天宝十年(751年),车奉朝踏上了西域之路,命运的齿轮开始旋转,而他还一无所知。

关于罽宾使臣来朝有个挺有意思的小段子,我们来讲一下:

按《新唐书·西域传》的记载:唐武德二年(619年),罽宾国来朝,进贡宝带、金锁、玻璃碗、水晶杯,以及形状如酸枣的“颇黎”宝物 490枚。

林梅村老师在对比文献和实物后发现,罽宾使臣带来的礼物可以跟何家村窖藏的宝物一一对应。

他认为何家村窖藏的宝物,应该来自唐代的皇宫库府,其中珍藏着各国使臣送来的礼品。等到唐德宗的建中四年(783 年),“泾原之变”爆发,唐德宗李适仓皇出逃,宝物来不及全部带走,便就地掩埋,成就了震惊全国的何家村窖藏。

因此窖藏里的宝带、金锁、玻璃碗、水晶杯、“颇黎”,说不定就有罽宾国送来的礼物。

大家觉得这个“大者如枣,小者入酸枣”,共有490枚的“颇黎”,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听这个音是不是很像玻璃,如果你去百度,也会告诉你“颇黎”是玻璃音译,来源于梵文。

可在何家村窖藏里“颇黎”恰恰不是玻璃。

因为窖藏的宝物里本身就有玻璃器,在放置玻璃器的盒子上,唐人把水晶杯、玻璃碗,称为“琉璃盃”、“琉璃椀”

注意这个“椀”字,说明最早的碗可能是木头做的。

西藏到现在还有用木碗的习惯,这再次说明相隔千里,民风趋同。

那么“颇黎”不是玻璃是啥呢?

我们来看看医书里是怎么描述“颇黎”的,在《本草拾遗》里写道:“玻瓈,能安心,明目,去赤眼,熨热肿。此西国之宝也。……应玉石之类,生土石中,……”

也就是说,“颇黎”是可以入药的,玻璃能入药吗?

您要是看见中药里有玻璃碴子,还不得骂街啊?!

何家村窖藏里一共出土了16块“颇黎”,分别是7块蓝宝石、2块红宝石、1块黄宝石和6块绿玛瑙。[8]

也就是说,玻璃在唐人的概念里是琉璃,“颇黎”就是天然宝石。

所以文献里才有“大者如枣,小者如酸枣”的描述,《本草拾遗》里才会写“应玉石之类,生土石中”

有关悟空禅师的经历,今天就先讲到这里。

他到天竺以后都有哪些经历?

关于罽宾还有哪些不为人知的小细节?

我们下期接着讲!

参考书目:

[1]、《入竺悟空考》_欧阳习若;

[2][8]、《唐武德二年罽宾国贡品考——兼论西安何家村唐代窖藏原为大明宫琼林库皇家宝藏》_林梅村;

[3]、《汉书·西域传》_班固、班昭、马续;

[4]、《中亚古国罽宾》_黄红;

[5]、《唐代政治史述论稿》_陈寅恪;

[6]、《唐大食吐蕃关系史》_王小甫;

[7]、《西游高僧法界悟空考释》_韩焕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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