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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旭 | 墙圪角的桃花

 时光捡漏 2024-04-01 发布于陕西


『时光捡漏』您生活的笔记本

春季是花的季节,不说点花似乎就对不起花神。谁知我去年头脑一热,直接就把我所熟悉的杏花梨花和玉兰花一次给说了,还顺带着把李花也给说了。今年想说,在脑海里搜寻了半天,却找不出一个让我心动的花来。不是我找不到花,现在的人讲究美化环境,大路边的花也就够让眼睛迷上半天,何况我的家离公园不远,走一二百步就可以进入花海。可惜我这人活了几十岁,总也脱不开农民意识,老想在花儿那漂亮的颜色之外再找点儿内在的东西。比如除过欣赏花朵造型的曼妙和色彩的艳丽之外,还能有点儿爽口的果实之类。有了这个私心,公园里花的品种虽然不少,想要选择一个熟悉的描写对象却增加了许多难度。

其实我选择花的这种想法不能说是落后,而是有点儿复古。在“民以食为天”的那个漫长的时代里,人类种树栽花最初的目的应该是为了果实,而且是那种能够果腹的果实,其次就是当做治病的良药。至于站到跟前欣赏花朵鲜艳的色彩和奇异的形状,甚至将鼻子凑近了去嗅那花香,这应该是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人才能享受的生活,而如我者流成天疲于奔命,恐怕是没有这种闲情逸致了。

也不知我对古人的理解是否正确,只好找古人求证。要了解古人的心思,最便捷的办法就是看古诗词。而现代人查古诗最贼吃鸡的方法就是找百度。于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红着脸上网查了一下,发现古人描写最多的竟然是最不起眼的桃花。从《诗经》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开始,一直延续到今天,诗人还没有停笔的意思。

写桃花的主意一定下来,我才发现我的准备工作严重不足。桃花太普通了,普通得我司空见惯却没有记住它的准确形象。桃树是先出叶还是先开花?桃花开几瓣?花蕊怎么分布?花朵是直接贴在枝干上还是有个把儿?这把儿有多长?我一个都答不上来。于是,我就想找一棵桃树,认真地去观察一下。

我是个后知后觉的人,一辈子都是背的捎马撵骆驼哩,撵上搭不上。等我想在公园的花海里“考察”桃花的时候,“社火早就过了法门寺”,桃花已经是花褪残红青桃小了。在公园里对着无花的桃树发呆,我那看似皮糙肉厚骨子里却极易受伤的脸皮还是承受不住路人诧异的目光,只好假装在观看还处在婴儿期的桃子。可惜这时的桃子实在太小了,整个儿被萎缩干瘪的花蕊罩住,根本就看不出个形状。

从桃树下逃离,我选了一个没有游人的角落,在一块朽木墩子上坐下来,静静地回忆自己的大半生,在心底深处生自己的闷气。长身体的时候饿肚子,没有长出当运动员的个子。读小学的时候没学到文化,却学会了给猪割草。上中学没学好外语,却学会了种地赶大车。下定决心到大学里学点知识,谁知学校却没有了,没法拿到晃眼的文凭。参加工作了,心想着埋头苦干争取做出点儿成绩,可干活人家要看你的文凭。等弄明白了这一切想追赶的时候,人家开始讲“年龄是个宝”,你已经成了明日黄花,只能到一边凉凉去。如今有闲功夫了想写个桃花,它也跟我作对,早早就撤了娇艳,换上新叶。

人其实是不能回忆这些负面东西的,它会使你中毒。那天我就是因为回忆了这些不该回忆的事而中毒了,弄得情绪非常低落。直到那块朽木墩子和我的屁股之间的矛盾没法调和,我只好向朽木墩子宣布惹不起我能躲得起,在夕阳的余辉里站起来,向角落的更深处走去。

忽然,我发现眼前的墙圪角闪过了一丝明丽。我知道这里不会有花,即便有花,那也是无根的花,是被人为刈除下来的残花,因为这里是园林工人堆放杂物的地方。然而,这时的我不想碰见熟人,当然不能在公园人流如织的时候离开。于是,我后退几步,慢慢地模仿着刚才的步伐,仔细地搜寻那晃眼的一闪。这一回看清楚了,是一株桃花,它躲在柴草垛后边,只能从那垃圾堵得不严实的罅隙里透出点亮色。当然,它也只有在这时候才能得到一束阳光。

我一阵惊喜,不再顾及游人那探测的目光,豁开挡路的柴草,冲到了桃花跟前。这是一株没法说出树龄的桃树,它的根非常粗壮,应该有十多年树龄。它没有扎根大地,而是扭曲着将根伸进了围墙的缝隙里。它显然遭受了多次砍伐,弄得浑身伤痕。它在和围墙齐平的地方被彻底砍断了,只是为了不伤及围墙,才没有被连根拔起。但它没有抱怨,在那碗大的伤痕边缘长出了两根枝条。那枝条柔弱得像是新柳,却利用那每天只有几分钟的阳光,依然开出了两串娇美的花朵。

面对这株不知经历了多少痛苦的桃树,面对那新枝上娇艳的桃花,我理屈词穷,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一个形容它的词汇来,也失去了以一个作家的姿态去探究它的勇气。这株桃花虽然生长在堆放垃圾的墙圪角,可它的气场太过强大,以至于我没有足够的能量和它长时间面对。于是,我像古代的大臣告别皇帝一样,低着头倒退着走了几步,才慢慢地转身离开。

我又回到了那块朽木墩子上坐下。我想,我也只配坐在这朽木墩子上。因为我突然明白了,那株桃树是上苍安排来教育我的,是来清洗我刚才所中的毒素的。一株桃树,十数年来受尽摧残,没有形成枝杆,甚至连一截像样的树身都没有留下。在那没有阳光,气温也比其他地方低得多的垃圾场里,它依然顽强地活着。尽管一次次受到荼毒,可它没有气馁,没有抱怨。它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抽出新的枝条,开出艳丽的花朵,在无人关注的地方充分地展示着自我。

西山已经做好了迎接太阳的准备,我打起精神,拍了拍屁股下的朽木墩,在暮色苍茫中汇入了街道上的人流。


作者简介

鲁旭,陕西凤翔县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戏剧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陕西省民俗学会理事,凤翔县作协主席。1978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风流街》、《下乡纪事》等小说作品,《二娃审案》等戏剧作品,《凤翔民俗》(上下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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