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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震与汾志纂修

 兹氏布衣 2024-04-04 发布于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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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立新

清乾隆《汾州府志》是汾州府设立后的第二部志书,较之前志“体大思精,文约义赡,追常璩之详审,匹刘炳之赅博,所称传世行远而有益于史家者”。

清乾隆三十七年《汾阳县志》,是一部承前启后的邑乘。在此之前汾阳已有三部县志,分别修于明万历三十七年、清顺治十四年、清康熙五十八年。本次修志后,汾阳又有三部县志问世,分别续修或新修于清咸丰元年、清光绪十年、二十世纪80年代。

乾隆版《汾阳县志》较之此前的三部邑志,“义例严整,考据详明”(汾州府知事、海宁俞调元),“其叙事简而明,援据典而雅,整而有体,详而不遗”(汾州府同知、浙婺胡邦盛),大政以次修,增损旧志,不滥不遗,采新说亦不废旧文,鉴往绩而树新猷,一扫前志之荒芜,纲举目张,宁缺毋滥,诚志中之善本,备受当时与后世方志学界推崇。

清乾隆版《汾阳县志》一面世,即有人效仿借鉴。此后,汾阳清代的两次修志,只是在其基础上进行续修,从内容上进行增补正误,未整体例另开新篇,由此可见清乾隆版《汾阳县志》的分量。

这两部志书能取得如此的成就,与戴震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戴震作为有清一代大家,参修汾志功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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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震画像



一、戴震其人

戴震(17241777),字东源,一字慎修,号杲溪,徽州府休宁县隆阜(今属黄山市屯溪区)人。乾隆二十七年举人,乾隆三十八年被召为《四库全书》纂修官。乾隆四十年第六次会试下第,因学术成就显著,特命参加殿试,赐同进士出身,是有清一代著名语言文字学家、自然科学家、哲学家、思想家,被梁启超、胡适誉为中国近代“科学界的先驱者”。

二、戴震因何参修汾志

乾隆三十七年(1771)季冬,汾阳县金石爱好者温方如,多方搜求,辑成《西河文汇》金石文集,慕名请时在汾阳的戴震作序。戴震感其“为人之所不为,在今日诚不易遇其人”,欣然为之作《温方如西河文汇序》。戴在这篇序文的开篇,介绍了自己两次莅汾的事因,他写道:“己丑(清乾隆三十四年·1769)秋,余至汾阳,应太守孙公之召也,属纂次府志,为之考订累月。今李侯复以县志事邀之再至。”从这段话可看出,从乾隆三十四年至三十七年,戴震三年间两次来汾,一次是受汾州府知府孙和相邀请纂修《汾州府志》,一次是受汾阳县知县李文启之邀纂修《汾阳县志》。

尽管由于既定的规则,清乾隆《汾州府志》《汾阳县志》的修志人氏名单中未列戴震,但在修志的诸篇序言之中,撰者多次提及到戴震:“孙君不以所知自多,复质诸休宁戴东原氏”(山西布政使朱珪《新修汾州府志序》)。“延休宁戴孝廉东原,改证古今,笔削成书”(吏科给事中曹学闵《新修汾州府志序》)。“休宁戴东原氏来游汾晋间,今之治经之儒,咸首推戴君,而是志得其严加核订”(汾州府知府孙和相《新修汾州府志序》)。“会新安戴东原孝廉,佐孙郡尊辑府志成,因延之共事”(汾阳县知县李文启《新修汾阳县志序》)。由此可见,戴震参修《汾州府志》《汾阳县志》是不争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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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震纂《乾隆》汾州府志

汾州府、县两级的主事为什么会延请戴震参修汾志呢?这与清代修志环境有关。清康熙十一年(1672)曾下诏各郡县分辑志书,雍正七年(1729)因修大清一统志又严谕如期成书,因而清代主政官员都十分重视方志的纂修。

明万历三十七年,汾州府知府王道一主持修纂《汾州府志》。新任汾州府知府孙和相,由滇南调任至汾后,有感于“汾州自改府以来,旧尝有志,越今百六余年,旷而不修,且旧志草创疏略”,不能满足资政所需,遂决意新修汾州府志。

纂修汾州府志并非易事,汾州府的历史沿革极为复杂。其前身汾州,分野始自禹贡,属冀州,后来因沿革不一,或称西河,或称南朔,或称介州,或称汾阳。汾州所辖地区前后不一,治地多变,北魏汾州治在隰州蒲子城,西魏在宜川(今陕西山西交界处),北周的汾州在吉州(今山西吉县),隋代的汾州在霍州(今山西霍州)。明万历二十三年(1595),清廷升汾州为府,倚郭设汾阳县,府治、县治同城而设。汾州由领三县,增加到领二州九县。三十二年,沁州、沁源、武乡析出,领一州七县,始形成稳定的府境。明《汾州府志》和其后三次所修的《汾阳县志》,囿于当时的条件,都未能很清晰地考证清楚历史沿革这个修志最基础的问题,甚至还存在以讹传讹之错。

有清一代在康熙、雍正的倡导下,修志成风。学人们纷纷独撰或参修地方志,例如顾炎武参修了康熙《邹平县志》和康熙《德州志》,钱大昕参修了乾隆《鄞县志》,戴震的好友王昶独撰乾隆《太仓志》,段玉裁独撰乾隆《富顺县志》,章学诚独撰和参修了乾隆《和州志》等八部州府县志。

清代修志颇重考据。清初顾炎武力倡“理学即经学”,史学、地学研究逐渐崇尚考据,用考古的方法研究地理,广泛搜集实证,专就某一问题作窄而深的研究,形成了专门研究历史地理,即研究古今地理沿革的学问。戴震校注《水经注》,视《水经注》为历史地理之作,考释精博,完全凭文献和实证梳释原著。他的《勾股割圜记》被秦惠田全文刊载,并由吴思孝刻印出版。《考工记图注》则由纪昀刻印成功,戴震因此名重京城,成为时人所称道的考据大家。

戴震与翰林大学士朱筠兄弟友善,乾隆三十四年(1769)朱筠弟朱珪任山西布政使,戴震应邀为朱珪幕僚。这一年,也正是戴震第三次考进士不第。但他似乎并不太介意科第之事,仍然醉心于做学问,在朱珪等人的荐举之下,汾州府县两级的主官慕戴震大名,延其参修汾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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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乾隆版《汾阳县志》序文选

三、戴震对汾志的贡献

戴震参修《汾州府志》《汾阳县志》,最突出的贡献是辨明汾州沿革和史实的考证。戴震在修《汾州府志》时,对唐《元和志》中“汾州”词条进行了认真的考核,指出其有六条错误,从而纠正了汾阳前志之中关于本县地理和历史沿革存在的错误。

其次,戴震在《汾阳县志》的体例设置上,较多地借鉴了《汾州府志》成果,使志书较前志更加客观科学。如,清顺治《汾阳县志》、清康熙《汾阳县志》,首论“星野”“疆域”,次论“沿革”;而戴修《汾阳县志》,首论“沿革”,“星野”附之,次论“疆域”。戴震认为:“沿革不明,则志中述古未有能免于谬悠者,故考沿革当为撰志首事。”由此可见,显然戴要比前二志纂修者更有见地。而星野之说为古代修志者的一种旧习,戴仅作为一种历史现象附记,可见其思想开明与进步,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清乾隆时科学技术的进步。

再则,在史材的剪辑上,戴去伪存真、去粗取精、去人情稿方面,颇见其利落干练。前志之中一些与汾是地无关的人和事被剔除:“凡志书录艺文,必有关于是地,非选文比也。文与诗与地无关则例不当录“,比如清顺治志中王庭筠的《咏黄华山四景诗》,康熙志中汉武帝的《秋风辞》,卢照邻的《咏郭有道》,陈子昂的《感遇诗》等与汾无关的诗文。此外,一些当地名流的诗文也去之甚多。

四、戴震参修汾志的不足

毋庸置疑,主修或参修汾志的外籍官员、学士,毕竟是这块土地上的匆匆过客,而修志是一项系统的工作,要想在短时间内对一个地方的历史、文化、社会、政治、经济、民俗考证无误,这是不现实的,也是勉为其难的。即使长期浸淫于是地,要参透许多人情世故也非一件易事,更何况戴震参修清乾隆《汾州府志》“凡一年”,《汾阳县志》“阅四月”,因此难免存在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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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乾隆版《汾阳县志》点注本

戴震参修汾志的不足,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

一、在事关汾阳文化历史的一些论断上,有片面、绝对、武断之嫌。戴震作为当世鸿儒,饱读经书,奔走南北,拥有丰富的信息。但是,戴震自恃其有,对诸如“子夏设教西河”、“汾阳王郭子仪”等数百年来都在争论的问题,在没有现代考古、历史物证等铁证支持下,仅靠书本的东西进行推演即断然作出结论,无疑显得有些草率。

《汾州府志》刚一面世,戴震的这些观点即受到了汾阳是地文人学士的批驳,然而人微言轻,戴的观点继续贯穿于《汾州府志》《汾阳县志》之中。赐进士出身、奉政大夫、光禄寺少卿、前史官、邑人曹学闵,曾两充史馆纂修、为乾隆帝侍读学士,对戴震在事关汾州、子夏等问题上一些观点和作法深感不满,他在《新修汾阳县志序》写道“读古人书,当博通其宏旨,信者传信,疑者传疑,不必坚执一见以求胜”,对戴震固执己见提出了批评。

曹学闵批评戴震,并非出于纯粹的乡土情结,而是从史学研究的思维方式层面上与其进行探讨。曹作为当朝曾经的史官,又位于中枢之廷,但其并未盛气凌人,以权压戴屈从于自己的观点。曹学闵指出:“公羊子去古未远,而高傒所城,鲁人已有两说。班固西域列传,叙地理如指诸掌,而我朝戡定以来,验其说多虚妄。”由此可见传史之难,尤不可迷信于古人之书。进而曹学闵又举分田划界之事说:“夫一垅之田,甲与乙讼,或数世而不得明。两邑之界,官吏抱案牍、操绳尺、验山河、征碑碣,引里人父老杂然证之,或数年不得决。”由此言明断事之难。他进而感叹地说:“生百世以下,陵谷变迁,典籍散佚,而欲以耳为目,断百世以上之是非,乌见其不爽乎?”

由此可见,饱学而又经宦海浮沉的曹学闵的确要比戴震思考问题更客观更实际,也更显其有胸襟。汾州府知府俞调元、汾阳知县李文启,在这一点上与曹学闵英雄所见略同,都未苟同于戴震的观点。清乾隆《汾阳县志》尚未付梓,戴震“甫脱稿,亟以公车去”,受朱筠的推荐,同纪晓岚等参加了四库全书的编纂工作。

戴离汾后,新任汾州府知府俞调元、汾阳县知县李文启在对新志进行了润色加工,一些与戴震意见相左的观点才得以保存下来。

俞调元认为:修志之难,不难于考文征献,而难于协舆情。何谓“协舆情”,就是不要纯粹听信书本,要与当地的实际情形和人民的认可相协调。作为汾州新知府,俞调元虽然无法重修汾州府志进行更正,但也不愿意戴震的一些错误观点继续,因此“于簿书余暇,就其本重加厘订,稍稍润色之”,对戴震所修的《汾阳县志》进行了重新的修订和润色。

李文启虽未对戴震的观点进行批评,却在自己的序文之中写道:“在地有卜山,或谓此即古西河子夏设教处。”婉转地表明了自己对地方官员文士的支持。

有清另一修志大家章学诚提倡“论古必恕”,认为从事批评应该设身处地,知人论世,通情达理,这观点正是对考据派呆板考证的一种批判。戴震参修汾志时,恰巧在这一点上未能尽善尽美。

曹学闵对俞、李二人的作法给予了高度评价,他称赞道:“西河之辨虽采新说,而亦不废旧文,虚公之心,详慎之志,并见于是矣。其采询之无所疏漏,是非之无所颠倒,举可类知,公诚良史才也,岂但一邑之志哉?抑文章之道与政事通,公能详慎虚公而无所疏漏颠倒,则以制万事皆得其理,虽佐圣天子调燮天下可也,又岂但一邑之宰已哉?”

其二、在史料的剪裁上失当,特别是对顺治志、康熙志中的史料扬弃甚多。外来人士作志与本土人士作志立足点不同,因而对材料价值的判别往往有天壤之别,有的资料站在全国的角度看无多大价值,但若站在地方上看则价值不菲。另外,同一个史料,所处时代不同,价值也会大有不同。乾隆时,清王朝已经稳坐江山,和初入关时不同,统治者不再需要抛弃旧主转投新贵的俊杰,更多需要忠心不二唯命是从的臣民,对当初曾受过清廷重用的明旧臣开始鄙夷进而打压,这一点在清乾隆《汾阳县志》中表现的十分明显。清顺治《汾阳县志》、清康熙《汾阳县志》之中许多反映明清大变革的人和事,在戴震纂修的《汾阳县志》中被拒之门外。明天启二年进士、原国子监司业、后仕清宫《明史》副总裁的朱之俊及其朋友撰写的多篇诗文被删除,如朱之俊撰《奉端重王令随营纪略》《招安城内揭》《攀龙桥碑记》《分守道史记功去思碑记》等史料不再入选,“朱之俊”也变为“无名氏”,而这些资料恰恰是研究汾阳历史变迁最真实、最直接、最有力的凭证。此外,在保存下来的文章之中,也存在删削过多之病,使得许多珍贵的地方历史文化信息丢失。

其三、考证不足,误将与汾地无关的诗文收录。杜甫《过宋员外之问旧庄》一诗,是杜甫开元二十九年在河南偃师祭祖时,路经宋之问故居所作。虽然,宋之问系汾州西河人无疑,但其父早年在京都为官,宋之问出生在外地,故居在洛阳东北。其地与汾阳无关,例不当入。诸如此类者,不一一列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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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隆版《汾阳县志》主校张立新(左)与汾州府文庙重建人孔祥生在安徽考察戴震纪念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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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编|张立新    主编|亚男 凌珊   

编审| 李海萍 冯元明 孙雨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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