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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闲话

 错的多美丽 2024-04-04 发布于河北

人生有命,各有业力要偿,也各有福报在生:光阴难驻迹如客,寒暑不惊心是僧。

看见的光鲜未必没有泪水背后淘洗,看见的狼狈未必没有圆满在望。因缘自适,因缘各适。不是怯懦妥协,也不是看破超脱,是许多的情非得已还得已,也是许多的无可奈何偏奈何。

有爱有钱又有闲,固然惹人羡慕,但终究是别人,而那个别人,或许仍有不甘不满。人生哪有千篇一律,一劳永逸,不过是生则好好安生,死则自然就死。所有活人的思考,碍不着逝者的安详漠然,所有活人的开拓变现,还是做着活人的现世生意,再高深的探讨也触动不了坟墓里那个已学会飞翔的灵魂。

碰上隔绝许久的旧人,有话好好说,却能言不及义,波澜不惊,因为昔日再细小的隔绝,也经过了辗转反侧的磋磨,才暗自下定决心,行人莫问前朝事,渭水寒声昼夜流。经过岁月长河的颠簸摇荡,余下就只有浮在表面客气寒暄的泡沫了。

多年以后的人们,各自走过了各自的战战兢兢,颠沛流离,终于能够坦荡平和地活着。这时候,活着本身就已经值得感激,谁还会计较那些琐屑的渣滓?保持微笑,回避也好。前程上的日子还久不久,谁说了也不算,算数的不过是如今脚下这一步两步的平与不平,眼前这一分两分的舍与不舍:我说,五年以后,你们再回头,或许我都不在了……听的人顿时惊愕,我接着说,难道不是吗?何止五年?谁又不是?

像陀螺一样迫切地奔忙,陀螺的角色想插手别人的命运,而角色后面那个人,却想束手,因为无济于事,无能为力。别说今人太冷漠,是不冷漠也枉然。小孩常能故作老成,粉墨登场,演出大人的样子逗大人发笑;青年不像青年,未老先衰的呆滞跟麻木挂在脸上,你说个笑话他们也不笑,你说个气话他们也不恼,就那么木着——有的木然是保护色,有的,大概已经不知不觉洇染成了新的本色,你眼睁睁看着,偶尔愤怒,偶尔愤怒,不过是偶尔,青年们终究要四散,奔赴各自的活路,花团锦簇当然好,潦倒落魄的,也想不起为什么,或者,根本不会想。

有人常常想,许多人许多事的来由去处,虽然想来想去也想不甚明白。仿似有个巨型的操盘手,始终沉默,始终隐身,突然给你给他给我的警醒,惊吓,安慰,和期待,大概也是操盘手一时心血来潮,作为被动接收的人们,不必呼天抢地怨望尤人,逢人便诉“凭什么”,也不必沾沾自喜,以为天下幸运儿独我一个。

幸运与不幸,常常是双生子,会促狭游戏,偷偷混淆面目,如果你不是生养他们的母亲,如果你不记得哪个耳根有痣,哪个笑起来有若隐若现的酒窝。幸运来时,且享用此时此刻的甜蜜美满顺遂安乐,笑声大可朗朗有响,别管他人会侧目相看,侧目也无用;聪明的,还能施展妙手,将这邂逅的幸运最大化传承下去,除了财富,还有教养,还有代际累积的出身。所以,你说那要继承国家银行家产的小孩是童言无忌大言不惭说着玩吗?

当然,有人幸运,就有人不幸。不幸的不必自怨自艾,甚至赖那幸运的挡住了自己的阳光。人生的漩涡,有时是灭顶之灾,有时是重生之谷:就看你捱得住,撑得起,耐得住恐惧,吞得下苦楚。苦难自然无需歌颂,歌颂苦难的到底是虚伪,但苦难也绝非一无是处,毕竟“扼住命运喉咙”这件事,不是任谁都能做到的。

所以,人生有命,不是迷信的空话。

最近,某人在课堂上偶尔会像一条狗,一条过分严肃的狗,严肃到几近恶声恶气,通常是在发现在座的青年们明显懈怠,走神,麻木不仁,不学无术的时刻。

当着当着老师,突然成了要“咬人”的狗,不光会让身边最近的女生吓一跳,也会让某人自己打个恐慌的激灵。

愧疚掺杂在恐慌里,反躬自省及时开启,诸如世上没有救世主,放下圣母情结,允许他人成为他人的警世箴言,纷纷浮现脑海。

即时奏效,“狗”的凶恶声气退散,换上和蔼的笑容,自嘲的口吻,以及救场的哈哈。

哪怕对面,依旧无动于衷。

自我的救赎从来不是自吹自擂或自鸣得意,以及自作多情,有时需要突然扇自己一个耳光,然后自问“疼不疼?”要是“疼”,病就好了一半了。

只可惜,有时候对自己下不去手,有人宁可活在虚幻的梦里,一遍一遍自我催眠:我们是有高尚情怀的,我们怀着崇高的目的,改变从我开始,搭救一个是一个,他们还天真,不知道荒废当下带来明天的苦,就像不荒废明天就必然扬眉吐气。放心放心,一切尽在掌控,咱hold住。

也许吧,阿弥陀佛,么么哒,阿门,去她娘的,善哉善哉。

就讲到一段文言文:

武王问太公曰:“将何以为威?何以为明?何以为禁止而令行?”

太公曰:“将以诛大为威,以赏小为明,以罚审为禁止而令行。故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赏一人而万人说者,赏之。杀贵大,赏贵小。杀及当路贵重之臣,是刑上极也;赏及牛竖,马洗、厩养之徒,是赏下通也。刑上极,赏下通,是将威之所行也。”

太公跟武王谈立威显明的方法,锦囊是:杀贵大,赏贵小。

问在场的青年,为啥要“杀大”?答,杀鸡骇猴,杀一儆百。

为啥要“赏小”?

……

为啥?

有青年嗫嚅,终于说出来:因为赏赐高位的人本就是“应该”的,底层那些人没想到自己能得赏赐,以为本来“应该”赏不到自己这里的……

为啥应该?

嗯,是觉得自己不配。

这想法合理吗?

合理。

……

一时有些气愤起来:放在当下时代现实,也合理也应该吗?

嗯,应该。

让青年坐下。开始讨论一个高大上的话题:“一个人是不是可以认为自己一直很珍贵,一直很值得”。

中国历史上有两位闻名后来的钓者:

一位皇帝同学请我做官我不去,我就乐意在水边钓鱼,请允许我披着“羊裘”。

还有一位,就是大器晚成的姜太公。太公之意不在钓,在乎文王。起初众人笑太公愚钝,不知道把钓钩弯一弯,太公不语,心想:

圣人将动,必有愚色。

鸷鸟将击,卑飞敛翼。

披羊裘的严先生,一生不知换了多少“高定”,反正只要世人皆知皇帝是他同学,越隐越显,越显越隐。

愿者上钩的太公,在民间演绎的传说里,已经不仅仅和普通人打交道,随时可以掐诀施咒,踏风火轮的哪吒,遁地的土行孙,青面高飞的雷震子,还有许多上天入地死去活来的神仙精怪,都是他的兵。

所以,在太公跟武王前面的对话里,那些接受到赏赐的“牛竖,马洗、厩养之徒”,除了感激涕零,全都争相效死,不正应该吗?青年以为的好像没错。

《商君书》说:“民,辱则贵爵,弱则尊官,贫则重赏。”

孔乙己们阿Q们祥子们,基列国的使女们,在快活的空气里,在众人笑骂里,在暴风骤雨里,在沉默无声里,懂得了活着的真相,此生辛劳卑微也是恩赐,不要不识抬举,千万别做不识时务的山芋,烫了恩公的手。

今日清明,故山迢递故人去,一夜月明千里心,祖宗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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