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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读|姥姥的银镯子

 寄霞 2024-04-08 发布于北京

本文共计2204字  ▏阅读需要约3分钟

生平第一次,我体验到种种激烈情绪如何在体内激荡、奔涌、翻滚,却找不到一个发泄的突破口,是悲痛?是哀伤?是自责?是愧?是悔?我想哭,哭不出来;想喊,喊不出来;我没有勇气碰一碰那个小荷包,更没有勇气看一眼姥姥留给我的珍贵的银手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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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月色如水,繁星满天。我找出钥匙,打开上了锁的抽屉,小心翼翼取出一个蓝布小荷包。又打开一层一层的丝绵包裹,更加小心翼翼取出一对金包银的手镯。手镯十分古旧,在月光下幽幽闪着冷调的银光,表面那层黄金早已斑驳脱落,布满黑色的银锈,背面凹凸雕刻的文字也已模糊难辨。这手镯是姥姥留给我的遗物。姥姥离开这个世界已经20多年了。

记忆中的姥姥

  小时候,父母工作忙,家乡又没有幼儿园,我差不多是寸步不离跟着姥姥长大的。那时没有电视,只能偶尔听听收音机,我总是缠着姥姥一遍遍讲那些陈年旧事,觉得比听收音机里播放的评书还有趣。她拗不过我,一边做家务一边讲起在天津举行的那场难忘的婚礼——她戴珠冠、穿霞帔、坐八抬大轿的婚礼。“珠冠是什么样子的?”我好奇地问,“珠冠是新娘子戴的帽子,上面缀的都是亮闪闪的珍珠呀!”姥姥慈祥地笑着说。镇里来了戏班子,我便踊跃地搬着小板凳和姥姥一起去看戏,坐在清风送爽的露天戏园里,看到《醉打金枝》里广袖轻舒、珠光宝气的“金枝”,我茅塞顿开地认定,姥姥所说“戴珠冠、穿霞帔”必是如此曼妙风姿。

  那时姥姥虽年近七旬,但身子还很硬朗,记忆中她总是收拾得利利索索、整整洁洁,脑后的发髻也总是盘得一丝不乱,再用一个黑色发网兜得端端正正。每次洗完头发,姥姥都把粘在地上盆沿的发丝捡起来,小心地卷成绺收好了,我问她这些碎头发有什么用,她说,“把头发卖了给你买葡萄干呀!”一听葡萄干,我就馋得流口水,也卖劲地同姥姥一起收集碎头发。但是镇上已经很久不卖葡萄干了,上次吃到葡萄干是什么时候,我努力回想也想不起来,于是又担心起来,等咱们攒够了钱,卖葡萄干的能来吗?姥姥哄着我说,“会来的,会来的。”我信了姥姥,美美地入睡了,每一个梦里都有葡萄干酸酸甜甜的味道。

  秋天,黄灿灿的麦子熟了,打下新麦磨了新面,姥姥总要张罗着蒸一大锅馒头。她给我夹一个热气腾腾、白白胖胖、笑开了花的大馒头,说:“白面馒头,菩萨都吃得。”她的语气透着欢喜,透着知足,甚至蕴含着一种虔诚的情感。我本来不想吃,这时似乎受到感染,也大口大口吃起来,记忆中那是我生平吃过的最香甜的馒头。

珍贵的银手镯

  我上高中时,姥姥的身子日渐衰弱,脑子也一时清醒一时糊涂,即使家里刚吃完饭,只要看见周围邻居家有烟囱冒烟,姥姥就气呼呼地颤颤巍巍拄着拐杖去质问母亲,“人家都吃饭了,咱家为啥不吃饭,你要饿死我呀?”那时,我正步入青春叛逆期,并且不知为什么我身上的逆反倾向似乎尤为严重。我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缠着姥姥说东道西,姥姥问我话时,也多半只是敷衍她,一脸不耐烦。姥姥的小屋对我失去了以往的吸引力,多少次,姥姥手捧着我爱吃的点心水果,或者从怀里掏出皱巴巴地给我预备的零花钱,笑眯眯地站在小屋门口向我招手,满心希望我像儿时那样欢天喜地地扑过去,而我却态度冷漠、不屑一顾,故意无视姥姥脸上像小孩子受了委屈似的茫然失措的表情,无视她眼底深深的失望和受伤,扬长而去。

  高考前夕,姥姥去世了,享年84岁。母亲为姥姥操办后事,按当地风俗将姥姥与20年前去世的姥爷合葬。忙完丧事,母亲已累到力竭,她交给我一个荷包,声音沙哑地说:“你姥姥留了一副手镯,她临终时叮嘱我交给你,说你五岁的时候,她就许给你了。”电光火石间,往事历历在目:姥姥从大红柜子里取出一个旧盒子,轻轻地、珍重地摩挲着盒子上有些破损的精致花纹,似乎在为它拭去灰尘,但在我看来,那盒子干干净净,根本没一点土星儿。姥姥打开盒锁,偌大的盒子里孤零零地躺着一对锈迹斑驳的银手镯,默默述说着过往如烟的繁华。“以前那么多首饰,当的当,卖的卖,只剩这个了。光景简直过不下去、饭也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时候,我犹豫了好几回,还是没舍得卖了它。等我不在了,你长大了,用它重新打个式样,戴上多好看,一个姑娘家是该有件首饰的。”我对于“不在”没什么概念,但那时一件碎花新棉袄尚算得奢侈,何况拥有什么闻所未闻的“首饰”?我兴高采烈地一个劲点头。姥姥让我逗乐了,笑容如秋阳灿烂。

  我长大了,姥姥果然“不在”了,但她兑现了当初的承诺。生平第一次,我体验到种种激烈情绪如何在体内激荡、奔涌、翻滚,却找不到一个发泄的突破口,是悲痛?是哀伤?是自责?是愧?是悔?我想哭,哭不出来;想喊,喊不出来;我没有勇气碰一碰那个小荷包,更没有勇气看一眼姥姥留给我的珍贵的银手镯。

  今年春节,我们去大姨家拜年。男女老少围坐在炕上地下,有说有笑地包饺子,门外虽仍是冰天雪地,屋子里洋溢着暖暖的亲情,却好似已经春意融融了。忽然,四表哥说:“姥姥生前最后一个春节,我陪她过的。谁说她糊涂了?她清楚着呢,什么都知道。”一句话勾起在场不少人心底的回忆。姥姥走了20多年了,时至今日,大家对她依然念念不忘。我心里对姥姥的想念也是愈来愈浓烈,我想再去看看姥姥生活过的地方,于是我从北京南站乘高铁,一路风驰电掣,半个多小时就抵达天津。

  漫步在著名的五大道,闻到那老旧时光里藏着的厚重历史味道;凝视华世奎手书的“天津劝业场”金底牌匾,似乎还能窥见当年“八大天”的浮光掠影;徜徉在海河岸边,欣赏夜空的蓝与海河的蓝融在一起的美景。在姥姥的故乡,听路人幽默天成、津味十足的对话,我又一次想起姥姥……

本文刊载于《现代商业银行·财富生活》2024年第3期

责编:郭 旭 设计:王丹威

主编:李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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