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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原贾谊张衡,三位文人传世作品中,体现了他们怎样的精神构建?

 jiyun1972 2024-04-09 发布于吉林

屈原,在《离骚》中构筑了一个奇伟瑰丽的精神世界。

贾谊,作《吊屈原赋》和《鵩鸟赋》,试图摆脱现实的悲愤抑郁之情。

张衡,晚年所作《归田赋》,通过描写理想的田园生活来表现隐居之乐。

毫不夸张地说,这三人是中国早期文人士大夫的杰出代表,从他们留下的传世作品中,可窥见丰富、浩瀚的精神世界,描绘出他们构建精神家园的轨迹和脉络。

屈原:上下求索舍生取义屈原是战国时楚国大夫,也是我国文学史上第一位伟大诗人。他不仅创造了“楚辞”这一崭新的文学体裁,而且他在作品中构建的精神世界更是得到后世广泛的认同,成为安放文人士子痛苦心灵的家园。

其上下求索、坚持真理、宁死不屈的爱国精神和人格力量鼓舞了历代无数的仁人志士。

屈原所处的时代为战国中后期,正是社会变革、政治斗争复杂激烈的时代。晋、燕、秦等国相继变法图强,实力大增。

而楚国贵族势力把持朝政,顽固保守,“内姓选于亲,外姓选于旧”(《左传·宣公十二年》),不能选贤任能,国力逐渐衰落。屈原想要振兴楚国,却被群小排挤,被昏君疏远,“信而见疑,忠而被谤”。

在这种绝境中,屈原忧愁忧思,内心苦闷而不得解脱,遂赋《离骚》,开始上下求索的过程,构建了一个奇伟瑰丽的精神世界。

屈原在这个世界中想象自己驾龙御凤,上天入地,寻求精神的解脱。他三次求女,先是求宓妃,也称洛水女神,“吾令丰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

再是求娀氏之佚女,传说她是帝喾的妃子,“览相观于四极兮,周流乎天余乃下。望瑶台之偃蹇兮,见有娀氏之佚女”。

又是求虞氏之二姚,传说她是夏侯少康的妃子,“欲远集而无所止兮,聊浮游以逍遥。及少康之未家兮,留有虞之二姚”。

虽然学界对屈原三次求女的理解存在争议,但无疑其表达的是屈原对美政理想的追求,对明君贤臣的向往。

然而一次次求女不遂,即便问占于灵氛,邀算于巫咸,也“莫足与为美政”,国将危亡、王不觉寤的现实世界终使得屈原不忍浊世,选择舍生取义,沉身汨罗。

《无能子·宋玉说》有言:“夫君子之心也,修乎已不病乎人,晦其用不曜于众,时来则应,物来则济。应时而不谋己,济物而不务功,是以惠无所归,怨无所集。”

这段话不一定是宋玉所说,但可为屈原注脚,应时而动不谋一己之私,救济世人不求个人之功,道出了屈原修己而无怨的高风亮节。

西汉司马迁《史记·屈原贾生列传》称屈原“不容于世”,赞其“虽与日月争光可也”。屈原用香草美人构建的精神世界是对美政理想的渴望与向往。

将个人价值完全融入社会价值之中,把政治理想的实现作为自己的终极价值目标来矢志不渝地追求,这点正契合了传统儒家以仁义为核心的主流思想,成为后世文人士子的精神标杆,但这种理想是超越现实的,是在当时现实环境中很难达到的。

贾谊:全身远害自珍自藏到了汉代,贾谊在被贬长沙,路过汨罗江时写下传世名篇《吊屈原赋》。一方面悼念屈原,代屈原抒发“被谗放逐”的幽怨之情。

另一方面也是“自喻”,揭露和鞭挞是非不分的黑暗现实,借屈原的事迹来诉说自己不得志的悲愤。

但他对屈原之死持不同的态度,“历九州而其君兮,何必怀此都也”,九州大地哪里都能辅佐君主,何必怀恋此一国都?又以凤凰的来去作比,“凤凰翔于千仞兮,览德辉而下之;见细德之险徵兮,遥曾击而去之”。

凤凰翱翔在千仞的高空,看到君主道德闪耀的光辉才降落下来;看到德行不好的人显出的危险征兆,就远远地高飞而去,明显体现出远害保身的思想。

赋中还提到“袭九渊之神龙兮,沕深潜以自珍”,“所贵圣人之神德兮,远浊世而自藏”,这里的“自珍”“自藏”也是指全身远害,既是保全身体不受伤害,也是保全自己的精神世界,表现出不同于屈原的选择。

贾谊的另一篇赋作《鵩鸟赋》,在这方面表达得更为充分,尤其是对生死的困惑与对痛苦的消解。

鵩鸟在楚地被视为一种不祥之鸟,贾谊有感于自身处境,在赋中假托与鵩鸟一问一答,抒发自己被贬谪的抑郁之情,表达了自己的人生观和世界观。

“万物变化兮,固无休息”,世界万物无时无刻不处于变化之中;第二,“迟讯有命,焉识其时”,死生迟速有命,不能预知它的期限;第三,“达人大观,物无不可”,达人与万物可以相互适应,故没有一物不合适。

这三点层层递进,可以明显看出贾谊深受道家,特别是庄子思想影响,希望豁达对待世间变化、随顺而安的想法,但同时也反映了贾谊谪居长沙的失落、无奈和自我安慰的心情。

贾谊企望借助道家思想把自己从人生困境的低落情绪中挣脱开来,以一种超然的态度对待仕途名利、吉凶祸福以及生死,从而达到超越的人生境界。

然而,需要注意的是,贾谊表述的这些观点只是从道理上的自我安慰,借用道家思想对自己进行开解,实际上他本人并没有真正得到情感的释放和精神的超越。

也因此,无论贾谊表现得多么超然物外,他的内心始终不得解脱。在梁王马上意外坠落、不治身亡之后,作为太傅的贾谊伤心、恐惧又自责,一年后抑郁而死,年仅三十三岁。

贾谊构建的精神世界表现出向内转的静态倾向,不再是飞天入地式的激烈求索,而是更多借助道家思想进行开解式的感悟,虽然表达的仍是政治上的追求,但已显示出退隐的迹象。

张衡:归趣田园意隐逍遥两汉时期隐逸文学兴起,西汉东方朔首倡“朝隐”,避世于朝廷之中;庄忌借“哀屈原”抒发不遇之悲,表达归隐山林之意;淮南小山作《招隐士》,显示出隐士群体的存在。

东汉则出现了第一篇通过描写田园生活表现隐居之乐的赋作,这就是张衡的《归田赋》。《归田赋》描绘了想象中的田园世界,使人在秀丽的风光中享受自然与身心的和谐之美,自然景观与人生理想完美交融,为政治重压下寻求解脱的封建早期文人构建了一座精神家园。

张衡所处的东汉中叶政教松弛,社会危机四伏,文人士大夫在竭力挽救国家倾颓的同时,又在反思历史、直面现实中寻求保全身心的方法,“朝隐”与“逍遥”成为反映这一时期文化心理的特有状态。

“朝隐”于张衡表现在《应间》中,《应间》作于顺帝初,是一篇模仿东方朔《答客难》的“发愤以写志”作品。该文序中有言:“观者观余去史官五载而复还,非进取之势也。唯衡内识利钝,操心不改。

或不我知者,以为失志矣,用为间余。余应之以时有遇否,性命难求,因兹以露余诚焉,名之《应间》云。”说明了作此篇的原由和旨意。

此时的张衡年已四十九岁,所处政治环境愈加恶化,在官场上落拓失意,不免产生“朝隐乎史柱”的想法。

而“逍遥”在张衡赋中反复言及,如《思玄赋》“与仁义乎消摇”、《归田赋》“于焉逍遥,聊以娱情”、《髑髅赋》“逍遥乎陵冈”、“况我已化,与道逍遥”等,相对于更情绪化的“骚怨”,“逍遥”是由消释强烈的怨情而达致的理性思考。

特别是《归田赋》,表现出由朝隐向意隐田园的转移,体现的是其向适性逍遥的思想。《归田赋》开篇即以“游都邑以永久,无明略以佐时”“超埃尘以遐逝,与世事乎长辞”的厌弃世俗、寻求解脱的隐逸思想领起。

继而在“仲春令月”“仰飞”“俯钓”的想象中描述闲隐趣味,之后作者透过冷静恬淡的向晚景象写出自己的真实思想和心境:

感老氏之遗诫,将回驾乎蓬庐。弹五弦之妙指,咏周孔之图书;挥翰墨以奋藻,陈三皇之轨模。苟纵心于物外,安知荣辱之所如?

对此,许结在《张衡评传》中的论述最为精辟:“这里固然包含了孔子'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之精神风范和老子倡扬的'得其美而游乎至乐’之人生乐处。

甚至效法了庄子的'采真之游’与'混冥’境界,但他表达的是那种和静自安、随时应世而又好礼知乐、无系荣辱的心境,又显然属于张衡的时代。”受儒道影响而不为其所拘束,有自己独特的思想光辉是张衡的一大创造。

值得注意的是,《归田赋》中表现出明显的山水之乐,一方面写“谅天道之微昧,追渔夫以同嬉”,渔夫,也就是是古时的隐居者,张衡想象自己与渔夫游乐山水,归隐自然。

与楚辞《渔父》相较,张衡无疑是赞同渔父的功成身退,讲求“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的精神,而不是屈原的舍生取义。

此时张衡已六十一岁,经近四十年的官场沉浮,他已经意识到宦海优渥生活中的危机,不再汲汲以求。另一方面,《归田赋》具体描写山水乐趣之所在,“尔乃龙吟方泽,虎啸山丘。

仰飞纤缴,俯钓长流。触矢而毙,贪饵吞钩。落云间之逸禽,悬渊沉之魦鰡”。这种在自然描写中注入主观情愫的手法,形成山水之美与哀乐之情的交织,与魏晋时期文人的山水审美情趣密切相关。

纵观张衡生平,先后出任郎中、太史令、侍中、河间相等职,可谓毕生孜孜于入世之途,但又始终表现出一种隐逸企向,“隐”与“仕”的交织使得他在不能归隐的现实状况下借助文学创作来一偿心中夙愿。

《后汉书》没有关于张衡归田的记载,《归田赋》中所描述的景象不过是作者的想象之词,并非现实,只是借助意隐来抒发自己的情志。

正如清代李调元《赋话》所引《避暑录话》言:“张子平作《归田赋》,意兴虽萧散,然所序怀,乃在仰飞纤纤,俯瞰清流,吾谓钓弋,亦何生天地间,要与万物各得其欲,不但适一己也。”

张衡想要达到一种超然物外的境界,撇开尘世俗物和功名利禄,在意隐的片刻调解中寻求一种心理上的平衡。

但由于受儒家影响浸润颇深,且身在朝廷,即使意隐田园,张衡也并没有完全做到割舍红尘、浑然物外,他的作品还不时流露出激愤、不满和无奈之情。

即便如此,张衡《归田赋》的出现促使文人士大夫在动乱年代寻找到一个避风港,回归宁静的自然,在精神上达到与自然合一的境界,其所构建的精神世界完全由政治生活转向了日常生活,更多体现出文人的趣味。

正如钱穆《读文选》指出,张衡《归田赋》是“以作者自我私生活为题材”来“描写一己之内心情志”。

概而言之,从屈原的《离骚》到贾谊的《吊屈原赋》《鵩鸟赋》,再到张衡的《归田赋》,中国早期文人构建的精神世界大致经历了三大转向,为后人面对现实困境提供了多样化的纾解渠道和价值选择。

一是由社会的人到个体的人的转向,即由把社会价值作为个人终极价值逐渐转到重视个体自身价值的实现。

二是由政治生活到日常生活的转向,从叙述政治理想到描写以自我为出发点感受到的天地,回归自然,在诗意的日常生活中摆脱苦闷,排遣焦虑,安放灵魂,滋养心灵空间。

三是由言志到抒情的转向,从囊括宇宙、鸟瞰世界书写伟大志向,转为抒发个人内心细腻的感情。在表达手法上,也由大量铺陈转向以情趣为中心的表达,手法精巧灵活,风格多样。

尤其是张衡的《归田赋》,对后世文人精神家园的构建影响深远。如其后“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渊明毅然选择辞去官场,在田园之乐中追求身心的愉悦,可谓是将张衡的幻想变为现实。

可以说,《归田赋》为失意文人构建了一座政治重压下寻求解脱的精神家园,让无法实现济世之志的文人士大夫得以借此排遣精神上的苦闷。

意隐虽然不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归隐生活,但所阐发的志趣却殊途同归。这种回归自然的精神追求启示现代人在快节奏、高压力的工作生活中有所选择,坚守本心,不被物欲横流所扰,不为浮躁风气所染。

同时,即使不能像陶渊明一样在现实中真正返还田园,也可以以“意隐”的方式安顿自己的心灵,保持精神的独立与良好的心态,寻求一种健康自然的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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