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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位小学老师

 新用户3134eDv6 2024-04-10 发布于陕西

      说实在话,在教过我的众多的小学和初中老师里面,这个老师能到现在,——已经快五十年过去了,忽然跳进我的脑海,让我忽然想到他,连我都觉得十分惊诧。

      在人生记忆的这块儿幕布上,如果说有签名的话,这个老师应该是签在最边角处的,因为他不但教我们时间不长,而且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是,偏偏,我今天就是忽然想到了他。

      这个老师到底是教我们三年级还是四年级来的,我真给忘了。不过,当时我们正在学《欧阳海舍身救列车》那篇课文,他中途来了。——当时是个村代理女老师正在教我们,刚好教到这篇课文。她前一天还在给我们领读课文,结果,第二天早上上课的时候,我们忽然发现换了老师,是个男老师。——就是这个老师。

       我记得他那年大概就是春三四月这个时候来的。那一天春光明媚,春风柔和,空气跟蜂蜜水洗过一样清甜。教室外面高大的白杨树上密集的绿叶一直哗哗哗啦啦的,和着叽叽喳喳的小鸟鸣叫,那样美好的景致,我这一辈子现在从来没有再遇到过这样美好的春天早晨。

      这个老师应该是昨天下午就到了,而且晚上把宿舍啥都拾掇好了。因为早上他是从宿舍直接过来的。当时的所谓宿舍,不过就是跟我们教室隔着扎了个小房间而已。

      老师进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个很高级的喝水杯。杯子是透明的,里头泡的是当时最风靡的营养品麦乳精。他穿着一身蓝色咔叽布中山装,头发梳得就像齐整整的,就像我们山坡上刚刚犁过的地,一道儿一道儿匀称的。在我们这些小学生眼里,个头很高,一看就是城里人。虽然脸上有密密匝匝的粉刺,但不影响我们对他的好奇。现在想来,他就是唱歌的那个韩磊的稍微缩小版,比人家韩磊瘦那么一点点儿。——城里来的老师,跟我们见惯了家织布衣褂的山村人完全不同,叫我们眼前一亮。

      老师进来介绍说他是我们的新老师,其他啥话没说,就直接让我们朗读课文,他大概想听听我们这些山里孩子识字水平咋样。我们这些山里娃,对城里来的新老师充满好奇,听了老师叫朗读课文的指令,立马扯开嗓门,齐声朗读起来。山里娃,喝山泉水,吃纯净粮,又那么单纯,声音就像山谷里的水流一样清澈明朗。连我们自己听起来都那么好听。

      老师就那么端着多半杯子麦乳精,在教室里一边转,一边听。到底是城里老师,早上洗脸刷牙,身上的香皂味儿让我们有点儿微醺。——我们那个时候很少有人用过香皂(我们老家那里当时叫胰子),都是清水几把。

      老师可能没想到,我们会把课文朗诵得这么流利。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喜悦。我们的声音更大了,更整齐了,仿佛是为了叫整个世界都在听。

       “停,停停停!”

      当我们读到“他艰难地撑起身子……”那一句的时候,老师急得差点儿把麦乳精从杯子里面洒出来,连忙叫停。

      “你们刚才把这个字`撑`念什么?”

      “念zhang(长)。”我们集体陷入疑惑,因为前面女老师就是这么教的呀。

      “那么这个字呢?——掌”他问?

      “zhang(长)。”

       “那你们的意思有没有提手旁这个字读音一样么?它们是一个字吗?”

      老师这么一问,我们彻底哑火了。因为“掌”肯定读音没问题,我们经常说手掌。

      “大家注意了啊,”老师提醒了一下,走上黑板,写了个“撑”字,注上拼音(cheng)。“记着,这个字儿读cheng!”

      他领着我们把这个字单独读了五遍,直到我们都纠正过来了,才让我们继续朗读。

      那一篇课文上完后,老师问我们学好了没有,我们都说好了,因为他来之前我们已经上了好几天了。

      “好了?怎么个好了?”

      “生字词都会了。课文段落大意也知道了,中心思想也知道了。”

      “中心思想是什么?”

      “向英雄欧阳海学习。”

      老师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又放松下来说,“小学生,学一篇课文学好的标准是:你能像讲故事一样把这个课文里的故事讲给别人听,还要别人爱听想听。怎么能让别人爱听呢?一是自己要熟悉内容,二是要变成自己的故事语言。就像你爷爷给你讲故事,你妈妈给你讲故事,你们你们喜欢听一样。如果背课文,像猫念经一样,别人会愿意听吗?”

      “哦,……”我们都哑了声,但是似乎明白了许多。

      上课没事儿的时候,老师也跟我们聊一些“闲话”。

      “爱到学校来不?”

      “爱!”

      “为什么?”

      “来了有书读,能认字,还能计算。”

      “那就好。把爱的事情好好干干好,你们就能进城,不晒太阳不受冻不干农村体力活儿,天天都能喝麦乳精。”

      说着,老师大口喝了一口麦乳精,给我们一个加油的手势。

      很多同学的喉咙发出“咕咙”的声响,老师就跟没听见一样,转身走了。

      老师发火的事情,是后来我们才领教过的。

      想起来,我们那个时候上学呀,真的是快活极了。早上上三节课放学,下午上两节课一节自习放学——大扫除的打扫卫生。越是在校时间短,越是喜欢来学校,因为毕竟乐趣多,而且轻松没压力。作业早早儿就完了,回家的时候一身轻。书包里就语文数学画画书,轻飘飘的,打在我们的屁股蛋子上,又弹出老高。

      我们的乐趣,比鲁迅百草园里多多了。杏子熟了,吃杏子。桃子熟了,吃桃子。梨熟了,吃梨。菜园子里的西红柿黄瓜熟了,吃西红柿黄瓜。再往后,苹果,柿子,桑椹,酸枣,核桃……放学后,我们的乐园就在这里。看看现在的课后延时,沉重的书包,搁我们当时顽劣的脾性,早闹造反了。比较起来,倒是那个时候小学的轻松愉快,让我们喜欢去学校,后来上了中学喜欢上了念书。

        也该是我们倒霉。那个时候麦子快黄了,大梅杏子刚熟,亮晶晶水滋滋的,神仙看了都想咬一口,何况我们这些嘴馋的淘气鬼。那天,我们几个没忍住,钻进杏园一人摘了几个就跑。没想到还是被看园子的发现了,他跟后面就追。俗话说得好,野小子,赛兔子。我们比兔子跑得还快,把看园子的给追得,眼看着我们跑没影儿了。不过,人家也没急,他看到我们屁股蛋子弹起的书包了,就直接到学校给老师说了。

      应该说,这一招真绝,我们被老师抓了活的。——因为杏子还在书包里,没来得及消灭呢,成了活生生的罪证了。都不用指认,我们几个就被老师叫出来,站在教室后排。

      “偷杏子了?”老师低下头笑眯眯地问。

      “嗯。”罪证面前,我们无法抵赖。

      “吃着甜不甜?”老师还是笑着问。

      “甜。”

      “甜得死?”老师的表情突然风云大变,厉声呵斥。

      确凿无误后,老师开始了惩罚。那个时候老师都打学生,家长盼着老师打,叫老师打。真的,那个时候家长的开明程度,甩现在的家长十几条街。别的老师一般就是屁股上踢几脚,或者拽着耳朵听我们喊几声疼。没想到这个城里老师手段别致,他一边跟我们说笑着,突然拿手掌,斜着在我们肩膀上砍一下子。就像父亲拿偏偏斧头砍硬柴,他这个城里老师居然用了这一招。一个挨一个,没一个人幸免,疼得我们直吸凉气儿。我们都想,这个老师肯定在城里把电影看多了,完全就是正宗的生铁佛的手法嘛!

      杏子被作为罪证没收了,老师收起来,放进自己抽屉,说是给看园子的交回去。

      其实,我们也知道看园子的只是叫教育一下我们,至于杏子嘛,就留下。老师呢,就留下了。

      金黄金黄的杏子,透亮,汁子饱满。老师比我们还没忍住,拿出一个咬了一口,汁子那么旺,溅了他一身。他还没发觉,因为嘴里的杏子已经让他忘了自己在偷吃。

      我们几个早从窗缝看到了,差点儿笑翻。

      老师小心翼翼地把那个杏子吃完后,坐在那里歇息了半天,回味,再回味。然后拿毛巾擦了嘴,擦了身上溅的杏子汁,又来给我们上课。

      无论他咋样假装,身上残留的杏子的甜味儿都掩饰不了。我们几个挤眉弄眼地,给笑得。老师呢,故作没看见,继续上课。

      后来,老师跟我们太熟悉了,我们就在放学后领着他到我们那里转悠。他看着成片的山果,眼睛都发了光。可见,城里有城里的好处,乡下有乡下的特色。

      老师是三四月来的,是大概十月份走的。那个年代,学校除了暑假外,还有个夏忙假和秋忙假,各十天。这样掐头去尾地算下来,这个老师跟我们待在一起的时间真没有多少。

      那天早上,我们到校准备上课,发现老师换了。才知道这个老师走了。

      悄悄地他走了,正如他轻轻地来。从此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这个老师。后来参加工作多年后,听说早些年一些领导子女可以通过到乡下工作一段时间,镀点儿金,过渡一下,就可以有正式工作。

      我想,这个老师应该是有点儿背景的吧,他到我们那里待了不足一年时间,也应该是这个原因。

     我的这个老师应该肯定是当了个大小领导吧,现在早也退休十多年了。他可能不知道的是,在他兔子尾巴一样短的教师生涯里,居然还有个山里的学生记得他。

      ——真有意思!

(作者简介:陈启,“南山白丁”,陕西西安人,写作爱好者。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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