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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时节的村庄

 苦夏2012 2024-04-11 发布于山东
                   □黄廷付

  清明节前,我又回到我们的村庄。此时,村后的田野已是一片绿色,麦子都开始抽穗了。在麦子与麦子之间的田埂上有一些金黄的油菜花,还有紫色的蚕豆花。我忍不住停下脚步,掏出手机,拍下这最美的景色。村后的树木早就泛起了绿色,那些高大的树木,像一把把绿色的大伞,遮住了村里的房屋。现在的村庄和过年时相比,虽然春意盎然,但人少了许多,也少了许多热闹。
  村口二奶奶正坐在那棵梨树下晒太阳,我笑着和她打招呼:“二奶奶,又来看着你的梨树呀!”二奶奶摇摇头:“看啥呀,你以为现在的孩子还像你们小时候来偷梨子?这梨子送给他们吃,他们都不愿意吃呢!”二奶奶老了,牙齿都掉光了,她的脸就像梨树的皮一样粗糙,如果不是看到她的眼里还有光,真看不出她在笑。
  小时候,村里没有几棵果树。除了东园里有一棵毛桃树,竹子园里有一棵杏树,剩下就是二奶奶家的几棵梨树了。从梨树开花起,二奶奶就拿个棍子坐在梨树下看着。就连被风儿吹下来的梨花,二奶奶看着都有些心疼。村里有句老话“生瓜梨枣,碰到就咬”,就是说熊孩子的。
  我们那时候爬树都特别利索,只要二奶奶稍不注意,我们就会爬到树上去。当然大多数时候二奶奶都在梨树下,也不给我们爬梨树的机会。那些梨树就在池塘边,我们每次上学都会经过梨树,看着那满树的梨花,除了好看,心里还多了一些期待。熊孩子看到梨有弹珠那么大,心里就开始痒痒的了。
  我们有时候趁着二奶奶不注意,会弯腰捡一个土坷垃,往梨树上一打,还会拿出书包里的弹弓瞄准梨树打去,断枝和树叶落到地上,我们捡起来就跑,其实弹珠大的梨子根本不能吃,但大家都被那满树的芬芳所吸引,仿佛在自己的手里捧着,就算真正拥有春天了。
  二奶奶如果看到这一切,会拿着棍子追着我们很远,我们只好把书包夹在腋下,飞奔着往村庄外跑去。因为我们知道,如果跑回家,准会被堵个正着,免不了被二奶奶投诉,被父母训斥。当然,等梨子真正成熟后,二奶奶也会给我们每家的孩子送一些梨子。
  我刚告别二奶奶,没走多远,就看到堂弟嗑着瓜子过来了,他问我,“哥,你今年清明节也回来添坟啊!”我点点头。
  村里都是同宗同族的亲人,听我爷爷说,我们村大概是300年前,从山东老鸹巷迁徙到此处的。我特意在网上查询一下,才知道原来爷爷说的老鸹巷在山东枣庄。所以,我们村里只要有人家办红白喜事,村里其他人都会去帮忙,去吃大桌(吃酒席)。我问堂弟什么时候回来的,他说,“我也是昨天刚回来。”我点点头。堂弟夫妻俩在上海收废品,他家两个孩子都在县城读书。所以堂弟一年要返家好几次,尽管孩子大了,他们依然不放心。堂弟常常说:“钱财虽然是好东西,但是孩子更重要。如果只想着挣钱,不管孩子,等以后孩子大了,想管也管不了。孩子小的时候就像一棵小树,咱们如果放手不管,小树可能就会长歪了,等小树长大之后,成了歪脖子树,你还能扶正吗?”
  堂弟的话有道理,这些年我们村里的人也越来越重视孩子的学习和成长了。有不少人都想方设法给孩子创造好的环境,他们甚至把孩子带到身边去读书。我弟弟也是其中一个,弟弟在浙江义乌打工,离我们老家有七百公里。自从我侄子读幼儿园,弟弟就把他带到义乌去了。
  弟弟一家三口原本也打算清明节回老家。但考虑到孩子的学校放假时间太短,来回路上要占用两天时间,弟弟怕耽误孩子的学习,后来征求我们的意见,才决定清明节不回来了。其实,我们村里很多人清明节都没有回来。至于添坟和祭祖的事情,家里只要有人去就行了。当然,清明祭祖,也没有春节那么隆重。
  春节期间,在外面打工的人几乎都把孩子带回了老家,所以村庄才会那么热闹。但是,现在的孩子和我们小时候不同,他们有手机,有电脑,有电视机,可以整天趴在屋里不出去。我那已经读四年级的侄子过年期间除了跟着父母走亲戚之外,不是在屋里写作业,就是在屋里玩游戏。我喊他出去和其他小朋友玩,小家伙说:“我和他们都不熟,没啥好玩的。”这也难怪,我们有时候在路口看到已经十几岁的孩子,都不知道是谁家的。
  而我们小时候都是在村庄里长大,整天跑东家玩耍,去西家串门,几乎吃过村里所有人家的饭。经常玩耍忘了时间,到了吃饭的时候,小伙伴的父母就会留我们在那里吃饭。尤其是春节期间,谁家炸了麻花,谁家包了包子,我们一清二楚,甚至会评论村里谁家饭菜更好吃。所以那时候村里的人们彼此之间特别亲切。如今快90岁的二奶奶,看到我都能亲切地喊出我的乳名。
  走进我们家的小院,母亲正坐在桃树下晒太阳,她低着头,好像在思考什么。粉红色的桃花已经挂满了枝头,桃树下母亲的白发在阳光下显得特别刺眼。母亲看到我回来,赶紧站起身,好像接待客人一样,问我喝不喝水,饿不饿?我摇摇头,放下手里的背包。等我坐下来,母亲又坐回桃树下的凳子。才两个月不见,她好像又苍老了一些,脸上的皱纹又多了一些。我的耳边传来母亲年后说过的那句话,“你们都走了,家里只剩我一个人了。”我的鼻子不由得一酸。
  母亲看了看桃树,又看了看我,突然说:“畅畅(我儿子的乳名)还有70天就高考了。”我当时有些惊讶,母亲大字不识一个,居然对我儿子高考的日子记得那么清楚。说实话,我每天忙于工作和生活,也不记得还有多少天高考。我知道母亲的意思,便对母亲说:“等畅畅高考的时候,我们都会回来的。”儿子读初中的时候,从我们打工的那个城市转回老家读书。这几年,他一直和我母亲一起生活,平时都是我母亲看着他读书,所以对他上学的事情也特别关注。
  我家门口有一条刚修的水泥路。吃了午饭,我习惯性地站在路边,想看看村里有没有变化,看看谁家新盖了房子,看看村里又多了几棵果树。村里的人真的少了很多,下午和我一起站在那里聊天的除了堂弟,还有我的大伯。大伯今年75岁了,他的身体还很硬朗。我知道他种了二十多亩麦子,便问:“大伯,我堂哥和侄子到收麦子的时候会回来帮您干活吗?”大伯看了看村口,他说:“前几年有时候回来,有时候也不回来。不过现在都是机械化耕种,村里的联合收割机把麦子收了之后,会给我拉到家里,把粮食往院子里的水泥地上一倒,我也不用着急了。”
  自从前年大娘去世后,大伯的脸上就没了笑容。我堂哥也说过好几次想把他接到外地去生活,大伯不愿意,他说:“我一辈子都没离开过村庄,没离开过土地,我怕离开后不习惯。”但是村里人都知道大伯舍不得离开的主要原因还是大娘,他和我大娘50多年的感情,特别深厚,村里人经常看到大伯农闲时走到大娘的坟前坐着,可能是和大娘“聊天”。
  大娘活着的时候,大伯一直不会做饭,也不用他做饭。现在虽然堂哥给他买了煤气灶和电饭锅,大伯也只会煮面条。这也是堂哥最担心的地方,担心他吃不好,搞垮了身体。去年堂哥知道村里办了食堂,村里60岁以上的老人都可以去食堂吃饭。他特意给大伯办了饭卡,一下子充了1000块钱。大伯知道后,还有些不高兴,他说:“去食堂吃饭一天才五块钱,你充那么多钱干啥?”他想把饭卡的钱退出来,堂哥故意对他说:“爸,你就算一顿不去吃,人家也不给咱退钱。”大伯听他这么说,才“不情愿”地去了食堂。
  大伯去了食堂后,慢慢变得开朗起来。原来,他们吃了饭,就在那里聊天,大伯慢慢地不再孤单。过年的时候,堂哥又偷偷给大伯的饭卡里充了1000块钱。他是在回到打工的地方之后,才打电话和大伯说的,这次大伯没有“骂”堂哥。
  在这片土地上,大家都在为了生活奔波。无论是我的堂哥、堂弟和弟弟,还是村里的老少爷们,大家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书写着生活。不管大家什么时候回来,村庄都会以最宽容的方式迎接我们,因为这里还有我们的父辈们;田野里,麦田中间那些坟头——我们的祖先们,也在守护着我们的村庄。
  第二天上午,我和堂弟扛着铁锹,在大伯的带领下,给我们的祖先添坟。坟头添上新土之后,显得格外精神,柳条在春风中摇摆,好像是祖先向我们轻轻挥手。
  下午离开的时候,母亲没有送我,因为她知道我用不了多久还会再回来。我在村口向二奶奶道别,恰好一朵梨花从树上慢慢飘落,落在二奶奶的手心,二奶奶捧着那朵梨花,喃喃自语。虽然没有听清楚她说什么,但我心里好像也明白。
  车子驶出了我们的村庄,穿过了我们的田野。我望着麦田里的“守望者”,脑海里回想起从前的故事,在这个安静祥和的村庄里,在这片勤劳的土地上,我又一次感受到那些亲切的微笑。当然,我也看到了亲人对未来的希望,对孩子的期待。我知道,无论我们走到哪里,这片土地都会在我们心中留下深深的烙印,就像我们的心里都还记得山东有个地方叫做老鸹巷。
  (本文作者为安徽省亳州市人,农民工,浙江嘉兴市国浩纺织厂机修工,安徽省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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