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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动,生命的象征 我们或许曾经感到过一种隐秘的恐惧--世界太强大了，我们无法改变世界，无法改变自己。 面对一个永恒而秘密重重的世界，我们的生命实在是太短暂太脆弱了。个人的生命如急湍的流水般东逝而去，世上春常在而生命之春不常在。当皱纹如潮水般地爬上你的脸颊，当白发如斜阳般地洒在你的头上，软弱无力的情绪是否如乌云般笼罩在你的灵魂之上?人生几何的哀叹是否如电流般颤栗过你僵滞的身体? 我们都有过这种沉重的灾难灭顶的时刻， 象险恶的涌浪猛扑过来，我们都曾经有过害怕、退缩、灰心、绝望的时刻。 没有这种精神上濒临毁灭时刻的人，是一个没有悟性的人，是一个平庸的人，是一个不幸的人。他不堪造就。 正是对生命的无望唤起了我们对无望的反抗，正是生命处于瘫痪时刻的恐惧使我们的生命突然惊觉起来、冲动起来。一次退潮就有一次涨潮，一次日落就有一次日出、一次失落就有一次获得。 生命就是一种希望的行动。 我们开垦不毛的荒原，荒原在行动的生命的感召下油然而为良田:我们修造破败的老屋，老屋在行动的生命的光耀下豁然而为新居;我们强健绝望的心灵，心灵在行动的生命的鼓点中沛然作雨，自信的彩虹骄傲地升起来了。 我们有了行动才真正具有了生命。人的一生中总有些看似平淡的情境令你永志难忘。 我们都应该化上几分钟好好回忆一下，这是值得的。 一个阴冷的三月的傍晚，散播冬小麦在反着寒光的土壤中星星点点的探出细小的脑袋，溟蒙的细雨飘了一阵又一阵，黄绿色的孱弱的麦苗仿佛在悉索发抖，我穿着一件蓝色的人民装破棉袄，腰间束着一根草绳，颓然坐在一根木扁担上，木扁担的两头各用一个木制的粪桶搁着，里面还有一些残存的河泥浆水，用来为冬小麦施肥。坐在我身旁的是徐瑛璋君，几乎同样的穿着，几乎同样的坐姿。两对粪桶，两根扁担构成了一个钝角的图案，一把竹柄灰色塑料粪勺横陈在这个钝角中间就象一具瘦骨棱棱的尸体。白色的雾在我和他之间悄无声息的缓缓飘动，包抄着我们的田野一望无际。我们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两个渺小的没有生命的土堆。 我和徐瑛璋君都曾经是志向远大的高中生，然而命运却把我们抛到这片新开垦的盐碱土上终年劳作，没有尽头的苦役一天天地腐蚀着我们生命的意志,使我们一天比一天更加鲜明地感到了绝望的恐惧。 "就这样下去了吗?""还能怎么样?" "我就不信!娘死匹!“徐君祖籍宁波。 "总有那么一天的!娘死匹!“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从扁担与粪桶的组合式沙发上蹦了起来，死尸般的粪勺从我的手中高高地扔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闪光的弧线。 发生了一个奇迹:粪勺在离我们十多米远的麦田中笔直地站立着。 我和徐君突然着了魔似地放声大笑起来，行动和力量神奇地在我们绝望的生命中焕发了出来。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我二十出头，体魄强健，臂力过人，体重七十五公斤。 前些日子我碰到徐君，他对我说:"还记得那段在麦田里浇河泥浆的日子吗?"我说:"死也不会忘"。 我还永远记得我们俩怎样在暗中互相勉励，怎样在蚊虫小咬密布的秧田中深夜拔秧回来后，拖着满是泥浆的双腿听外语广播的往事。 后来我们考进了大学，各自取得了满意的进展。然而意义不仅仅在于此，重大的收获是，我们懂得了如何用行动来战胜绝望，成了两个行动哲学的信徒， 即使在以后最为艰难困苦的时刻，我也没有灰心过、躺倒过。 行动能改变一切，再造自身。 二 数不尽的高山大川横陈在人的生命面前，唯有敢于行动的人才能超越这些生命的关隘，奔向一马平川的世界。 真正的生命，骄傲的征服者，人类的精英由此产生了。行动，不断的行动，拼命的行动，使人领略到失败的苦味和成功的喜悦，使人在逐渐丰厚的经验中品味人生的酸甜苦辣，使人懂得了爱情的珍贵和孤独的伟大。思想是在行动者的风尘仆仆、瘦削睿智的躯体中酝酿、发酵、成长起来的,而非是在学究的摇头晃脑、故作高深的头脑中产生的 这就象研究拿破仑的人永远成不了拿破仑，研究鲁迅的永远成不了鲁迅，研究孙子的人永远成不了孙子一样。 ·生命、豪放的生命、旷达的生命、坚强的生命、大智大勇的生命是生活战场上的骠骑兵，他单骑突进、用锋利的长矛和闪光的子弹说话，一路狂飈、一路征尘、一路征服。 最完美的生命是征服一切的生命。武力可以横扫整个充满罪恶的世界，使愚奸顽劣者伏尸百万，流血飘橹。思想可以俘虏成千上万大脑贫血的人群，使他们在有形无形中崇拜匐,丧失自身。 尼采的曾经风卷残云般的思想是在骠悍的骑兵的闪光的马刀丛中,是在强横的铁骑的暴风雨一般的蹄声中，是在不可阻挡地向前推进的呼号声中骤然诞生的。 伟大的思想家、伟大的军事家是人类两座令人高山仰止的巨巅。他们是渴望行动的人们千世万代的楷模。 写到这里，我突然想起电视中美国万宝路香烟的别出心裁的广告---一群粗犷蛮勇的西部牛仔策马跃河而去，落日的余晖斜射在他们壮实的后背上，使温柔佼白的现代小生黯然失色。 万宝路香烟由此畅销全球!伏在马背上如箭般飞腾而去的牛仔，使苍白的现代人猛然奔涌起祖先蛮勇的鲜血，悟到了生命的真正的含义， 蛮勇欢乐的牛仔策马飞驰而去，把无穷的思索留给了我们。 他们要到哪里去?人类要到哪里去? 对于人的终极价值的思考是令人心碎的思考，"不要问我从哪里来，不要问我去何方"说明了人类对最终归宿的无穷尽的焦虑和愤怒的辛酸。 一位远在广西柳州的名叫梁美薇的姑娘给了我一纸素笺。她看了我的《现代人的困境，后跟我讨论人生的终极意义。她谈到生与死，谈到即使有过恋爱成立了家庭又有什么意义，谈到即使刻苦写作成为伟大的诗人又有什么意义，谈到即使拚死奋斗取得巨大的成功又有什么意义。她怀疑地说,如果成功真能使生命获得伟大的价值，真能使生命具有最高的意义，那么(她问道): 叶塞林为什么要自杀? 马雅可夫斯基为什么要自杀?海明威为什么要自杀? 这种对生命终极意义的疑虑不但压迫着如梁美薇年轻的姑娘们，也沉重地压迫着全人类，使人在重重的困境中焦灼不安，艰于呼吸。 她向我提出的困感牵涉到人的价值究竟来于何方。 窗外暴雨如注，仿佛是人类几千年的辛酸泪。初夏的雷声在眩目的闪电中阵阵作响。现在，大地复归于一片沉寂，仿佛是人类艰苦挣扎之后随之而来的不可避免的死亡的写照。 人活在这个昼夜交替、永远无穷尽的世界上究竟为了什么? 因为人的生命是短暂的，因为后人观照着前人生命的凋零，所以，人需要一个生命的支撑点，需要得到一个乐观的评价。 人的价值并非来自世界，而是来自人自身的评价。这就是人类唯一的价值。人类的生命对于沉默如长夜般的宇宙来说没有丝毫意义。 迄今为止，世界上几乎所有伟大的哲学家都对生命的终极价值持怀疑态度。他们奢侈地要求人类的价值拥有超人类的永恒，要求人类的价值凌驾于宇宙之上。 这使人类在不可能的太虚幻境中伤感地打发余生。 人只要完成短暂的生命所能完成的行动就是人类的终极价值。因为有死亡，行动才有意义，因为有死亡，生命才迫使每个人采取行动来完美地表达自身。 是人类愚蠢地预言了人类必然毁灭的穷途末路，是人类在强大的宇宙面前展示了自身的虚弱。 我从不相信伟大的预言家们的伟大的预言，我只相信行动着的现在和变成现在的未来。 现在行动着的人和将来行动着的人才是生命的真正主宰。 人类必然会毁灭吗?我对此表示深深的怀疑。 疑虑重重、缺乏行动的哈姆雷特不是人类的榜样和精英。 人在自己的行动中显示自己不可摧毁的力量,就象发怒的炸雷炸塌了千仞高山和击倒了百年老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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