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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 第一章 山川异域作别故人 血盆大口知是哪位

 古风新词日日记 2024-04-12 发布于河南

第一章 山川异域作别故人 血盆大口知是哪位

无边无际的雪,覆盖无边无际的山川大地。

雪原茫茫,一人一狗,踏雪而行。

咯吱咯吱的声音,在孤寂的人间,既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

积雪深深,埋没了脚跟,两行遥遥不可见尽头的脚印,蔓延至天与地的尽头。

一行脚印,为人所留,一脚踩下去,踩出一个雪窟窿,体重不轻。

一行脚印,为狗所留,五瓣梅花,规规整整,却还是比不过野兔、野鸡的轻盈,痕迹偏深。

白云轻飘飘浮在天上,旭日红灿灿悬在东方。

缓步向前的年轻人,面容雅致,若桃花绽雪,若芙蓉出水,在茫茫雪原之中,风姿绰约。

年轻人抬起头,远处群山皑皑,尽是雪,他看了又看。

群山之中,有一座好高好大的山峰,如一位美人挎剑,如一位佳人望月,既见娇羞,又见英姿飒爽,很像年轻人心中那个念念在心、不能忘记的她。

“她还好吗?”呢喃有声,尽是深情。软语因谁?痴痴相望。

旁边紧跟着主人的土狗,似乎有所感应,低头轻轻摩擦主人的裤脚,似在安慰。

年轻人回过神来,目光感激地看向土狗。

停下脚步,驻足。似乎一下子群山寂寂,万籁俱静,好像整个世界都为这个年轻人停了下来,为他的悲而悲,为他的喜而喜,为他的思念而思念。

木讷中些许方正,独无圆滑,犹见深情。

她还好吗?”年轻人又在心中问起。

三年了,是否还在等我?是否喜欢上了别人?是否已经嫁人……”

忐忑不安几多,思念却是朝朝暮暮,喜欢一人,如眼前洁白的雪,容不下哪怕一丝污垢。

“我和她之间,还有未来吗?一定有的,一定有的……”年轻人明显不相信,却还是一再肯定。

面容越发刚毅,越发沉稳,他要撑下去,带着希望撑下去,不气馁,不放弃,不妥协。

位高权重如何?匹夫蝼蚁如何?低到了尘埃里,然后,也要从尘埃里开出花儿来。

年轻人下定决心,定要向着期待的方向,一步一个脚印。那份沉甸甸的爱,重若千钧,不能辜负。

和她期待一份阳光明媚的未来。

“她不负我,我定不负她。”年轻人在心里发誓。

年轻人无奈地看了看身上的衣裳,不是锦缎,不是丝绸,不是貂皮,几点油渍黑黑,几处补丁斑斑。

三年前的她,第一次相见,可是一身绫罗绸缎来见他的。

裙摆几颗玉坠,晶莹剔透;头上一枚玉簪,雕龙画凤;腰间一把长剑,寒光凛冽;手中一支玉笛,吹彻人间……

声声琵琶说旧人,已是旧人尽成空。

曾记否:花前月下,和谁许下相思?不负年年月月日日……

曾记否:那一夜,媚眼如丝;那一夜,两人成痴……

分明记得她说道:愿意吃苦和他,愿意颠沛流离和他……

凛冽西风,一阵一阵吹来,吹乱了头发。

年轻人的眼睛似乎吹进了灰尘,睁不开,两个眼角流下两行泪,串了两串相思。

是因为悔恨吗?是因为遗憾吗?是因为求而不得吗……

心中故人难消散,却问佳人何处?伤离别!

她的风姿,留在了故乡。他的脚步,停在了远方。

年轻人一声惆怅,一声叹息!

佳人无恙否?只剩相思。在夜的深处,梦里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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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发今日山上雪,西风去年渡口别;

到头莫说心有爱,原来只是思无邪。

枯树无枝可寄魂,相思孰忆如泪人?

愁坠西风别故土,恨成枯骨堕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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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为自己活上那么几天?要不然,这一生,何止是苦,何止是累,何止是悔……

狗吠吠有声,扯了扯主人的裤脚,把年轻的主人从回忆中拉出来。

年轻人犹有悲伤见于眼角,强打精神。

此时眼前所见,却成了山光秃秃,树光秃秃,天空光秃秃。

年轻人使劲摇了摇头,目光不再停留那座像她一样英姿飒爽的剑女峰。

握紧手中刀,向前,继续寻找猎物。

天大,地大,吃饱饭最大。

循着野鸡、野兔的脚印,一人一狗走啊走,找啊找。

之前猎到的两只野鸡,尾羽尤其的长,比胳膊还长;两只野兔,毛色发黑发亮,似炭如墨。

皆不幸要么留下了土狗的牙印,要么被飞石之类击杀,死的不能再死,挂在腰上,一晃一晃。

如果是活的,价钱至少能翻一番。

年轻人的运气似乎都用尽了。

好不容易找到了值钱猎物的踪迹,又断了。

如本地独有的大耳兔,传说拥有一丝凶兽血脉,最是大补;如五彩斑斓的五翎鸡,流光溢彩,富裕之家无不想在笼子里给女儿亦或儿子养上一只,太好看了,而且温顺易驯化……

会飞的,哪怕只会短时间飞一会儿,果然都是“断人财路”高手,羚羊挂角,了无痕迹。

本地独有的大耳兔,两只大耳朵张开,可以像鸟儿一样滑翔,乃是跨“沟”高手,不容易逮到。

野狼、野猪之类,这个名叫李铭的年轻人,也想猎杀,奈何山高林密不易寻,奈何爪牙众多,容易出意外。

野狼、野猪之类,往往不是一只两只出现,是一群一群出现。

哪怕循着痕迹,侥幸找到了,不一定谁吃谁呢!

挣钱很难,好门路、好地方,都被村子里先来到北疆的人分完了。

比如放捕兽夹的好地方,比如设置陷阱的好地方……离村子近的好猎场,都被分完了。

作为后来者,李铭只能到更远的地方,或者别人不愿意去的地方。

比如现在李铭所在的靠近屿山外围的地方,遇到猛兽、凶兽的几率不小,很危险;

比如李铭所居住村子附近的合一塘,据说有厉鬼、僵尸出没……

没有点副业,光靠种地,别说发家致富了,连吃饱饭都难。天灾人祸可是不少,还要纳粮交税,还有徭役……

何况李铭还要练武,自古以来,穷文富武。

练武可是要花不少钱的,不仅仅是要吃饱,更要吃好。有气血之物大补,更是事半功倍。

如果不是靠着打猎,如果不是靠着对富含气血之物的敏感,时不时给自己大补一番,别说武徒种子了,恐怕早把自己练成一根麻杆了。

穷人练武,因为吃食没有跟上,练到最后,气血两亏的人,可是不少。

还好,苍天不负有心人。这一次狩猎,略有收获。

两只野鸡、两只野兔到手,不至于枉跑了这么远的距离,空手而归。

也不是没有空手而归过。但今天运气还行,老天爷没有辜负一人一狗。

对于野猪、野狼之类,李铭不抱希望。

李铭作为武徒种子,勉强算是一名修行者。

单独一只野狼、野猪之类撞上来,手起刀落,必死无疑。

所以,山高林密之处,偶尔也可以闯一闯。

这不,贪婪作祟,逢林莫入的告诫,被李铭丢到了脑后,一门心思想到林子里碰碰运气,这不,又一次战战兢兢进来了。

这是一片火焚之地,或是人为,或是雷击,数十年郁郁葱葱,仍不及其他林子的高大茂密。

“也许有那么一株灵植,最差也应该有不少草药。人迹罕至之地,这东西应该有。

成群的野猪野狼,不会运气那么差,刚好碰到。

李铭在心里想道。

想什么就遇到什么?正在为找到一丛草药——黄芩而惊喜的李铭,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好大一群野猪,哼哧哼哧,从林子深处,出来觅食!

獠牙两根,又长又粗,翻在嘴巴外面,寒光凛凛,吓得一人一狗呆住了,不敢出声。

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成片草药,李铭不得不暂时放弃。

在钱财和自己的生命之间,李铭选择了后者。

还好,土狗提前预警。免了四目相对,激起野猪的戾气,提前趴在雪窝子里藏好。

也许野猪群只是路过,野猪群走后,黄芩还是他李铭的。

藏得严严实实的一人一狗,大气不敢喘一个。

李铭没有发现,在他趴下去的时候,野猪群明显癔症了一会儿,似乎失去了目标。

数十只野猪,大小不一,大的如小牛犊一般大。

“惹不起,惹不起。”偷偷观看的李铭,越看越害怕。

“小的和鬣狗差不多,也不好惹。”李铭在心里一再告诫自己,下一次绝不再这么冒险了。

“逢林莫入,一定逢林莫入。”

这句话,李铭不止说过一次了。这边说,那边忘。

只因为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富贵不得不从险中求。

素来吃素的野猪,停下来,不走了。

又尖又长的猪嘴巴,在空气中,嗅来嗅去。

李铭感觉到了不妙。

一两个呼吸之后,野猪群认准了方向,果然是李铭藏身之处。

或许是饿急了,野猪群闻着味道往李铭躲藏的地方靠近,似乎知道那里藏了美味的食物。

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

李铭慌了。

“平常不是这样的。”李铭百思不得其解。

人怕野猪,野猪更怕人。闻到人味,躲还来不及呢,怎么寻着人的味道,在一步一步接近。

还满脸陶醉,急不可耐,似乎有无上美味在前面等着它们。

“难道野猪想要开荤?”李铭吓得手心都冒出了汗。

哼唧哼唧的声音越来越近,李铭更害怕了。

“需要上树吗?”李铭把这个念头否了,就野猪那体型,那獠牙,附近这些才大腿粗的树,顶不住。

而且,要是上了树,野猪群在树下面一围,岂不是自陷牢笼。

据说,沁北县可不止一个人两个人,因为上树,被野猪围起来,坑死了。

有些时候,有些动物的“聪明劲”都赶上人了。

野猪群越来越近了,时不时用鼻子闻一闻空中,锲而不舍往李铭藏身所在,似乎前面有美味的食物,吸引着它们。

“到底是我不幸遇到了野猪群,还是野猪群循着味道找到了我这个美味佳肴?”

李铭觉得自己运气差到了家。

不及多想,李铭起身,身后的土狗,随之从地上爬起来。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逃,远远逃开。黄芩算什么,草药而已。

一人一狗偷偷后退,雪地之上,咯吱咯吱的声音顿时响起,这是野猪群之外的声音。。

果然不出所料,才后退数步,野猪无不竖起耳朵。

猪鼻子更是一下子认准了方向。然后,瞪大了眼睛,看向李铭。

然后,大嘴张开,不带一丝犹豫,猛冲而上。

实锤了,吃的就是他李铭。跑,拼命跑。

“我的肉就这么好吃吗?”

但他李铭的肉就是那么吸引野猪。锲而不舍,不止一头野猪。

一头又一头野猪紧紧追在李铭的后面。

野猪的爆发力好强,四只小短腿,像陀螺一样,转得飞快,认定了李铭,必是美味可口的食物。

吃素的,一下子变成了吃肉的,打了李铭一个措手不及。

“这不正常!”明明知道不正常,李铭却找不出来原因。

此时逃命要紧,先逃命。

每一头成年野猪,都有近乎武徒种子的实力。最强壮的那一头,实力甚至超过武徒种子,接近武徒。

老天爷何其公平。人类有聪明才智,野兽有强健体魄。

各有所长,各有所短。人类不如野兽体魄强健,野兽不如人类聪明绝顶。

一排一排树木,飞驰而过。动静闹得整个林子都热闹起来。

野鸡惊飞,野兔惊跑。惊跑的野兔之中,竟有一只大耳兔,藏的好深,刚才都没有发现。

李铭可是尝过大耳兔的味道,不像别的兔子又柴又瘦,大耳兔既筋道又肥腻,大补。

鸡飞狗跳之下,树林之中,连躲在“家”里安度流年的刺猬、獾子、松鼠等小动物,都被不讲武德的野猪群纷至践踏。

如响鼓,如响雷,眼看将要天塌地陷,吓得出洞而走,夺路而逃。

李铭当然更为狼狈了!

好几次,李铭差点掉进雪窝子。

而野猪似乎生来具有分辨雪窝子等天然陷阱的能力,虽然跑的没有李铭快,却追的稳稳当当。

抽刀威胁,不管用。算了,猎物不要了,命要紧,已经到手的野鸡、野兔,一只又一只被李铭丢在地上。

跑在最前面的野猪,一嘴下去,咀嚼几口,咽下肚子,野猪真的开荤了。

咔嚓咔嚓,很快,又一只野鸡,被另一头野猪吞下肚子。

连续吃了两只野鸡、两只野兔,野猪群犹是紧追不舍。杯水车薪,实在是太少。

而吃了肉的野猪,眼睛变得更红了。

数十只野猪,迥异往常,紧追不舍。一人一狗在前,数十只野猪在后,哼哼唧唧,吵着要吃肉。

火焚之地,终于快要跑出去了。不远处,塔松及天,刺柏入云,又高又粗又大。

临时的救命稻草不远了,实在跑不动了的李铭,选择其中一棵又高又大的刺柏。

比猫还灵活,三下五下爬上去,躲到树上,暂歇一歇。

水桶粗的刺柏,能挡一阵,挡好大一阵儿。

躲在树上的李铭,使劲闻了闻身上,没有闻出来特别的味道,还是那股淡淡的艾草香。

这是主动包揽了李铭家务的刘寡妇,特意为李铭新洗的衣服熏上的。

可惜,佳人有情,郎君无意。平白做了村民口中的负心人。

“不会是因为艾草的味道吧?”李铭在心里想到,但不确定。

“刘寡妇想害我,不应该啊,她身后那一群孩子还指望着我呢?”

“难道是因爱生恨?”

……

女人疯起来,可是比洪水还无情。李铭反而不确定了。

想脱了衣服,但冰天雪地,必被冻死。

与其冻死,不如搏一搏,说不定能活下去。

但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事关刘寡妇。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李铭不是傻子,从紧追不舍的野猪群,想到了很多,猜到了很多。

野猪在下面围了一圈,围得严严实实。

还好树干够高,树冠够大,腾挪空间不小。

这是第三次上树休息了。前两次树小,都是趁野猪不备,迅速挪到树冠外围,不怕死地跳下去,跑路。

还好,没有崴了脚,没有伤了腿,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但这一次,李铭的体力透支严重,实在跑不动了,说不定是他躲的最后一棵树了。

土狗躲在树下不远处,吐出舌头,大口喘气,一大片雾气升腾在它嘴边。野猪群仿佛看不到土狗,猩红目光只盯紧了李铭。

要是会爬树,估计早爬上来了。但狠狠撞树之声,一刻不停。

追了许久的野猪,也不例外,喘气声,何止声闻十里,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干什么呢!

之前,李铭没有发现野猪的异常。

躲在树上,故意吸引野猪,好让不会上树,又不忍抛下主人,远远躲开的土狗,不被野猪分食了。

又一次,人在树上,狗在树下。

这头被主人取名大黄的土狗,停在野猪群不远处,刚缓过一口气。

“汪汪汪”叫唤个不停,想吸引野猪群注意,为主人解围,野猪群却认定了躲在树上的李铭,不为所动。

狗是条好狗,有献身精神,奈何没有献身机会。

“也许这条命,今天要交代在这里了。”李铭不甘心。

无人可交代遗言,只好对着土狗大黄,叨叨个不停。

“大黄啊,不离不弃,你是条好狗,不枉主人我把你从集市上买回来,救你出苦海。”

“大黄啊,这一劫我要是侥幸躲过了,回家了一定给你整个伴,不让你像我这个主人,孤枕难眠!”

“大黄啊,你是喜欢老黑家的大黑,还是喜欢隔壁齐大爷家的老白……”

“放心,一定把媒给你说成了。”

……

李铭和狗唠起了嗑,唠着唠着,反而没有以前那么紧张了。

危险虽未解触,却神色自若了不少。

“野猪兄弟,放兄弟一马如何?

以后这片山林我再也不来了,什么山药了、酸枣了、葛根了、山葡萄了、钙果了……全留给你们。

小子我再也不来了,放我一马好不好?

打开了话匣子,李铭和红着眼睛的野猪也唠上了。

生的希望渺茫,但求生之路,绝不能停。

一边和猪狗唠嗑,一边尝试各种自救之法。

一刀下去,划拉掉裤脚一块布片,落到树的下面,野猪不争不抢。

“难道我猜错了?”李铭再次闻了闻身上,除了熏衣服染上的艾草香,没有别的味道。

再隔换个地方,继续割,袖子、上衣,还是一样。

“难道是里衣,那就再试!”狠下心来的李铭,不怕春光乍泄,一片又一片碎布,别扔下去,连最私密的内裤都没有放过,还是没用。

试了好多地方,还是没有找出来不对的地方。

不能再割了,再割,真要被冻死在外面了。

此时再看李铭,比乞丐还乞丐。如果熟人见了,说不定三五枚铜元递过来,江湖救急。

刘寡妇见了,定会心疼得要死,把压箱底的嫁妆都拿出来,给他这个心头好。

奈何妾有情,郎无意。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刘寡妇追他李铭,何止隔了一座山,十座都不止。

李铭想继续跑,但他很清楚,体力不支,警觉下降,慌不择路之下,很可能掉进雪窝子。

谁能想到,野猪那股劲上来了,比谁都认死理,非追着他不放。

李铭无奈地看了看下面,数十只野猪还围在下面,围得水泄不通。

像前几回一样,排好了队,一头又一头猛冲上前,撞树,小山一般撞上来,络绎不绝。

剩余不多的雪,继续从树上落下,如瀑布,垂流直下三千尺。

躲在树上的李铭,像经历地震。一会儿颠上去,一会儿落下去,像坐过山车一样。

随时可能人落下去,随时可能树被撞断。某人的命,悬,命悬一线。

水桶粗的刺柏,树皮被撞去,树干木屑纷纷,再撞上几十下,很可能要被撞断。

还好,这棵刺柏,够粗,够高,够大。

在这么险死还生的情况下,李铭割碎布,验证猜想,超越了绝大多数人。

刺柏眼看要断了。正在这时,一声震天响的鹰啾,远远传来,附近树上的雪,纷纷震落。

李铭抬头,好大一头金雕,翼展何止三丈,遥遥飞来。

野猪眼中的红色被鹰啾之声褪去,似乎是极为可怕的天敌,野猪一撒腿,跑了,比兔子还快,往林子的深处。

留下侥幸躲过一场劫难的一人一狗。李铭赶紧下树,找地方躲起来,又是钻雪堆,又是钻树林……

不是为了躲野猪,是为了躲金雕。树上那么显眼的地方,不是找着送死吗?

“这边不能去,有野猪群。”慌不择路,正在往树林深处钻的李铭,这才想起来,他和野猪群跑的是一个方向。

硕大无比的金雕越来越近了。

来不及了,李铭选了一个洼凹处,目测积雪应该有两三米深,咬牙、闭眼、蹬腿,猛地跳了下去。

“哎吆。”李铭痛得出声。这雪怎么这么薄,这地怎么这么硬。好疼,疼得李铭忍不住了。

跳下去之后,来了个狗吃屎,差点崩了牙、断了腿。

谁能想到看起来“很厚”的积雪,实际厚度不到一尺深。

时间越来越急迫了,顾不上疼,李铭手脚并用,在这一尺深的洼凹,往身上使劲扒拉雪。

扒拉又扒拉,明明是冬天,额头上冒出了汗。生死边缘徘徊的李铭,怕到了极点。

还好,赶在金雕到来之前,勉强用积雪埋住了自己。

金雕近了,更近了。

如此天寒地冻的北疆,心砰砰乱跳的李铭,不止额头冒出了汗,全身上下都是冷汗。

像一个滚烫的火炉,嘴里的哈气连着身上的热气,顿时雾气腾腾,像乌黑夜里的一盏灯,再明显不过。

本来不是往这个方向飞的金雕,看到雾气升腾,好奇地飞了过来。

头埋在雪下面的李铭,将来如果“地下有知”,何止两眼泪汪汪,何止死不瞑目,何止捶胸顿足……

此非天亡我,我自亡我。

翅膀的呼扇声,猛然加大的旋风,李铭切切实实感受到了。

似乎一只大鸟停在了李铭的附近,似乎有一双眸子如电盯住了他。

李铭吓得一动不敢动。李铭发誓,再有下次,说什么也不来这屿山的外围的外围,太危险了。

这才刚刚入冬,刚下了一场大雪,山里的猛兽就出来觅食了。

先是野猪群,接着又是金雕,似乎老天爷都盼着他李铭早点死。好巧不巧,这种要命的事都遇到了。

停留了一会儿,金雕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可口的食物,又飞了起来,却不肯飞走,盘旋空中,来回探查。鹰视狼顾,好不锐利。

李铭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脸朝下,屁股撅起来。据说,猛兽之类,对目光特别敏感,如果目光看到了猛兽,很可能会引起猛兽注意。

为了避免不小心看到金雕,干脆脸朝下,埋在雪里。生死交给老天,凭天由命。

此时,从天上看去,雪白雪白的大地之上,像被啃食了一小片,刚好是一个人的位置。又像是一个土馒头,上头尖,下边圆。

雪原茫茫,无边无际,叶落草枯,万物凋零。凡北疆食草食肉,正是一年之中,饥饿之时。

金雕徘徊不去,或许不能善了,但绝不不做反抗死去。

李铭缓缓弓起身子,选择半蹲,握紧刀柄,必要之时,出刀搏命。

等了一会儿,又等了一会儿,不见有动静。

雕来有声,雕去无声。那铺天盖地的翅膀呼扇声没有了,那迫人心魄的压迫感没有了。

李铭抬头,看到远远飞去的金雕,如墨黑、如脸盆大的瓜子上,抓了一头两三米长的角羊。

还好,猎物不是他李铭,金雕暂时不缺食物,侥幸,侥幸。

李铭有点郁闷,出门狩个猎,都能连续两次遇险,先是野猪群紧追不放,再是金雕虎视眈眈。

还好,金雕吓走了野猪群,替他李铭解了围。

据说驻守蒲良堡的武字营营正养了一只金雕。比凶兽还凶,不会就是刚才那一只吧。

“怎么可能这么倒霉,刚好遇到营正大人养的金雕出来觅食。”

呸呸呸数次,李铭把莫须有的念头,使劲挤出脑袋。

“这是什么?怎么像是黄芩?”随手抓起一把草,本来要擦手,却发现金黄金黄,竟然抓到了黄芩。

入冬之后的黄芩可是好东西,药力十足,各个药材铺敞开了高价收购。

失之桑榆,收之东隅。

扒拉开积雪,一株,两株,足足五株黄芩,至少五十枚铜元入口袋,五十枚铜元可抵半枚银元,不少了,李铭心里美滋滋。

“刚才发现黄芩的地方,算了,还是不去了,小命要紧。”

李铭准备回家,吃上那么几碗饭,好好压压惊。

“狗呢?大黄怎么不见了?”只顾着发财,现在才想起来,大黄不见了踪影。

“不会是死了吧?”

“呸呸,肯定是丢下我这个主人,躲起来了。

一场狩猎,两手空空,差点死去,危险过后,李铭的心失衡了。

只是俗人一个,贪生怕死,推脱责任,不能免俗。

所有的罪责都让土狗大黄背了。找不到出气筒,怎么行。

于是,抖抖身上雪,循着脚印,眼睛四处望去,找狗。

找到了,正躲在一处背阴的地方,瑟瑟发抖。

死里逃生的李铭,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上前,一脚把蜷缩在灌木丛中瑟瑟发抖的土狗,踢了出来,敢比他这个主人,还怕死。

找猎物不会,提前预警不会,一无是处。

要是提前告诉他进林子危险,哪会还会有野猪群那档子事。

如果不是遇到了野猪群,被追得胡乱跑,哪里还会有金雕扰他清净,害他担惊受怕。

养了三年了,个头才到他李铭的膝盖高,矮,太矮。北疆的猎狗,哪一只不是既高大雄壮,又凶猛异常。

“奈何囊中羞涩,买不起猛犬,责怪大黄又有什么用。能看家护院,能听他唠叨,能陪他狩猎,该知足了。

想到之前躲在树上那几次,大黄没有丢下他逃走。气消了大半,没白养了三年。

“笨是笨了点,还行。”李铭对着土狗大黄说道。

看到主人又变得和蔼可亲,大黄依偎过来,讨好,好有灵性的一条狗。哪里笨了,分明“聪明”的不得了。

看着两手空空,本来准备返回的心思一下子淡了。

不说酱醋茶,只说必不可少的柴米油盐,哪天不得花上几枚铜元。

有钱男子汉,无钱汉子难。天生吃不了软饭,怎么办,继续拿命搏前程。

不大功夫,心思数变,或许这就是男人,善变。

既然不能空手而归,一人一狗,继续狩猎。

自从遇到金雕之后,李铭更小心翼翼了,要不然就不是狩猎,而是被狩猎。

小心再小心,踏雪原,穿密林,过深沟。

时不时耳边传来一声猛兽的叫声,有狮子的,有老虎的,有熊的……

时不时,一只不知名的大鸟从头顶飞过,还好都不是金雕那种吃肉的……

有些猛兽不是凶兽,实力却接近凶兽,甚至和凶兽相当,极为难缠。

绕路再绕路,小心再小心。

一场耗费了大量时间的狩猎,到头来,还是两手空空。

应该说也不是两手空空,之前还是有收获的,两只野鸡,两只野兔,只是之前逃跑的时候,为了争取时间,丢给了野猪群。

“猎物都跑哪里去了?连只兔子也没有!”沙哑中饱含男人沧桑的声音,从李铭的嘴巴里嘀咕出来,既有北方人的刚硬,又有南方人的软腻。

群山无语,万籁寂静,只有李铭的嘀咕,李铭的抱怨,和山川大地一起起伏。

年轻人受不得打击,经历不得失败。

一无所获的无奈,一无所获的慌张,一无所获的窘迫,沾满了忧伤,无处流淌,将要流淌到某只土狗身上,背锅的,永远是背锅的。

“大黄,半天了,你怎么什么猎物都没有找到!

“大黄,人家的狗鼻子怎么那么灵,连灵药都能闻出来,你怎么不会?连普通的药材都找不到,太笨了。”

“你说,照这样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凑够买培元丹的钱?没有培元丹,我怎么破境武徒?”

……

明明知道土狗不擅长狩猎,明明知道土狗不会寻找草药,明明知道大黄听不懂,狗的主人还是要抱怨。

错误嘛,总该有人承担,哪怕是一只狗,总不能让他这个狗主人承担吧。

总不能说躲金雕,躲野猪群,躲出了一堆是非,然后小心翼翼,过头了吧。

好几只野鸡,都是因为李铭的过于小心,飞走了。

人呐,总是如此,似乎不把责任推出去,就无法原谅自己。

那么狗呢,它就应该承担不应该的责任吗?可惜它只是一只狗,不会说话,不敢反抗,习惯了顺从。

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在狗身上亦是如此。

“汪汪”两声后,土狗大黄在主人的训斥下,耷拉下来脑袋,无精打采。

雪漫漫群山,万物沉寂,猎物哪是那么好找的!

“再找不到猎物,到了晚上,我喝黑麦粥,你喝西北风。”

李铭也愁,种地收益一般,打猎对于他至关重要。

随着冬天一天天往后推移,天气将更为寒冷,食物将更为匮乏。

一些猛兽甚至凶兽必然从深山老林里出来觅食,届时,出门狩猎将更为危险。

然而,狗就是狗,再通人性,也听不懂人话。

憨厚的大黄只管“汪汪”“汪汪”回应主人,向前,再向前。

猎物不见出现,自诩人形雷电驹的男子,空有一身本事,使不出半分。

李铭早有发现,总有一种暴虐,匿于深处,时不时冒出来,扰乱心神。

也许是练武之后脾气变得暴躁了,也许是柴米油盐磨尽了书生意气。

当年读书人,如今种田人、持刀人。从烟雨江南,来到了飘雪北国。

把书换成了锄头和刀,耕田求温饱,搏命求富贵。

搏杀有年,戾气在身,应该在所难免。李铭只能如此安慰。

漫漫雪原,一人一狗,爬涉爬涉,留下长长的脚印一串又一串。

都说逢林莫入,但在挣钱面前,危险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犹豫片刻,一人一狗再次进入密林。高大的橡树一棵又一棵,明明光秃秃,却遮天蔽日。

一座土坡的后面,哼哧哼哧,传来声响,必然有猎物。似乎在刨土,似乎在吃什么东西,像是吃地瓜的声音。似乎还有意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

孤零零的声音,响起一声又一声,确定不是群居的。

“这是吃素的,还单独一只。不会是野牛,或者黄羊吧。”

发了,发了,李铭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铁脊刀抽出,寒光凛凛。握在手上,如握住了一把铜元,不,一把银元。

美梦一旦做起来,李铭只想让泡泡吹的更大。

黄粱一梦,宁为梦死。

悄悄潜过去,爬坡,爬坡,近了,近了。

将至坡顶,猛然跃起,正要出刀。

“我去。”好悬,李铭差点把自己吓死。

好大的一头铁背熊,被李铭惊的从地上站了起来,嘴里咬着半截山药。

站起来比人还高,蒲扇大的熊掌,漏出来五根如铁坚硬的熊爪,寒光凛凛。

一掌拍下来,不得粉身碎骨。李铭吓得脑袋一缩。这倒霉催的,李铭觉得自己今天,不宜狩猎。

好在是懒得出名的铁背熊,李铭压下惊吓,故作放松,缓缓后退。

凶巴巴的人退了,铁背熊略微抬头看了一眼李铭。然后,继续爬在地上拱食,是野生的山药,手臂一般粗。

白白的,糯糯的,定能卖个好价钱,可惜李铭抢不过铁背熊。

周围被拱开好大一片土地,铁背熊吃了不少,都是钱啊。

李铭的心肝肺一块疼,怎么就不能留给我卖钱,说不定离买下培元丹,只剩下咫尺之遥。

一枚金元换一枚培元丹。

一枚金元,相当于一百银元,相当于一万铜元。难倒了李铭这个武徒种子。

铁背熊不是凶兽,胜似凶兽,好在慵懒不爱动,很少攻击人类。

相安无事,绕行而过,一人一狗,继续向前。

一刻钟后,李铭停了下来。

早上吃的饭,消耗的差不多了,人饿了,狗也饿了。

像铁背熊那么懒的猛兽,有些人遇上是祸,有些人遇上是福。

李铭认为这是他的机会,大口朵颐的机会。山药扎根很深,铁背熊懒得挖那么深,这就是李铭的机会。

刚才,李铭看出来了,铁背熊拱了那么大一片地方,应该快吃饱了。

如果不是快吃饱了,作为猛兽之一的铁背熊,被惊扰了,不会那么好说话。

早知道,铁背熊除了吃素,还吃肉。

这一片人迹罕至之地,也就李铭这样的瞎大胆,敢闯一闯。

其他人,无不闻风丧胆。在这里,死去的人太多了。白骨枕籍,尽化尘土。

如今,只待铁背熊吃饱之后,离去,就有大片的山药收获,此行不虚。

一炷香后,不出李铭所料,铁背熊晃晃悠悠离去。李铭蹑手蹑脚跟在后面,数公里外,铁背熊爬进了一座黝黑黝黑的山洞。

记下位置,以待将来。这不是第一头李铭记下的铁背熊所在,不光铁背熊,狮虎之类,李铭也不放过。

现在无能为力,不代表将来。

多少次生死之间,求一线活路。多少次伤痕累累,痛彻心扉。李铭谁也没有告诉。

想出人头地,非得如梅花一番寒彻骨,非得如顽石一番刀斧凿。

无万贯家财,无滔天权势,所有者,烂命一条而已。只要不死,就有一线可能。

李铭原路返回,铁脊刀在手,快速挖出山药,捡上一捆柴火,赶紧避开铁背熊的领地。

李铭可不想尝试铁背熊的怒火,再懒惰的铁背熊,也不能忍受一个人在它的领地,久久不去。

往人烟阜盛所在方向,李铭寻一座又小又破的山神庙,钻了进去。

似有熟悉,好像来过。李铭没有细想,山野之间,山神庙、土地庙不少,供人休憩。

据说,祀神庇佑,可保平安。

这一座山神庙里,供奉了一尊佛,光头,脖子上挂了好大一串佛珠,青面獠牙,好不吓人,似乎是尸佛。

据说尸佛乃是一位修为通天彻地的大修行者,不为朝廷所容,定为邪佛,民间不得祭祀。

石瓮之中,插了数百根燃尽了的香烛,似乎私底下来烧香祈福的人不少。

一副残联挂在佛龛两侧,斑驳陆离,不可细辨。

但李铭偏偏读了出来:

#####

善为善者,敢以斧头劈开生死路。

恶为恶者,孰见人间忏悔白骨塔。

横批:善恶自在

#####

“有几分风骨。”

李铭摸出几枚野果,权当贡品,摆到了破破烂烂的供桌上。

整理一番乞丐装,束了束头发,躬身而拜,李铭也未能免俗。

儒家言:子不语怪、力、乱、神,敬而远之。

李铭偏偏凑了上来。

求的正是:猎物多多,钱财多多,野猪群之类莫要再找上他……

起身之后,李铭却拿起“贡品”,塞进嘴里,吃进了自己的肚子。

“尸佛莫怪,便宜了别人,不如便宜我。”说的好一本正经。

似乎插了数百根香烛的石瓮,被气的动了几下,只是没有被李铭发现。

但大黄看到了,身上的毛一下子竖起来,明显怕到了极点。

一旁的李铭一无所知,只管摆弄柴火,什么都没有发现。

袈好柴火,拿出火石,两片火石轻轻一击,火花一下子钻出来,引燃枯草,再用枯草引燃柴火。

噼里啪啦,火势渐大。暖意融融,极为惬意。

乞丐装多了几根藤条,更保暖了。但漏风的地方,还是漏风。

山药烤熟了,香气四溢。

“好吃,好吃。”

一人一狗吃得津津有味。

狗啊,果然忘性大,耐不住吃食诱惑,把刚才的“惊心动魄”抛之脑后。

山药在手,吃在口中,甜在心里,暖在身体。

似乎安稳之时,易动相思,易生诗情。

李铭看了看周围,破烂屋子,狰狞尸佛:这没什么好写的啊!

却似乎有什么东西告诉他,一定要回忆些什么,一定要写些什么。

然后,熟悉的一幕出现了。

那年那月,那日秋深,和她两人。

皆是男装,不辨雌雄。

地瓜埋在地下,燃燃篝火,照亮两颗心。明月在天,河流在侧,灯火阑珊一城。

“李兄,请。”

“周兄,请。”

“满饮此杯。”

“满饮此杯。”

红红脸颊,四目相对。含情脉脉,尽是痴情。

却谁也没有打破那份平静,静坐一夜,漫天星辰相伴。

篝火暖身,红尘炼心,天明作别。

“李案首,一世人,两兄弟。”

“周次首,一世人,两兄弟。”

#####

呢喃几多人不见,山川异域皆变换。

情深人不言,苍凉莫问天。

容颜谁说老?相识只恨晚。

相思无相伴,冷冷落雪寒。

#####

有情人难成眷属,棒打鸳鸯散。

“我未负她,她未负我。却万里之遥,不得相见。”呢喃出声,如诉如泣。

如今,一人在北,迢遥无归,独念相思。

如今,一人在南,待一人归,日日夜夜。

少年人还是那个少年人,少年人的心,还是那颗未曾改变的心。

爱她如故,念她如初。

此时,阳光正好从窗台射进来,好亮,好暖。

李铭看得痴了,如看见流光一人,披荆斩棘而来。

日日夜夜,年年月月,永不辜负。

黄粱一梦,终是梦。梦断成空,一阕词,脱口而出:

#####

“菩萨蛮

我心似此少年心,不见人间月一轮。

孤影乱山川,长声叹孤单。

石头化作佛,与他莲台坐。

却问故人谁?今年怎不归?

#####

皆化作深深一叹。不念故人,不思故乡,年轻人的唠唠叨叨,又开始了,掩饰,一再掩饰。

情不起故人,莫害相思。

“大黄,吃饱了没有?”

“我吃的好饱,估计你和我差不多。

“你说我是不是太心善了,舍不得把那片山药地翻个底朝天,怕断了明年发新芽?

“你看我是不是对你很好?有我十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

“下次记得,还是你吃山药皮,我吃山药肉,不准趁我发呆的时候,偷吃。要不然,打屁股。

“还有,下次我要是再发呆,记得把我叫醒,这里山高林密,危险可是不少。”

“哪怕是在山神庙里,也不见得多安全。谁让咱两不肯虔诚而拜,瞎糊弄!山神有知,必然怪罪!

“还好,现在不是夏天,要不然蛇蝎毒虫之类,防不胜防!

“这雪下得好啊,万虫消隐,百蛇退避。”

……

“铁背熊太可恶了,也不多留点山药。”

李铭怨怨在心,也不想想,要不是铁背熊找到了这一片野山药,凭他李铭的本事,冰天雪地之中,基本上不可能找到。

大雪埋去了所有的痕迹,铁背熊吃过之后,还给山药留了个根,明年还可以发出新芽。

李铭可是差点把山药的根连锅端了,好在忍住了,但明年能不能发出来芽,李铭不敢保证。

那一片野山药地,明年或许不得不依靠种子,作一番补充。

有根必然发芽,有种子则不一定。比如缺水了,比如倒春寒……

垫饱了肚子的李铭,离开山神庙,继续向前。

殊不知,李铭刚刚离开,数十只野猪,正是之前紧追李铭不放的那一群野猪。

双眼无神,排着队,安安静静钻进了山神庙。

还有三、四凶神恶煞之人,排在野猪群的后面,双目无神,鱼贯而入。

很快,咔嚓,咔嚓,咀嚼之声响起,是某个恐怖之物,正在进食。

一边进食,一边嗡嗡而出李铭刚才口占的那阙词:

“菩萨蛮

我心似此少年心,不见人间月一轮。

孤影乱山川,长声叹孤单。

石头化作佛,与他莲台坐。

却问故人谁?今年怎不归?

“好词,好词。当浮一大白。”

却是好大一瓮血,灌入血盆大口之中。

然后,又喷出来,化作血红文字,正是那阙词,隐入墙壁之中。

墙壁之中,似乎有好多文字,纠葛在一起,混乱之中,隐有秩序。

其中一首七言绝句和李铭那阙《菩萨蛮》遥相呼应,纠葛最深,很快融在了一起。

然后,化作一道虹光,射入血盆大口。射入血盆大口之前,分出两丝虹光,一丝略粗往南,一丝较细往李铭所在。肉眼不可见,没入李铭身体。

山神庙内。“好饱,好饱。”饱嗝打了出来,似有一阵地动山摇。

虎目如电,尽是暴虐,时隐时现。

“……等我归来。”

“……等我归来。”

“看我杀他个天翻地覆!”

“看我杀他个天翻地覆!”

……

原声与回声,交相回荡天际。

而那首和李铭的《菩萨蛮》纠葛颇深的七言绝句,正是李铭的一位故人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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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非所愿琵琶弹,倾城无关舞翩翩。

簪花三千迎春客,不起相思慕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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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款人,正是名满天下、誉满天下的邬长梅。落款时间:永安二年,正是八年前。

野祀之神,不得正奉。朝廷禁之,或许这就是原因所在。

太野蛮,太没有规矩了。

以武犯禁,不敬朝廷,不服王法。不剿他们,剿谁!

以邬长梅的落款时间看,这位野祀之神躲在这座山神庙里养伤,最少八年了。

对此一无所知的李铭,又穿过了一片山林,前路被一条河拦住了。

好大的一条河——沁水河。蜿蜒南流,往东入海。正值冬季,冰封万里。

才入冬而已,而冰的厚度,跑两三匹马拉的马车,没有问题。

再过上一个月,哪怕千军万马,踏冰而过,也没有问题。

李铭痴痴望着沁水河。河面数十里宽,两岸悬崖峭壁,如刀斧砍过,垂直而下。

冰挂一簇又一簇,挂满了沁水河的两岸,密密麻麻,晶莹剔透,置身其间,如置身冰雪世界。

李铭的目力极好。李铭看见,沁水河的下面,成群成群的鱼,游来游去。

大的丈许长,小的指头粗,好多好多。

李铭透过厚厚的冰层羡慕地看着,口水都流下来了,奈何奈何。

现在是枯水期,到了夏季,河水泛滥,几与岸平,波涛汹涌,奔腾而过。

流经他所居住的村落,利有此河,害有此河,是李铭所在的沁州,乃至于北疆的母亲河。

沁水之滨,他李铭看过落鸟万千,飞飞漫天;看过芦苇成片,摇晃人间;看过大雁南方归,看过大雁北方回;看过春天花儿开,看过秋天瓜果熟……

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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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挂妖娆人间,河流奔腾往南。

谁人沉思往事?独立岸上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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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面之下的水,流淌不停,日日夜夜不肯停歇。

人呐,总是不曾满足,不知敬畏,不撞破南墙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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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排人字成南渡,君寄相思无北归。

长问此心如此水,不流到海誓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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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涤荡,似乎心境有了那么一丝精进,连带着作为武徒种子的境界都有了一丝松动。

“难道要突破武徒了?”

李铭赶紧盘腿坐下,河岸之上,山水之间,尝试破境武徒。

越过去,为龙。越不过去,还是一条虫,一条稍微强壮点的虫。

半炷香后,不出所料,又是空欢喜一场。

“难道非要服用培元丹吗?”李铭遗憾而问,无人作答。

一金元方可购得一枚的培元丹,难住了太多像他李铭这样的寒门子弟。

而他李铭连寒门子弟都算不上,祖祖辈辈躬耕田地,他李铭何曾跳出农家。

如果钱财足够,怕是早已破境!

不像现在,气溢丹田,却不能化为真气,冲天而起。

刚才隐隐约约之中,李铭的潜意识中又出现了一些小动物、小虫子的轮廓,距离他越近越清晰,距离他越远越模糊。

其中有一只似乎是大耳兔的轮廓,约在他右后方,具体位置不详,但不会太远。

每当这个时候,李铭基本上都会有收获,或者一只野鸡,或者一只野兔……这一次竟又是一只大耳兔。

发了,该他李铭再发一笔小财。

每当这个时候,李铭既盼着破境武徒,又盼着不要破镜武徒。

猎物藏的太好,大黄作为土狗又太笨,往往发现不了。

随着气溢丹田,境界松动,李铭尝试破境次数的增多,潜意识中出现的小动物、小虫子轮廓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

关于破境契机一再出现,关于尝试破境之时,潜意识中出现的小动物小虫子轮廓,李铭谁也没有告诉。

太玄乎了,一旦被当成了异类,可不是好事。

而且不像别的武徒种子,每一次破境都是生死玄关。成,则一步登天;败,则气血大亏,甚至有性命之忧。

他李铭破境失败,好像一点事都没有。不光没事,似乎每一次尝试修为都精进了一点,头脑更清醒,思考问题更透彻,记忆力变得更好。

李铭相信,不靠培元丹,将来某一天,他李铭也必定破境武徒,他无比自信。

自然破境,据说是一条康庄大道,将来的成就更高。据说,世家大族子弟不到最后一刻,绝不选择服丹药破境。越是资质出类拔萃,越是要自然破境。

收起思绪,关注眼前。

如大水漫灌,一人一狗,往大耳兔的大致所在,搜索而去,不遗漏一寸。

“汪汪汪”……大黄似乎有了发现。

不待土狗大黄继续向前,一只比雪还要白的大耳兔,自雪堆中猛然跃出。

跳起来一人多高,闪电般往远处跑去。

两只大耳朵比成年人的双手合拢还大,上上下下起伏,像两个翅膀在扇动,几乎贴地而飞,速度极快。

“嗖”的一声,后面的李铭越过了土狗大黄,比大黄跑得还快。

人形雷电驹果然是人形雷电驹,认准大耳兔,一里地,两里地……

大耳兔不走寻常路,仗着身子轻,仗着大耳朵如翅膀,哪里有雪窝子,哪里有沟壑,偏往哪里跑。

雪地之中,如果不是需要爬坡过坎,李铭早追上大耳兔了。

紧追不舍的李铭谨慎再谨慎,还是险之又险,好几次差点掉进雪窝子。

躲金雕的时候,找雪窝子找不到,现在不需要了,雪窝子偏偏来了。

又一个十几米宽、二十多米深的沟壑,大耳兔跃起空中,两只大耳朵绷直,放平,像鸟的翅膀上下快速扇动,飞过去了,平安落地。

人形雷电驹再快,终究不会飞,哪怕像大耳兔那样算不得飞的滑翔也不会。

看了看,想跳过去,又怕跳不过去,摔下去。

跺跺脚,狠狠吐出一口闷气,继续绕路。

明明在雪地上比深一脚浅一脚的大耳兔跑得快,却时不时被沟沟壑壑耽误,不得不绕路。

一人一兔,气喘吁吁。“咚”的一声,前面跑的大耳兔似乎中招了。

是一个雪窝子,尽是浮雪,无处借力,大耳兔个子小,被积雪埋住了。

难逃出生天的大耳兔,被李铭活捉了。

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不是第一次了,好像李铭和大耳兔特别有缘。

看着大耳兔的遭遇,李铭深以为戒。

夜路走多了,掉坑里了。

自己选的雪窝子,雪不够厚实,大耳兔踩上去,掉了进去,把自己埋住了。李铭白捡了一只大耳兔。

拿在手中,却不自觉地往嘴边送。

就地吞噬的欲望,猛然而生,差一点没控制住。

“好险,好险。”清醒过来的李铭,看了看周围,一阵后怕。

“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总是这样。茹毛饮血,野兽所为,岂人所为!”向来以读书人自居的李铭,有自己的底线。

嗜血欲望虽压住,暴虐之心却越发难制。

李铭知道自己某个地方出了问题,却找不出来原因。

嗜血、暴虐、狂躁,时不时出现,如果不是记忆完整,李铭都觉得自己换了一个人。

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已成昨日。

把不良情绪发泄在人的身上,不如发泄在其他方面,比如手中的大耳兔。

“我让你跑,我让你跑,乖乖到我碗里来,不好吗?

气喘吁吁的李铭,拳头“啪啪啪啪”落上去。

片刻即代入,毫无违和感。一旁的大黄,应该庆幸,躲过了一劫。

如果没有大耳兔,那它就是李铭暴虐情绪的出气包。

堵不如疏,发泄出来,不积攒心中,才不会成为心魔。

作为勉勉强强的修行之人,这一点李铭比谁都清楚。

白净白净的年轻人,追着大耳兔,多少次一步之遥,却是半山之隔,怨气冲天。

大耳兔如有灵智,定会抱怨:

“怨气如此之大,却只敢追吃草的兔子之类,全身上下没几斤肉的小动物。

怎么不去追那些吃肉的大家伙,也就敢欺负欺负我们这些弱小的,欺负我们体型小,欺负我们没有力气反抗。

李铭确实只敢欺负吃草的。不入武徒,终是蝼蚁。

遇到了吃肉的,说不定他李铭会成为猛兽的粪便。

要不然也不会只敢在屿山的外围的外围狩猎,稍微深一点的地方,都不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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