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七爷爷丁惟汾逝世七十周年。 丁惟汾字鼎丞,是中华民囯开国元老。早年留学日本,结识孙中山,参与创建同盟会。回国后曾担任同盟会山东主盟人、非常国会议员,囯民党中常委、宣传部长、中央党部秘书长等职,曾以“惟丁是赖”、“南廖(仲凯)北丁(惟汾)”成为孙中山的得力助手。后又以“蒋家天下丁家党”,主持党务。正是在丁主政宣传部时,将毛泽东招了进去。丁离任,又将毛推荐给继任的汪兆铭。 孙中山去世后,丁与蒋介石不和,退出政治决策圈,潜心治学,与章太炎、黄季刚、刘师培等相交甚笃,“研经怀孔壁,论韵识齐东”。因为丁学问好、人品正,又有一定的政治地位,国民政府让他带着孔子第七十二世孙孔德成学习国学。先父是在丁家长大,自然而然成了“伴读”。丁虽然还挂着监察院副院长、总统府咨政头衔,再不问政。埋头著书立说,最终以“训诂学家”、“训雅堂主”留名于世。 丁惟汾在家排行老七。孙中山曾称他为“七弟”,蒋介石曾称他为“七哥”。 丁氏与牟氏是山东日照两大望族,世代通婚。丁的夫人和我奶奶是亲姐妹;我父亲的叔叔又娶了丁的妹妹,但没生男孩,便把父亲过继去,所以是“亲上加亲”:在生母家,丁是姨夫;在养母家,丁又是舅舅。先父和孔德成一同听课,所以也跟着孔一同称丁为“老师”或“先生”。 丁家是涛雒镇丁家官庄,牟家是奎山镇牟家小庄。史称:官庄无官,小庄不小。丁、牟两家皆以耕读为本,祖上曾出过进士、举人,秀才几乎代代都有。明代又都是东林党人,颇重义气,更讲风骨。 丁惟汾早年追随孙中山参与辛亥革命和讨袁护国斗争。对牺牲的亲人或战友的遗孤,他总是力所能及担负起抚养和照顾的义务。物理学家丁肇中的母亲王隽英就是烈士遗孤,由丁惟汾收为义女,培养成人。丁的哥哥丁惟淞早年病故,其子丁群也是由丁惟汾带大,并成为早期革命者。 蒋介石执政后,丁的弟子、曾任囯民党中执委,后成为“第三党人”的王乐平在上海被暗杀。这成为丁厌倦政治、讨厌权术、与蒋疏远的转折点。丁不但照顾王乐平的家属,还鼓励在沪的山东籍学生和青年上街抗议游行,要求当局追查凶手,挖出后台。有青年在示威时被捕,丁亲自出面营救。先父就是丁从警局捞出来的。 上世纪二十年代末三十年代初,丁为了营救视同已出的侄儿丁群,放下身段,亲自找张学良,使同案的中共满州局领导刘少奇、饶潄石、杨靖宇、赵尚志、杨一辰、孟用潜、赵毅敏等先后获释。 丁此时虽身处高层,为中央九常委之一,但从骨子里是一介儒生,固守着传统士人的义气与风骨。他讨厌政治排场,蔑视繁文缛节,视权力金钱如粪土。 我手上共有十余封从未公开发表过的蒋中正、于右任、林森、戴季陶、何香凝、章太炎、黄侃手书信扎复制件,其中蒋中正的就有五封之多。 这些信大都是丁有意辟开蒋而离开南京时所写。从信内容来看,蒋对丁十分敬重,都是恭请丁出山共商党国大计,仅是请丁主持中央政治学校就有三封;丁是百般推辞,蒋乃苦口婆心,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最后妥协到您老只要出台露一面即可,决不强求站台始终。 而于右任的信则是让丁出席“国府纪念周”活动,不能推脱,此事即认。而章太炎是与老友抒发远离官场的遁仕之情:“薄暮平民道,车声引梵钟”。孔德成更是一片尊师敬贤之意。黄侃多是切磋学问,探讨治学之道。 1932年秋,日照暴动失败,先父遭国民政府通辑,躲在上海丁惟汾公馆。届时丁的小女儿丁玉隽将去日本学医,丁就出资让先父同去日本留学,一是避难,二是以监护人的身份照顾表妹。丁曾说,后代们一个都不许从政,女的学医,男的学工程,科技也能救国。先父在日本学了桥梁涵洞。丁群在被张学良释放后,也去德国学习建筑工程,丁惟汾的另一个堂侄丁履德,也是留学意大利和美国,学习机械工程,回国创建了山东工学院,担任院长。 抗战全面爆发之际,丁玉隽学成归国,在横槟驶往上海轮船的甲板上,与留美学习水利工程学成归国的黄万里博士不期而遇。两人一见钟情,黄向丁要了家庭住址。回来后便只身上门拜访丁玉隽。 到了丁家,没想到有卫兵站岗,遂自报家门。这时丁玉隽正在后花园处理一个小男孩屙的屎粑粑。于是丁惟汾老先生亲自出面接待了黄万里,当他听到黄万里一口上海话,便沉下脸说,你走吧!我们山东人土,高攀不上上海人。 黄万里吃了闭门羹,回到家里,愁眉苦脸,茶饭不思。其父黄炎培知其原因后,哈哈大笑,说,哪有你那么冒失的,你要真爱丁小姐,我带你去求亲!原来,黄炎培和丁惟汾是老朋友。黄老出面,两家结成秦晋之好。丁惟汾遂即租车,由黄万里带着心仪之人,开赴庐山完成大礼,二人恩爱百年,白头偕老。而在后花园屙屎的小男孩,就是丁肇中。 1936年,二次国共合作。陕甘宁边区政府主席的任职,国共两党存在严重分歧,难以产生双方都中意的人选。最后达成妥协,内定丁惟汾兼任,但不到职。由丁的老友林伯渠担任代理主席,实际理政。 由于此因,我父亲带着弟弟妹妹投奔延安,在武汉、西安两次受阻。董必武报告周恩来和毛泽东,毛最后拍板:我们已有一个丁老先生的外甥了(指先父),其余一个不要,全都退回!如果照单接收,丁先生与蒋先生的关系就更尴尬了。结果,我叔叔、姑姑返回南京,后来都去了台湾,晚年随子女去了美国,都活到九十多岁。而我父亲则屡遭整肃,只活了六十多岁。 在抗战期间,丁惟汾以其义气、清廉,始终担任抗战阵亡将士抚恤委员会主任。为了将每一个铜板用于优抚烈属,他不盖官邸,自己租房,住在重庆歌乐山上的张家槽房。蒋介石看望他时七拐八找,竟在一家猪圈旁边的民舍里找到了他。蒋认为,开国元老,住在条件这么差的地方,有失囯体,力劝他搬到官邸。丁不肯。直到1943年,国民政府主席林森先生几次相邀,丁才迁入林园。1945年,毛泽东赴重庆谈判,曾前往林园丁府,登门看望当年的长官丁老先生。两人闭门一个小时,谈了什么,不得而知;送走毛后,丁回屋展纸拨墨,挥毫落笔:“白云复白云,来去复来去。来为何者来,去为何者去?”这四句如同谶语哑迷,至今无解。 1949年初,周恩来曾指示先父牟宜之,无论如何做工作,将丁留在大陆,并许之高官。家父几次写信,均石沉大海,没有完成总理交办的任务。 据丁群回忆,丁惟汾南下原因有二,一是年事已高,南方气候温和,有利于缓解病痛;二是为了当年追随他而走出故乡的山东籍人士在囯民政府内有个生存发展的空间,所以才拖着老迈的病体去了台湾。 第二个原因更为重要。这一点,我半世纪后在美国出访时,得到印证:上世纪末在美东一家饭馆吃饭,老板出来敬酒,问起祖籍,竟然是山东老乡。进一步谈及身世,原来他父亲1949年跑到台湾,在丁惟汾这杆大旗的照顾下,才混上了政府的差事。他得知我与丁沾亲,执意免单。 丁惟汾到了台湾,蒋介石大喜过望,遂在总统府设宴欢迎,于右任、陈诚、何应钦、张群等系数出席作陪。每当春节或丁的生日,蒋必登门看望或贺寿。 1954年丁惟汾病逝,蒋家父子守灵扶棺,追悼会由蒋主祭。于右任手书挽联:“开国为元老,传经作大师”,并为墓碑题字。 丁惟汾墓地被列为新北市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丁三十年代的故居,也被青岛市列为重点保护建筑。 2018年清明时节,我去台湾给七爷爷扫墓,受到马英九、郝伯村、蒋万安和山东籍老人们的接待,他们都对丁先生表达敬意,马还送了花篮。 相关阅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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