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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拙

 汐止水 2024-04-14 发布于湖北

出发的路上就下起雨来,可这丝毫不会影响我心间涌动的喜悦,在城市的枷锁里太久,能远行,本身就是一件让人雀跃的事儿。

烟烟开着车,在高速上飞驰,雨如帘幕攀爬在车窗外,白槐和紫桐点缀在夹道的翠韵里,湖泊深邃的平静也被涟漪洇开风的脾性。我最爱的人间,从来在天涯的路途,而不是既定轨迹里那些毫无意义的功名利禄。

大概是,这个春天,我被困得太久,身心都在遭难,才会这么渴求一趟远行。哪怕,前往大幕山的这条路我已走过太多次,每一个隧道、桥梁、湖泊、村落都被我赋予了名姓,那是如同千与千寻里,穿越魔法世界的通途,是每一寸芳菲都能下车停驻的印记。

风雨没能如愿,停泊在山脚下,可是云海那端,苍山如蓝,巨大风车的旋转,足以将眼眸灌满期许。停车片刻,信步田野,仰观峰峦起伏,俯看绿意盎然,将春雨湿润的村落入墨,写意烟波。

我们继续上路,在盘山公路的每一个转弯处,看风景一层层开阔,视角一寸寸攀爬。起起伏伏之间,像极了人生的道路,可这句从书本里得来的话术,一点都不像我的人生,我的人生更像是在腐泥里无数次朝着光艰难抬脚又被拉下泥沼,无尽挣扎而不得的黏腻负重。或许,王尔德的表达更准确一些,“我们都生活在阴沟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天才都置身阴沟,何况众生芸芸?他只是爱上了不爱自己的人,道格拉斯是没有灵魂的花朵,而他却爱上了这朵花的形色,又自负到以为用灵魂灌溉它便能长出灵魂。天才的囚笼是自负,而我的囚笼是胆小愚昧,哪怕生出些匹夫之勇来,也不至于活得这样卑微。

路过观景台,就快要登顶了,雨虽渐小、雾却渐浓,烟烟的车开得更小心了,我也下意识握紧了扶手,等终于抵达的时候,才松了口气,而山顶平台也只有寥寥几辆车停泊。不过是整顿了下衣襟、吃了几口东西的功夫,才隐在雾霭里的大风车,忽而出现眼前,那样硕大、挺立,天幕无声拉开时,还是有些惊人。

我顾不得手上还没吃完的糕点,匆忙穿好冲锋衣拿上手机就下了车,在山顶处俯瞰群山沉浮的川岭,看云是如何从山坳间迅速聚拢、攀升,又汇聚苍穹,借着风势,越过一个又一个山头。我惊叹于自然的雄浑,讶异于风的速度,才几分钟的光景,那苍翠里聚集的水雾就升腾成头顶的云海,瞬间将大幕山笼罩,那咫尺的巨大风车再次消失在眼前。我本想撑着伞,走到雾霭里去探探路,却忽而听见一声雷霆,赶紧回头爬进了车里,雨也顺势下了下来。

“雷水解”,我忽而就明白了这一卦的卦名。云雾相聚,雷霆化雨,这生命中的气象万千啊,不过是自然运作里的一粒尘埃罢了。和烟烟躺在车子里,吃着零食喝着茶,听着歌看着雨,哪怕车窗外只有白茫茫的一片,依然觉得惬意无比。大风车的叶片时隐时现,云雾或浓或淡,雨声渐行渐缓,慢慢能摇下车窗,恁云随着一丝丝漏过的风流入车中,看晦暗的天际忽而明亮。

雨还在下,而我心里悄悄许下能等来一个雨后初霁的心愿。时光悄然流逝,躺在车里看云听雨,呼吸着自然的气息,烟烟说若能生出翅膀就好了,可我不敢妄想,我只想要生而为人的自由。

就这样听着看着,不由想到《我叫金三顺》里,三顺最后决定在生日这天独自去爬汉拿山以此来告别阿三。谁曾想,那天的风雨那样大,可她还是毅然决然背着包穿着雨衣独自登顶了。就在她对着辽阔喊出分手的时候,在山顶等了她许久的阿三终于开口,“谁允许了?”到现在我还记得,他们一起在山顶躲雨,他给她带了热腾腾的海带汤还有迅速补充体力的巧克力派。爱情啊,会在注定的两个人身上发生。

生命能有伴侣自是美好,若没有,一个人也要生出勇气来啊。就是想到三顺一个人在风雨里爬上汉拿山的画面,我心中也生出勇敢来。趁着风雨片刻的停息,没有丝毫犹豫地攀爬上了另一座山峰。那是我们没有走过的路,我一个人在云雾里,顺着小径攀爬,看夹岸的树,矮小的侧柏在硕大的风里屹立。我的每一步都没有犹疑,就像当初凌晨两点一个人站在峨眉山巅的风雪里一样,天地朗阔,而我屹立其中,微小但真诚。

雾愈发浓了,大风车不过咫尺,我也只能看到它巨大的绿色基座,听到它划裂风的声音,却看不见它的叶片,看不见它的雄伟。我经过了第一座风车,编号3330,又继续前行,经过第二座风车,这个时候的雾已经浓得看不清编号,我站在风车下,和侧柏一同屹立在悬崖边,恁风灌满衣襟,感受自然呼吸的力量。

前路还在呼唤,可我知道烟烟还在车里等我,该探的路我已经走过,没有遗憾,所以毅然返程。没走多久,雨就落了下来,这个时候给我足够安全感的是我身上粉色的冲锋衣,风不能穿透、雨不能浸湿,我走在风雨里,无挂无碍。

和烟烟汇合后,我们就决定开车下山,虽然没等到雨后初霁,可我已经没有遗憾了。就在我们调侃着,千里迢迢开车来大幕山就是为了泊车山顶睡一觉,却陡然发现,半山腰的雨已经停了。我下了车,看着远山逐渐清晰的轮廓,看风中摇曳的修竹、看星星点点映山的杜鹃,看近处的翠色和远处的苍蓝,忽而觉察到生命,觉察到每一个细胞都在呼吸。

我们将车泊在半山腰,在樱花已经谢成绿叶的樱花谷里,看远山的云海,听竹风,看白云聚成漫画的形态,看乌云散开、天际露出一汪湛蓝湖泊。我喜欢在风里,我喜欢群山连绵不绝的朗阔,我喜欢风流无挂无碍,我喜欢生命无边无际的自由。

直到山顶厚重的云雾又迁徙到眼前,我们再次驱车下山,就在路过山脚田埂时,忽而看到一汪池水,心想着,说不定能拍到水天相映的景致,便让烟烟将车停在了塔边空地。

上天总是要赠人如愿的,就在我们下车的刹那,远山的顶端忽而明丽起来,云海只越过第一层山顶,还在慢慢聚集成层层叠叠的峰峦。我怕云聚云散太快,不由得奔跑起来,跳下石阶、跨过田埂、绕过小径,直到终于在山的正面停泊,更让人欣喜的是,面山处恰有一汪灌溉的池塘,将云海苍山层叠的风流倒映成镜花水月的绝色。

我站在画中,拥抱了广阔的自由。

归途里,分享见闻时,我给这图景取名“守拙”,我想陶渊明的田园,大抵也是这样的悠然恬静。我喜欢他,与众生不同,他们只是把淘潜的田园当一个避风港,只是暂时安放被世俗灼伤的肉身,只要仕途名利一召唤他们会立刻放弃手中的锄头,奔赴那个摩肩擦踵白骨森森的炼狱。而我们,是误入尘网的幽魂,复得返自然,纵浪大化中,回归于苍茫宇宙间,那是生命的来路与归途。

文文说,“这图景,和池上好像。”那一刻我才恍然大悟,当我站在这片田野间,为何被那样触动。蒋勋归于的池上,曾是我心心念念的远方,可此刻,我拥有了自己的池上。

在田野间奔跑时,我和灵魂有了久违的对话,爱冒险、爱自由、爱不一样的生活,是我灵魂的本质。野兽困于囚笼太久,会忘记自己的森林。

而我,想要拥有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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