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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置议二十三:娇娜(下)》:男女之间是否存在友谊关系?

 蔡毛1893 2024-04-14 发布于广东
据说蒲松龄在三十一岁做幕僚的时候结识了歌女顾青霞,对她心存爱意,但此女是上司的妾,他只能将这份爱意藏在心中,过后据此写出了这一篇《娇娜》。我们先不去考究这个段子的真实性,从此中我们可以一窥此文的主题是爱情,是一个爱而不得,却又超越了爱情的故事。
根据小说的命名《娇娜》,看似娇娜才是这篇故事的主角,可作者开篇讲的是孔生,贯穿全文,花费了大量文字讲的也是孔生,娇娜反而更像是配角出现在故事发展的不同时期。类似的故事命名手法我们在上一篇《狐嫁女》已经读过。与后者所不同的是,《娇娜》所要塑造的是人与妖之间的情感关系,而非单一的某一角色,所以类似《孔生与娇娜》这样的命名也是符合文本需要,我猜测作者为了使故事更能符合聊斋整本小说的主题色彩,最终才选择了此题目。
小说的主要人物之一孔生,原名孔雪笠,是孔子的后裔,这样的设定也就让他有富有才华、极具涵养以及救人之危的定调。再看他的名字:孙雪笠,取意于唐代柳宗元的《江雪》中的一句: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这个意象又赋予了男主人公孤傲与高洁的气质。接着作者又补充一句说明他温文儒雅,擅长作诗。所有的人物形象介绍,作者仅仅只是在开篇一两句中完成,手法相当简练高超。并在此后的文句中,通过讲述他热情地教授皇甫公子学业,高中之后又因为不会巴结上司而被罢官,后来遇到皇甫公子一家有难,不顾身命危险为其解难等情节进行进一步的刻画。
对于故事的女主角娇娜,虽贵为主角,却行文至四分之一之后才正式出现。娇娜的出场,不以直截了当的方式,而是先花二百多字去描写一个名叫香奴的歌婢,这个歌婢“红妆艳绝”,总结为一个字就是“美”,以致于孔生醉酒之后对其目不转睛,要找一个 “必如香奴”的女子作为佳偶。有了这个铺垫之后,娇娜出场时“约十三四,娇波流慧,细柳生姿”,这种“抛玉引玉”式的表达,有种烘云托月之感,不仅符合狐妖的神秘气质,还使读者自然而然地被引导至作者想表达的方向上,不显得突兀。到后面松娘出现时,“画黛弯蛾,莲钩蹴凤,与娇娜相伯仲也”,文字看似在夸赞松娘的美,其实也是在写娇娜之美,相互映照,一箭双雕。除此之外,作者在表达娇娜的“美”时,还通过孔生的反应来侧面烘托。刚见面时孔生对其“嚬呻顿忘,精神为之一爽”;娇娜施展手术时,孔生竟然“贪近娇姿,不惟不觉其苦,且恐速竣割事,偎傍不久”;当病除之时,孔生“跃起走谢,沉痼若失。而悬想容辉,苦不自已。自是废卷痴坐,无复聊赖”,身上的疮疖除去了,心理上却得了相思病。这些侧面描写足见娇娜“美”。可见作者在描写娇娜的“美”之上用力不小,手法也相当别致。
孔生与娇娜之间的关系是本故事的重点,也是最受研究者和读者所津津乐道的。两人之间的关系起于娇娜的美貌和高超的医技,娇娜的美貌弥补了孔生对香奴的幻想:“望见颜色,嚬呻顿忘,精神为之一爽”,高超的医技则是在迅速治好孔生的疮疖之后令他:“悬想容辉,苦不自已”。孔生是很想发展这段男女关系的,最终却因为娇娜年纪太小不能与之成为“眷侣却成为了腻友。当时尽管年轻,娇娜对孔生流露出来的情感也是可以领会得到的。所以在多年之后,当娇娜已为人妻,孔生想通过答谢当年的救命之恩试图唤醒那种感觉之时,娇娜又笑着打趣:“姊夫贵矣。创口已合,未忘痛耶?”意思是说,姐夫成了贵人,竟然还如此这般地“好了疮疤忘了痛”。
在中文互联网上一直流传着一个问题:如果分手了还能做好朋友吗?爱之深恨之切的人很多,孔生和娇娜的故事却为我们展现了另一种答案。因为皇甫公子一家是狐,命中注定要遭遇一次劫难,这个劫难只有一个破解的方法,如果孔生愿意不顾性命之忧为皇甫家赴难,那么皇甫一家就有一丝生存下去的希望。孔生毫不犹豫,持剑为皇甫守家。当怪物抓走娇娜时,孔生毫不犹豫挥剑救下,自己也被巨雷震死过去,最后娇娜用尽全身医术将孔生救活,整个故事也在此达到高潮。在作者所描述的这段冲突中,孔生之奋不顾身,娇娜之处事果断,可歌可泣,跃然纸上,孔生与娇娜之间那份特殊的情感也在此得以升华。
娇娜
在情节叙述手法上,有一种叫做限知叙事的现代叙事学方法可以与其对应。所谓限知叙事指的是一个短暂、局部或部分的故事或情境。它所关注的不是较长的时间跨度或者广泛的情节,而是将精力集中在一个或者几个主角及在其身上发生的关键事件。
故事一开始,孔生寄宿到一座佛寺中,在偶然的一次机会,他遇到了借居于单府的皇甫一家,作者并不马上揭露皇甫一家“狐妖”的身份,而是继续描写孔生与公子的生活与学习,认识了娇娜,并与松娘结为夫妻。后来因为屋主要索回房屋,皇甫公子通过法术将孔生送回老家。到这时读者开始感觉蹊跷,孔生也意识到非同寻常。但作者仍未完全解开谜团。直到后来,当他们再次相遇之后,皇甫公子才将自家底细完全抖露出来,孔生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奋起勇气保护起了他们。灾难之后,两家人索性搬到一起生活,“生与公子兄妹,棋酒谈宴,若一家然”,其乐也融融。至此,整个故事情节水到渠成。
“限知叙事”的一个特点是其焦点通常是主角的情感、内心的感受和思想,对于广泛的社会背景或环境则往往忽略或就轻。这是一种更为个人化和感情化的叙事方式。其常常与现代主义文学和与艺术联系在一起,蒲松龄写《聊斋志异》于三百多年前,其已早早地就熟练掌握了此种叙事技巧。
至于故事想传达的更高一层的意思,即所谓中心思想。在小说结尾有异史氏曰”,我们可以从中循其痕迹。“余于孔生,不羡其得艳妻,而羡其得腻友也”。首先,作者对于孔生和娇娜之间关系是相当羡慕的。更进一步地,他又说:“得此良友,时一谈宴,则'色授魂与’,尤胜于'颠倒衣裳’矣”。得到这样一个良友,这种精神之恋远超肉欲之欢。
在中国持续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中,妇女这一群体一直以来除了不占有社会资源,不具备话语权之外,通常情况下也是被藏于深闺之中,不可能存在正常的人际关系。身处这样社会环境中的蒲松龄,对这种红蓝知己的羡慕是有其社会渊源的。往更高一层看,蒲松龄又跳出世俗看待男女关系仅局限于“颠倒衣裳”的窠臼,指出“色授魂与”的更高层享受。作者以其慧笔告诉人们,异性之间可以有真正的朋友,这种观点就算是现代也不能完全落根于每个人心中,可见其眼光多么地超前。
《娇娜》在那个时代为人们提供了一种异性间健康交往的全新的范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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